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高淳方言（82）：燕报

田纪福

燕报 “燕”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汉字。今天说的不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平常燕，是我们高淳特定语境里的燕，古义的燕，叫人哭笑不得的燕。 高淳方言里的燕还可以做动词、形容词，它的含义是“亲近而不庄重”，用《康熙字典》的话说叫“亵（ xiè） ”。在高淳话里，燕差不多是“出丑、出洋相、肉麻、不正经”一类的意思。 借用一张燕子的照片，与主题无关 　《康熙字典》说：“《礼•学记》燕朋逆其师，燕辟废其学。《注》燕，犹亵也。”《礼记》是古代文献，有权威，有历史。 《康熙字典》：“燕，犹亵也。” 　　燕的意思是不是出丑、不正经，只要再看一看“燕报”的“报”，一切就明白了。这同样是一个很平常的字，高淳方言里同样用的是它的古义。站在今天的角度看，“古代之报”实在是一桩很荒唐，很要命，很难为情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比燕比出丑还要严重。但是，它在古代竟然不犯法。 《康熙字典》说：“又下婬上曰报。”与辈分比自己高的女子私通叫报。 清代“说文四大家”之一的朱骏声说：“小尔雅广义：上淫曰婬，下淫曰报，旁淫曰通。”与辈分比自己低的女子私通叫报。 注意，这“上、下”不指年龄，不指职位，而是辈分，发生在自家人身上。在今天看来，这不就是乱伦吗？高淳话叫“乱草盖屋”。看得出来，主动做出这种燕报事情的责任全在男人。古代的男人真是敢做敢当。 淫上也好，淫下也罢，通通叫淫乱、乱伦。这种燕报之人，燕报之事，从古至今，从朝廷到民间，一直没断过。这样的事情老百姓见多了，骂一声“燕报”，一笑了之。高淳老百姓骂了几千年，也传了几千年。 如今的高淳方言里，说起燕报已经跟乱伦的本义没有什么关系，意思大变，没那么严重了，就是一般的出丑。现在说起“开盘、跳槽、出局”，谁又会想起它们曾经是青楼行话？希望你不会因此有什么不适，更不要产生什么心理障碍。 如果你扛得住，不妨再告诉你一点。在中国古代，哥哥或者叔叔死了，弟弟或者侄儿可以娶寡嫂或者寡婶，这也叫报。父亲死后，儿子可以娶父亲留下的小妾，庶母变成了自己的老婆，这个叫蒸。这种婚姻制度在春秋战国时期大行其道，在当时是符合道德规范的。不算乱伦，光明正大地娶回来，连也私通也算不上。这在史书里都是有记载的，这才叫“燕报到家”。现代汉语没有“燕报”一词，但古代典籍却有“报蒸”一词，意思是“长幼不分，男女淫乱。”《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里面引用仲长统的文章《损益篇》加以揭露：“鱼肉百姓，以盈其欲；报蒸骨血，以快其情。”揭发没用，照做不误。娶人家的嫂子，娶人家的小老婆还有一说，娶自家嫂嫂，娶父亲的小老婆，成何体统！都是些什么人、什么事啊！ 有人问了：你所说的燕报是不是普通话里的“现报”啊？当然不是。一方面，意思完全不一样：燕报是陈述事实，现报讲的是因果报应。另一方面，在高淳方言里的发音也不一样：燕的发音是yì，现的发音是xì。再说了，燕可以单用，现不可单用。总之两码事。 那么，高淳方言里的“燕世报”有没有受现代汉语里的“现世报”的影响呢？这个可能有，也可能相对独立，井水不犯河水。因为燕世宝一般是用来调侃小孩子的，那怕是说大人，也是把他当小孩子来说，有一种亲昵的味道在里面。不知道我们的家乡人有没有体会到这一点。 《康熙字典》：“下婬上曰报。” 朱骏声：“下淫曰报” 　　出丑、出洋相、肉麻、不正经是最基本的燕报。高淳方言引申了一下，不高兴、不满意、不划算……所有的不如意通通叫燕报。出丑、肉麻的人也可以叫燕报，连词性也变了。 一声燕报，一言难尽。 燕和报的这种古义在现代汉语里已经看不到，基本上绝迹了。高淳方言不仅常见，而且合二为一。恐怕又要难为我们的外地人了： “再来搭燕。” “别燕了！” “燕了不新鲜。” “要讨你燕燕死了歇。” “燕了个报么！” “看格两个燕报！” 打住，不燕了。 田老师说高淳方言（八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