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她”一个道歉

伯信_2542

<p class="ql-block">  晚饭桌前的对饮是我和老婆儿最为互敬时刻。她习惯性的跟我侃起了行走在胡同里的“八卦”:</p><p class="ql-block"> “咱家斜对路南住着一姐妹儿,正经上班没几年,抛下水灵的姑娘,得了癌昨儿走了。唉,可怜那没娘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我曾见过,满族大姐白白净净的美人肧。隔壁大嫂说她跟你下乡去的同一个农场。好家伙,熬到半大老婆子接她爸班儿返的城,才想起找对象可费了劲儿了,——叫’那雪’ ”。</p><p class="ql-block"> 我惊悚的眼神老伴儿查觉了。“你认识吧?”“别不是相好的吧?”两句话勾起我当知青的往事,那年的那朵浮云物化成并不完美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指天发誓:断然没有。干嘛隔壁大嫂说是跟我下的乡?</p> <p class="ql-block">  65届初中几名要好同学好不容易考上高中,苦等三年一朝“wg”,考大学出人头地的梦化为泡影。</p><p class="ql-block"> 春去秋来漫天纠结——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洪流冲得稚嫩小儿立脚不稳、寝食难安,连家长都裹在里边。</p><p class="ql-block"> 那是1968年金秋十月,我踏着决绝的脚步,走向了学校知青办公室报名下乡。</p><p class="ql-block"> 国营农场步农垦兵团的后尘来学校招知青,据说是农场看铁路局的面子,定点接收铁路子弟,没有政审限制,但附加秋后给农场优先派发车皮作为先决条件。</p><p class="ql-block"> 形势紧迫,“老三届”若此次爽约就只有去农村插队落户挣工分的的份儿了。</p><p class="ql-block"> 门口偶遇初中同班高中同届的女生那雪,她手攥户口在办公室前裹足多时,见我如见到亲人一般,迎上来急问:“你报不报”?我果决道:“报”。她犹豫的脸上泛起红光,连忙说:“你报,我就报”。 </p><p class="ql-block"> 一下子懵掉了,“你报我就报”,这五个字我接不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诸同学,你们应该记得那个内外兼修的“那雪”——初中班里政治课代表,她举荐我当助理,也许是我的板书还可以。</p><p class="ql-block"> 为了中考,不讲究的政治老师把成打儿的押题和答案甩在我俩之手,要求立马抄在黑板上供同学抄写复习,一周之内数次下达指令,把一下午的自习都占用,有时直到晚上七点。期间老师送来的不是茶水而是不断加码、刚刚出炉的“题抄”。 成盒成盒的粉笔被磨成灰,我俩累得胳膊抬不起来。 </p><p class="ql-block"> 她所挥洒整个黑板面的“仿宋”我给擦拭了,我的“斜体”任由她手舞足蹈的给“湮灭”掉,还好全班同学眼睛里留下了见证。友谊在完成任务中画上了句号。</p><p class="ql-block"> 整个高中三年,只是偶尔路遇点个头宣示礼貌,情谊按下暂停键。</p> <p class="ql-block">  下乡“吾意已决”是理性思考的延续,是独来独往的镇静。</p><p class="ql-block"> 在狂热与迷茫交织时日,恰好接到已在农垦的哥们的邀请,和一个同样心神不定的同学结伴,到广阔天地考察。</p><p class="ql-block"> 嫩江畔的大地一望无边,淡漠的晚霞和前途的惆怅染遍了我脆弱的心绪,眼睛死死盯看知青在原野上劳作。</p><p class="ql-block"> 我们被安排在只有一个知青住的大棚子里。</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一个小个男生拿着大个镰刀进来了——亮光闪闪。混身汗布流水疲惫不堪,径直往大通炕的灶膛点起了火,聊了几句,不洗不漱合衣而卧,躺下没几分钟酣然入睡。</p><p class="ql-block"> 初次独处荒山野岭,再加心中有事,睡不安稳。半夜里听到有人往炕边的尿桶里尿尿,睁眼见小室友掀开当枕头的被卷,解衣重新寻那前半场的梦去了。第二天早四点,又见他左手镰刀,右手拎着囊括来客排泄的尿桶出得门去。 —— 我俩不谋而合,都替他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回来后的火车上,经多次商量探讨,发现和同伴纠结的问题不一样,一个是肯不肯去吃这份苦,万一可以避过风头呢;一个是这苦能不能敖得住:农场的日子是不好过,若滞留城里吃闲饭,任由居委会小脚老太太“ 追杀”会更苦恼。 </p><p class="ql-block"> 紧要的抉择中下了火车散去,我们在青春的赌盘上各下各注。他宅家两年成了小确幸,这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再把话茬儿拉回来到下乡办公室的门口。风萧萧兮的悲壮涌上心头,秦柯渡易水是一个人嘛,我惧何哉!</p><p class="ql-block"> 这是农场下乡报名最后一天的下午,半路上却杀出个那雪,急不择言:“你是先来的,你报我跟着报,女士优先。”</p><p class="ql-block"> 此时,俩人对望尴尬无比,象两捆卖剩下的秫秸杵在秋风中。</p><p class="ql-block"> 下了乡分到同一分场同一农业连队,那是个原劳改农场的去所。青春激荡化作汗,一个人的日子似无归处,脚下的路越走越窄巴。</p><p class="ql-block"> 回想下乡赶这末班车,拔“剑”失稳伤了无辜,打了人家姑娘家家的脸有点跌份儿。农场待了七年后品出点儿味来——没有“偏执”就没有伤害,这的确很蠢!</p><p class="ql-block"> 一个秋日收工,一进一出食堂门口跟那雪巧遇,“有什么好饭?”饥肠辘辘顺嘴一问,她反问:“听说返城了?”我认真说:“是办的病退”。</p><p class="ql-block">“来也来得,走也走得”,那雪哦了一声的语境我懂得。她径直走下食堂的台阶打了个趔趄,端着的铝饭盒倾斜但仍抓在手中小米粥无碍,翻扣在粥上的饭盒盖顺势把载着的窝头、咸菜、羹勺连同一起抛在台阶之上。</p> <p class="ql-block">  十几年后一天,我在医院的药房窗口又邂逅了那雪女士,戴着大口罩当值。</p><p class="ql-block"> 她照单把两小包感冒片和一瓶止咳水递出窗口,轻声细语说了两个字:还有。</p><p class="ql-block"> 认出她了!只见那雪随手抓了大大的一把,也不知什么药装进写名字的纸口袋里。正迟疑间她冲我眨了两下眼。</p><p class="ql-block"> 心里明镜那雪不计前嫌借花献佛,向已经失礼的老同学再施一礼。这一次的尴尬就只有鄙人一人了——还欠她一个“道歉”呢。</p><p class="ql-block"> 紧挨着排药候取的“傻冒”们神情疑惑——猜必是得了大病,远远地闪着躲我。</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 北大仓”酒的辣味儿呛了一口,把故事“噴”灭了。</p><p class="ql-block"> 唉! 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去问,不懂事故的我“剑走偏锋”伤她重不重?——在那遥远的秋天。</p><p class="ql-block"> 老伴儿眼睛长长了——作为一个老知青,她正端着的“杯中酒”能吧嗒出酸味儿来吗?</p><p class="ql-block"> 时光照在1996年,又是一个树叶浓烈的开学季,我任班主任的高中新生档案中,发现一女生的家庭住址与那雪的旧居相同。</p><p class="ql-block"> 老伴儿问:“这回能不能接住?”响亮地又加上一句:“晚上喝一杯吧,看你的酒量有没有涨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