《唐宋传奇》之“流红记”

凯歌家人

《唐宋传奇》之“流红记”

 

我喜欢读《唐宋传奇》里面的故事，不仅是因为其情节离奇，甚至有些荒诞，更主要的是其文笔典雅，词句优美、题材多样、人物鲜明，能够给人留下难忘的记忆。特别是其中一些凄美的爱情故事，无论是悲剧的结局，还是喜剧的团圆，都能够让人无法忘怀。

 

记得有个故事，标题叫《流红记》；说得是唐僖宗年代，有个儒士于祐。有天晚上路过皇城旁边的街巷；此时正值悲风素秋季节，万物飘零，颓阳西倾，倍感凄凉。于祐走在御沟边，见许多落叶随着河水从皇城里缓缓流出，就伏下身在水中洗了洗手。

忽然，他发现水面上有片较大的落叶正顺流而下，远远看去，似乎叶子上面还有些墨迹，赶忙用树枝拦住。取在手中一看，果然有字迹在上面；仔细看来，原来是一首小诗：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前。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于祐得到这片诗叶，爱不释手，把它藏在书籍中，每天都要反复吟诵，品味其中滋味，喜爱诗句立意的新颖美妙，只是不知是谁写的并把它写在树叶上。他想到，既然是御沟水从宫中流出来的，那一定是宫中的美人所作。因此，只能珍藏作为永久的纪念罢了，不敢有非分之想。

从此以后，于祐相思不已，精神日渐萎顿。一日，朋友看到他，吃惊地问到：“几日不见，何以如此清瘦？”于祐搪塞不过，只得把捡到题诗红叶之事具实相告。朋友听了大笑：“世间居然有你这样的傻子！写诗之人并非为你而作，你只不过偶然拾得，怎么就牵挂成这样？你虽然思念爱恋，但深宫禁院，高墙壁垒，就是长了翅膀，也不敢飞去啊！”

于祐说：“老天虽高，却能听到下民的呼声；人若有志一定会天从人愿的。我听过牛仙客遇见刘无双的故事，他们最终得到古押衙的奇计而结合（也是《唐宋传奇》里面的故事》。世间之事变换无常，无法预料，只怕人没有志气罢了。”

于祐始终思念不已，拾得一片红叶在上面题了两句诗：

“曾闻叶上题红怨，

叶上题诗寄阿谁？”

然后走到御沟上游的流水中，让它顺水流进宫中。朋友们都笑他太痴情，可有朋友赞赏他，赠诗给他：

“君恩不禁东流水，

流出宫情是此沟。”

后来，于祐参加科考屡试不中，厌倦了功名，就投靠河中贵人韩泳门下做文书，再也不想求取功名。一天，韩泳把于祐唤来，说：“宫中有三千多个宫女犯了过错，要叫她们各自嫁人。有个韩夫人，是我的本家妹妹，从宫中出来，现正居住在我这里。你年过三旬，尚未娶亲，孤身一人，我甚为同情。韩夫人本是清白人家女儿，貌美多才，年纪与你相当，又有一些私房积蓄，如果你愿意，我与她讲，让她嫁给你如何？”于祐离开座位，拜伏在地，说：“我一介穷困书生，寄食在您的门下，已是衣食无忧，只恨无以报答恩公大德，哪里还敢有如此奢望！”

 

韩泳见于祐有意，便命人做媒，资助于祐备办婚礼之物。花烛之夜，于祐见韩氏姿容艳丽，才貌具佳，不胜欢喜。夫妻两人恩爱无比，和谐美满。

 

不久的一天，韩氏为于祐收拾书箱，突然见到红叶，大吃一惊，说：“这是我作的诗，夫君如何得到？”于祐如实相告。韩氏说：“我在水中也拾得红叶一片，上面诗句不知何人所题？”便打开衣箱取出，正是于祐所题之诗。

夫妻两人无比惊讶，相拥而泣，惊叹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是前生注定的啊！韩氏说：“我得此红叶时，还曾题过一诗。”说罢，从箱内取出另一片红叶给于祐。诗曰：

“独步天沟岸，临流得叶时。

此情谁人得，肠断一联诗。”

第二天，得知此事的韩泳宴请于祐与韩氏。韩泳高兴地说：“你们二位能有今日，应该感谢我这个媒人了。”韩氏笑答：“我与于君结合乃是天意，不是媒人的力量。”韩泳说：“何出此言？”韩氏要来笔，题诗一首曰：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忧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韩泳看了，哈哈大笑说：“我今天才知道天下之事没有偶然发生的啊！”

后来，朝廷兵变，唐僖宗逃难去四川，韩泳命于祐率领百十个家僮为僖宗作前导。韩氏以宫人身份得以拜见皇帝，详细叙述了自己嫁给于祐之事。皇帝召见于祐，笑着说：“你可是我门下旧客啊。”于祐拜伏在地，请求恕罪。僖宗回到长安后，于祐因护驾有功，封为神策军虞侯。

韩氏后来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都因读书用功而做了官，女儿都嫁给了名望之家。韩氏操持家政有方，终身享有封号。宰相张濬为此作诗一首：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

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

子复题脱诗，流入宫中去。

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

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

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

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

通媒六礼具，百岁为夫妇。

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

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这个故事圆满结局，但是读后却有些令人唏嘘。流水，本是无情之物；红叶，也是无情之物。以无情之物寄托无情之物而求有情之人，终于被有情人得到了，又与有情人优美结合，确实旷古奇闻。

由此可得知，凡天理认为可以结合的，即使天涯海角也能走到一起；如果天理认为不可结合的，那么就是近在咫尺，也是枉然，最终走不到一起。所以，那些沉醉于已得，热衷于一厢情愿求偶之人，还是醒醒吧！

诚然，天意不可违也！

（2023年5月24日 ）旧作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