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旧怨新愁，古今梦觉

仙井

纪念我的母亲中医肖次兰

　　鞠梅主任医生向我走来说“你妈妈只有按压心跳，我们会竭尽全力，心跳停止后，再抢救30分钟。”

“会持续二三天吗？”

“不会了。”鞠梅主任寒意中带着慈悲。

新都三月份的天气依然清冷。下午5点时候，天黑下来，李萍护士长交班了，她拍着我的肩膀说：“节哀。”

望着她青黛色，疲惫的双眼，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我妈妈，肖次兰，一个优秀的中医，于2023年农历二月初一申时于新都中医院去世。享年83岁。

我妈妈在中医院离世，是心灵的选择，活在医院，走在医院，时时和中医在一起。

２022年5月住进中医院时，已经晚了，主治医生李静，常俊昭。把ＣＴ片给我解读的时候，就看到生命的凋零，心脏是正常的两倍大，常俊昭医生告诉我，心脏是为全身供血的动力器官，心肌失去弹性，从搏动无力到无力搏动．．．．。

我当下就告诉了我的母亲，她是著名中医，她的一生中常常自己开药治病。我问有没有中药能让心脏缩小，和支持的中医理论。回答是沉默的否定。心脏还在继续增大......,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时候，死亡是伟大的。

八十二岁是生存的高龄了。我对母亲说：“如果有一天，你到天上遇见了外公，外公会由衷喜悦，他的女儿十八岁就濒临死亡，居然活过了80岁。为女儿人生选择中医这条道路，是多么正确呀。”

母亲略带欣慰的笑了。多少人没有想到她会活到高龄。

又有多少比她健硕得多的人走在她前面。这两年里我见过透析，上了70岁一旦发病，都没有超过三个月，只有她，在李静，常昭俊中西医结合治疗下生命延续了十个月。总的生命长度增加了两年。

我曾引导去她面对死亡，我对我女儿死亡教育从她八岁开始，八岁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死亡。是需要静心修行，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和不堪，以及肢体的破离感都是在生前要习完的课程，过关。被创造主允许，进入自然轮回中。我们虔诚的面对死亡降临，如同我们面对新生儿的洗礼。

母亲不接受我的引导。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生，顽强的生，

苟且的生。不顾一切的生。在她的世界里充溢着草本植物芳香，各色各式起死回生神奇的西药片，以及各类神医的传说。她眷恋着人世间和父亲缠缠绵绵的爱情 ，家族亲情，和在中医国度里对患者的深情厚谊。

2021年到2023年，经历了十二次抢救，其中在新都中医院八次。

入葬的当天还有人慕名前来的诊病。

三天前，她还在给前来探望他的故人处方。

三个月前的她，诊治好了一个高齢不孕不育患者。

二年前，八十岁的她，还在西南最大中医馆成都同仁堂就职。毕生尽力于妇科，儿科，她把许许多多健康活泼的孩子平安带到这个世界上，并守护着他们一生平安。

时光茬苒，岁月旧去。

1960年，成都金秋时节，凉风习习，肖伯伯笑咪咪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等候自己女儿归来，左手拎着从痣胡子买来的肉包子，右手拎着跑遍成都市才买到蓝花布面料，打算给女儿做一条漂亮的裙子，他踮起脚东张西望：“这娃儿跑哪儿去了”。

那时住在半边桥街全是做小生意，做小买卖的人家，几十年的老街坊，闹闹热热的，过去过来的人都在给肖伯伯道贺，肖家妹娃考上成都中医学院了，肖家妹娃考上成都中医学院了恭喜恭喜。

成都中医学院，1995年更名为成都中医药大学，是解放后最早建立的四所中医药高等院校之一。

新中国这条街出了两个大学生，一个是肖家的小哥，一个是肖家妹娃，是修自行车肖伯伯家的一双儿女。那时的天瓦蓝瓦蓝的，肖伯伯觉得在蓝天白云下，他是最幸福的人了。

　　外公一生劳累奔波，一边做着小生意，一边拜师学着中医，解放初就师承李斯炽的父亲，他教育两个孩子，人生最有价值的事“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还自作主张把两个孩子的大学志愿都填报了成都中医学院，美中不足的是中途，舅舅偷偷改了志愿。他的梦想是当空军。翱翔在新中国的蓝天白天。很多年后成都中医学院的同学张代祥，遂宁中医院张院长，爆料：当年肖家的小帅哥是风靡街这头街那头的少女偶像，火热程度蔓延到回民居住地半边桥北街。

