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小小的尺子,从未辜负时光的期许 ——记儿子的抓周礼

秦乐

吾儿亲启:<br> 也许是天意,也许只是因为尺子距离你很近。在诸多抓周物件里,你顾不得元宝,看不上官印,不理会钱串子:无论妈妈如何诱导你,你只是选择了一柄造型普通的木尺子。(其实,后来你又选了拨浪鼓、拿了金元宝、抓了小官印,但是最后你再一次拿起了尺子,并把它交给了我。)而我觉得尺子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只要是你自己选的,我觉得,都好。<br> 其实,我并不是很会用尺子。这并不是谦虚,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因为画格子画得不好,被老师反复批评。我们那会儿都是用钢笔写作业。有时候,笔尖顺着尺子一划,墨水便不均不匀地沾在尺子上。取下尺子的时候,又不够小心。尺子贴着本子一拖,墨迹便不干不净地染到了本子上。我经常会因为这样的事被老师批评。甚至会被老师赶到走廊,让所有的学生都“瞻仰”一下全校最笨的孩子是什么样的。<br> 当然,尺子给我带来的回忆并不是痛苦的。相反,它几乎是我小学最好的玩伴。我读六年级那会儿,除了数学、语文老师管得稍微严厉一点,其他的副课,老师都是很宽松的。课上,老师讲得眉飞色舞。下面,我们听的“同堂异梦”。老师在上面写板书,我们在下面攒纸团。表面上听得认认真真,手底下攒得也不含糊。<br> 有时,我们还会跟着老师的节奏,去点一下头,鼓几下掌——装得似模似样。可是,下课铃一响,我们就进入了战斗状态——根据自己的阵营,布置自己的阵地,一手握着尺子,一手装填纸团。小小的纸团顶在尺子的一头,拇指向后一拉,瞄准,发射!一时间,喊声四起,纸团纷飞。一颗颗纸团,轰向敌方的阵地。一声声喊杀,挤满窄窄的教室——那场面不亚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有时候,战争打到激烈的时候,我们也会展开“白刃战”。“司令”大喊一声:“弟兄们,身后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和我们要守护的女人,他们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退,跟我冲啊。”说着扬起手中的尺子,顶着飞来的纸团,冲向敌方的阵营。后面的人也纷纷拔出武器,高喊着,为了部落,兽人永不为奴的中二台词,加入了战团,选定一个或者几个对手,展开激烈的厮杀。我那时候坐在靠后门的一角,因为是夏天,天气热,老班默许我们平时可以打开后门,引穿堂风。我依托有利地形,将尺子固定在板凳的上沿,我整个人倒骑在板凳上,借助后门的掩体,向我的“敌人”射出一颗颗仇恨的子弹。由于尺子是固定住的,炮弹的射程和稳定性都很好,再加上后门掩体的保护,我的炮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堡垒。有时候,我也不满足于纸团这类的轻武器,我也会给自己增添一点重火力,比如我收集的粉笔头和纽扣电池,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于是,只要我加入战斗,在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都会掺杂着几声喊疼的声音,我那时得意极了。<br> 后来,敌方的“斥候”发现了我的秘密,无奈纸团炮弹根本无法对我造成有效杀伤,于是,他抱起前面的水盆,大喊着“老子光荣了!”(这也是我们那个年代电影里,常见的桥段,电影里的解放军,面对白狗子的坚固碉堡,无法攻破,就会抱着炸药包,大喊一声老子光荣了,然后与敌人同归于尽。)顶着强劲的火力压制,冲着就扑了上来,同时一盆水也一滴不剩地向我泼了过来。我见状,赶忙卧倒抱头,同时,不忘警戒队友:“弟兄们,卧倒!”。当时,一盆满满的脏水,顺着我的脊梁,冲向了走廊。一声女人的尖叫,顺着我的脑后,震鸣了耳膜——不知何时,老班站在了我的身后,当时战斗正激烈,我没有注意到后面摸上来的敌人,被“包了饺子”。<br> 战后,在老班的强势威压下,我们集体缴械,像战败的国军一样,垂头丧气地站在走廊的墙边。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斯大林格勒战役与联盟部落之争。<br> 当然这并不能夺走我童年的快乐。那一年,神剧《三少爷的剑》大火,我们这群中二少年又迅速转移了注意力——从热兵器时代,穿越回了冷兵器时代。从此教室,再无战场,只有江湖。大家每天腰带里别着一把尺子,遇到同道中人,便拔“剑”相向:<br> “在下名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br> “在下夺命十三剑,燕十三。”<br> “我有一剑,可斩山岳,可断星河。请君试之。”<br> “我有一剑,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愿意一试。”<br> 说罢,我们便在各自的“佩剑”上,留下一剑。这是文比,不仅比剑法,也比文采。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喜欢武比——拔出宝剑,一通乱砍——之后,我的尺子,因为不是神兵利器,被别人砍下了诸多缺口。在画格的时候,我的作业不仅埋埋汰汰,而且坑坑洼洼。于是乎,我就坐实了,我确实是全校最蠢的孩子。<br> 后来,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在操场上捡到了一把非常奇怪的尺子。我们那时候用的尺子大多数塑料的,很薄,很轻,韧性也不好。但是我捡到的那把,不太一样,很厚,很重,韧性也极佳。(我长大后,在外面读书的时候,才知道,那种材料根本就不是塑料,是一种有机玻璃。)我随手舞动了几下,伴随着呼呼的音爆声,仿佛龙鸣在天,恰似银河落地。我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以为捡到了神兵利器,赶忙装到书包里,飞快地跑回了家。<br> 到了家里,我赶忙锁上门,小心翼翼地取出我的“宝贝”。仔仔细细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对着家里的日光灯一通乱照——晶莹透亮的光,仿佛是绝世好剑才会有的剑芒,——我体内的血液都沸腾了。那把尺子,我一直放在家里,非常小心地使用。后来,老班要讲公开课,我那把坑坑洼洼的尺子实在有些寒酸,我便将这把尺子带到了学校。课堂上,当我拿出这把尺子的时候,我的同桌突然一声大叫:“你这尺子哪来的?”我当时如闻惊雷,身体猛然一震,大脑一片空白······<br> “老师,他偷我的尺子,我这尺子是我爸爸从外地买的,这里根本买不到,前几天被他偷了。”<br> “我没有,尺子是我捡的······”<br> 之后,是老班一记响亮的巴掌,响彻教室。我被老班拎着耳朵,拽到了走廊。这不是我第一次站走廊,也不是我第一次迎接所有同学鄙视的目光。但是,那天他们的目光里,分明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他们冲我翻的白眼,他们冲我吐的口水,让我终生难忘。我似乎不仅是全校最笨的孩子,也是全校最坏的孩子——我是一个小偷。<br> 后来,我就再也没用过尺子了,如果是画线,用圆规一开一合,就好了。我徒手画的线,比很多人用尺子画的都直。我不用尺子,作业本也自然干净了许多。从那天起,我心里一直装着一把尺子,它不会弯,它不会断,它时刻提醒着我,做人,干干净净,做事,正正直直。<br> 我记得小时候的事,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记恨过任何人。那里既不是战场,也不是江湖。我长大了,战场原在心里:是利益与道德的角力。只是,战场上的我,未尝一败。江湖原在身外,有些事本来就是身不由己,但是我相信善恶由心。我心里始终装着一把尺子,从未辜负时光的期许。<br> 吾儿当立,且以正立德,以直立身。如此这般,不负时光,不负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