（ 1960年成都中医学院清晨的阳光）

（60年代中医学生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

在成都中医学院里，学习先进中西医知识，肖次兰因貌美，且成绩优异，性格温婉，人称“小妹儿”。被众多的老师和同学。认可和喜爱，当时进进出出到半边桥找小妹儿玩的有圆圆脸黄定香，梳着齐耳小辫子的王明芳，还有黄永志和钟衣泽，肖伯伯甚是高兴，经常发红包，时隔六十年，黄定香医生已离去了十年，她的丈夫黄永志医生还在感念当年外公对经济拮据黄定香无私地支助。王明芳和我妈是终身朋友，几十年情深潭水，心心相惜。她和钟衣泽是少年情侣，毕业后双双留校。在以后花谢花开，叶荣叶枯的日子里王明芳成为中国眼科学术权威，一代国医，救人无数。

当在电话那头听到我母亲过世的消息。刚做完心脏手术的王明芳阿姨失声痛哭起来，泣不成声的喃喃“小妹呀....”。我劝了好久。放下电话，立刻满怀愧疚的给他女儿钟医生，拨去了电话。

考上成都大学第二年，遗传病在我妈身上暴发了，严重神经衰弱。被迫休学，半边桥的木板门不断被叩响，来前诊治是国医李斯炽，文作之。在外公重金买药，和成都中医学院老师不懈的努力下。我妈摆脱家族死亡的魔咒，二年后重回成都中医学院上学。

婚后，母亲随父亲去了三线。毕业于成都中医药大学的医生，在倒退五十年的穷乡僻壤，是一个神的存在。我妈就不断的被派去医疗援助。

（４４０３支援三线建设职工医院院工照

第一排中间肖次兰，第三排右起第一个是胡雪樵）

　　本来就体弱多病的她，每天起来忙的事就是给别人治病，给自己治病。在医院，在家里。本来基因就不好，还懒得做家务。家里是翻天覆地的乱。她生下的孩子一个,一个离他而去。有时个我都觉得我自己是一个例外。而且中医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孽缘，我对中医第一个认识，是二个高高大大男人把二三岁的我摁在草地上，我爸负责用竹管给我灌苦苦的中药。

幼儿时的发烧是天下父母的噩梦，四岁的时候因为吃元宵，不消化，我发烧到了抽搐，中西药加吊针治了几天了，温度40度下不来。一直昏迷。本着救命原则，职工医院的医生，院长都来给我爸做工作，要抽我的脊水降温。有一个说法是，如果抽了脊水的话，小孩会变成傻子。我妈挡不住了，把我爸推出来，阻挡住所有的人，我爸怒吼道：“我情愿让我女儿烧死，也不要一个傻子。”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我的体温开始下降。。在以后生命中，我非常感谢我父亲当时做出的决定，死亡不可怕，可怕是毫无意义的活着。

上小学的时候，工作骨干的父母纷纷出差。我病了，又在发烧，我妈在选择留下来照顾我还是出差。她选择了出差。白天穿着脏脏衣裳的我去食堂打饭。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脑袋滚烫滚烫的。我有样学样参照当时的严新气功，一次又一次，把体热往下导引，居然退烧了。从此，生命摆脱了高烧的纠缠。

半边桥有鬼，小时候过年过节，都要回到半边桥住，我天天吵着我妈，哪㕷是她生病住院，都要把我带上，当黑夜来临，昏昏欲睡时。鬼就来了。有一个是青面獠牙的鬼。他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我不怕这些凶猛的东西。生性不怕，但是我怕另外一个。她没有脸，前面后面一个样，黑黑头发，高高的女鬼。一来就抓住我。往外拽，每次我就跟她扭打起来。

没有人能看到鬼，除了我。我妈更是接受了新中国教育的中医，无神论者，四旧都破了，她强调这世上没有鬼，依旧把我留在了，那个孤零零的房子里。（因为有时候我外公会出远门，也不在家）

事实上证明：多年以后，我回忆肖家的历史。凡是在那里面住过的人，不是肖家本姓的妇孺。疯的疯掉了，死的死了。没有一个正常的。我没有兄弟姐妹的缘由，可能也在这儿。

初中的时候，我得到一本书《大悲咒》，从台湾流传过来的。当时我读到：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瞬间与观世音大愿相印，顿时升起百倍的信心。不断诵持，鬼渐渐消失了。家族的遗传病也没如期在我身上显现。

有时想想，老天树就一个人真的很奇怪，我妈生病垂危的时候，总能遇见名师名医，峰回路转。而我却这样的，这样的孤独的与气功，玄学面对面。

九十年代中，4403厂从三线搬回了新都。我妈也如期从厂里退休，在这个节骨眼上，遇上导师王静安为她治病，她良好医德和精湛的医术。又被王静安收为关门弟子。王老师见到一次骂她一次，不要她家里一味养病，要走出来，服务社会。并把她推荐给同仁堂。

成都同仁堂始建于1740年，有270多年源源历史，严格中医管理，特别是复方审核闻名，被国内外宾客誉为：“仁义堂”同时，又是西南地区最大的中医堂，荟萃四川著名的中医。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母亲干了二十年至直病危。

（同仁堂关爱名老中医，定期组织旅游

2020年摄于朱德故居）

　　似乎所有医生都愿意，在晚年，仍工作在医疗岗位上，。胡世珍，从新都中医院退休后，供职于成都同仁堂，在同仁堂上班还有成都中医学院的周念祖，我太了解这种情怀。他们在神圣的行医过程中，迷恋上了救死扶伤的感觉，形成他们生命的价值。胡雪樵自4403退下来后，二十年就职于宝康医院，是电子路口碑甚好的中老年科医生，经常中午走到百龙门的时候，都会拐进去，和胡阿姨吃吃饭。妈虽然不在，和胡阿姨也是五十年的交情。

我妈是许多人眼中的名医。可是在我记忆中她一次陪我去买衣服时光都没有。艰难时候，帮我带带孩子，都没有，甚至每次过年过节，我们从广州回成都看她，连被褥都懒得准备。

2019年一次意外，她的右手骨折，在大医院治疗了三个月没有什么起色，转到新都中医院找黄金星大夫治疗，在黄大夫准确判断，中西结合治疗下，一个星期后，手开始好转，于是她带上我去给她抄药单。马上回到同仁堂工作。

（救死扶伤的黄金星大夫）

　　2021年在一个大医院，母亲的肾衰竭到了晚期，小便排不出，所有西医指标显示不得不透析。但我拒绝签字：年纪太大，胸部导管透析会对心，脑造成极大的伤害，延长生命代价是备受折磨。我坚持转院，用中医针灸，或是其它治疗。即使治不了，也不至于那么痛苦，那时候，她太想活下去，哪怕多一个月，哪怕多一天，我爸背着我签了字。

签下字的瞬间，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虽然我们四川对透析病患者有特别的关爱，在特殊医疗保障下，个人只负担极少费用，外省每个月要达上千元。在以后日子平时隔一天去一次医院。隔一段时间住一次医院。

有一天，她终于想起，她要去新都中医院，接受正规中西结合治疗，她感谢黄金星大夫，经治疗，没有一丝后遗症，能够活动自如的双手。

新都中医院的李静是治疗我妈时间最长的主治医生。眉目清秀，温文尔雅。说话声音十分细腻，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头上却飘起了白发。为人十分谦和，称我妈妈肖老师，肖老师的。像极了我妈妈年轻的时候。除了常规的西医治疗以外。还考听取我妈意见。和众医生商量，进行中药处方。成都中医学院派过来援助的肾病专家，李静医生也积极把我妈推去就诊，听取他们的意见。我妈私下也请了成都中医学院的医生过来会诊。

(肾内科李静医生)

　　中医的治疗极大的缓解了我妈难受的程度。然而，一日不停止透析，一日就威胁着心脏。在新都中医院病排通知上，床位受24小时病危重度监护。

我住在医院坚守了七个月。日日夜夜。从重疫时期不出病房了，到阳了站立都晕头转向时还要每天晚上起来四次照顾病人。因为重疫时期，医院有规定的，一个病人只允许一个人陪护。我害怕每天八十岁的老父亲睡得不安心，害怕我妈临终时没有亲人送终。自问我是所有人中做的最好的，可是我爸不能承受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痛苦，时不时在医院大声责备：“让大家来评理，这当女儿什么货色，她妈还在，就在准备寿衣......”肾内科连着康养中心，住院多是生命晚期的病人和家属，他们纷纷劝告我爸，事先安排好，不是事到临头忙慌了,哭哭啼啼，求爹爷爷告奶奶的才是最大的尽孝。

开放后，我把妈妈托付给护工罗姐，七个月来我们建立了温暖的友情。大事小情彼此照应，帮忙。她为了成全我，护理费一降到再降,，我却把护理费一升再升，对她一再倒歉。说父亲的脾气暴烈，如果以后有得罪的地方,请千万看在钱的份上原谅他。

新都中医院收费非常透明合理，医生护士对病人尊重温和，负责，像李静、常俊昭医生对主管的病人执行24小时责任制。一个星期三天的夜班，每值夜班的时候工作时长达24小时。曾在47医院组织抢救过我妈的陈智慧医生，我惊讶目睹她持续工作了54小时。她们回到家往往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怎么能够做到对家人有一个很好的照顾？

病人和家属，在治疗的过程，多半是没有好的情绪，每一次抢救过后，父亲就去给医生找原因，因为打了CT！因为透析时胸部着了凉！（在空调房），再不就是用药不对等等等等往往这个时候，下了班的李静又要回到医院一再解释。

病人的极端情绪有时候是超乎寻常的恶劣。

2023年春节大年初四，新都中医院的行政部已经开始上班了，她们身着洁净工装，在岗位上有条不紊处理着事物，我也在排队交费。此时身后来了一个拄着双拐六十多岁的妇女，一头白发，一脸风霜，大家纷纷让出一条路，让她先结账，不一会儿，听到那个妇人怒吼道：“你们简直是在贪污！”只见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在耐心的解释：“婆婆，通过社保报销，和您申请的社会援助，您只需要交纳9元钱……”二十多分钟过去，还在纠缠谩骂，上报一级一级的工作人员来办理，周围人等都觉得这是一件特懵逼的事情，为9元喋喋不休，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高高大大，衣着朴素，他说：“大过年怎么这么难为医务人员，大姐你自己也不开心，不管是九元还是几百元我给你出了，”当时我也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说道说道：“哥老倌，出钱算我一份，好多钱，我们平摊。爪子了嘛，可以这样难为人……”在众人舆论下，那个妇人骂骂咧咧结了帐。

在医院每一日仿佛是一面镜子，折射出我母亲年轻时工作艰难，和辛苦的身影。

（2023年大年初一肾内科护士站）

（大年初一肾内科工作安排表）

冬天是肾病的高发阶段。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去年冬天开放后。奥米克戎病毒加上甲流席卷了整个城市。眼见着护士一个一个病倒下。，护士小鑫鑫一个人坚持忙前忙后。我问她，”你没有阳吗？她说我运气很好。休息的那两天阳了。”这叫运气很好。忍受着身体的各种不适。高强度的工作着， 隔天起，我就看见一批又一批成都医学院的同学带上了工牌前来支援，前仆后继的为病人服务。

（梁玉亮先生书）

（梁庆领先生书)

　　在此，至诚感谢中医鞠梅女士，李静女士，护士长李萍，中医常俊昭女士，和这支圣洁顽强守护生命肾内科医护团队。

至诚感谢中医黄金星先生，以及崇高医德闻名的新都中医院。

　　医护和老师的修为是衡量社会道德标尺。

从他们身上，我看见了感召日月的中华民族良心。

中医亦幻亦美，是费长房窥见悬壶中的乾坤，是董奉润物的杏林春雨。

莫齿难忘中医的功德。1518年西班牙攻打阿兹特克帝国墨西哥，一千人带去了天花，1千万人死亡，阿兹特克帝国消失。印加文明在天花下灭亡，罗马帝国也在瘟疫下分崩离析。

当东印度公司的船，驶向中国的时候，老鼠来了，天花鼠疫，黑死病一样都没有拉下。

当时的明清政府。在瘟疫出现的时候，驻军重守，叶天士，薛生白大批中医生背着药箱挨家挨户送药,得中医护佑,大面积人类灾难在中国没有出现,我们民族得以生生不息。

感恩中医！

古语说，“生不认魂，死不认尸。”意思是自我的不觉悟。生前，看不到灵魂的本来面目，死后几分钟就忘了自己是谁，不认识今世的肉身。百千轮回，灵魂莫不是在苦难中燃烧，煅炼，萃取，升华。愿母亲在天国中精进，得医道精髓，通天地造化。回首人生，梦觉之时，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感恩成都中医药大学！

在建校七十年的峥嵘岁月里，逸光留彩的岁月里，植培了一代又代祖国西南部医疗的中坚力量，芬芳天涯，恩泽了四川百姓。

感恩！

我女儿梁殊慈从美国归来主持百日祭。

感恩！

两位亲人远道而来参加葬礼。

感恩！

丧事期间形影陪伴的挚友真朋。

感恩！

前来吊唁的亲人，故友，病员。

写在百日祭 

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