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小鞋

颜世亮

　　前些天跟人聚餐，有朋友说自己儿子在单位很别扭，原因是跟领导关系没处好，老被“穿小鞋” 。

鞋过大过小都不舒服，相比较鞋大不过走路不方便，鞋小则会难受别扭。这里说的穿小鞋，并非鞋不合脚，是指遭人利用职权刁难施加约束。

日常人与人的矛盾冲突分两类形式：或明争或暗斗。上级给下属穿小鞋属于暗斗的一种。穿小鞋不只发生在职场，民间也有，比如婆婆刁难媳妇，或媳妇为难婆婆。家庭里的上下级关系不全是由身份决定，有时要看谁更强势。

穿小鞋在现代汉语语法里归属“惯用语”。 惯用语来自民间百姓的口头创作，一般为三字格，诸如：背黑锅、磨洋工、抱佛脚、闭门羹、炒鱿鱼 、乱弹琴…… 

形象生动，还带着一点幽默诙谐，表达超出字面的特定意义，但容易让初学汉语的老外一头雾水。 西方语言里，找不到与“穿小鞋”相应的俚语，英汉辞典里只得用大白话解释： make things hard for sb（让某人难堪）。后面的“sb”不是骂人的拼音，是somebody（某人）的缩写。

女人需要打扮，自古而然，并非于今为烈。然而女性美的标准，各个国家不同时代各有不同，其中不乏奇葩的，愚昧的，甚至野蛮的。

欧洲南部有个神秘的唇盘族，女人嘴大唇厚为好看。女孩不满10岁就被切开嘴唇，放入盘子，此后盘子逐年加大。非洲的摩尔西族也有此习俗，还更残忍——女人们得除去下颚牙齿，穿透下唇，然后嵌入硕大的陶土唇盘。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缅甸的长颈族部落，脖子长是美女的第一标准。女孩从小就往脖子套项圈，一圈圈递增，忍受着无法低头和扭头的不便困扰，只求成为脖子最长的“美公主”。

　　北欧女性风靡束腰，从中世纪油画可看到，女人身着纤细腰身的长裙，显得雍容华贵。其实细腰不过束腰带勒出来的假象，是一种付出极大痛苦换来的病态美。过度挤压造成身体畸形，甚至酿成肝脏破裂的悲剧时有发生。电影《乱世佳人》有这样的桥段：女主人公思嘉拼命忍受，大声命令女仆继续用劲，帮她把腰束得再细一点。据说还曾有人为了追求黄蜂般细腰效果，不惜手术卸掉几根肋骨！

　　新娘应该是女人一生最美时刻，日本女人出嫁后的妆容却相当奇葩：脸涂得煞白，剃掉眉毛画两个小点，嘴唇抹得血红，牙齿染成乌黑……据说染牙齿的材料很复杂，用茶、酒、醋、糖混合，拌入铁屑，经发酵形成一种黑色物质。此“涂料”在牙齿上可保持久不褪色，但异味很浓，极易引发炎症，造成口腔疾病甚至丢掉性命。这个习俗于十九世纪末逐渐消失，但日本一些都市艺伎为招徕客人仍沿袭此种装扮。在日本男人眼里，白脸、光眉、黑牙、堆鬓模样，才是光彩照人。

　　中国历史悠久，留下许多璀璨文化传统，也出现过一些丑陋习俗，最典型的莫过于女人裹小脚。

　　相传女人裹脚始作俑者是南唐后主李煜，此人有个怪异嗜好，喜欢看脚小的女人跳舞。宫女们为取悦皇上，就用白布缠足，让脚变得小些。渐渐此风吹到民间，愈演愈烈，于是有了千余年女性缠足裹脚习俗。

还有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传说：纣王痴迷妲己，而妲己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化作风情万种的美色少女，唯独两只后爪变不了。为了不被发觉，妲己用长丝绢把爪缠裹成尖粽子模样，并穿裙摆拖地的长裙遮掩。

不料还是被纣王看出异样，妲己心有准备，说：“女人脚大难看还不吉利，睡觉时像两块竖在坟前碑牌，不是咒躺在身边的男人早死吗？自己娘家是以脚小为美，我从小就用布裹足，不让长大。没想来到陛下身边，周围女人全大脚板，自己的小脚丫反倒不敢见人了。”说着，妲己梨花带雨，装得万般委屈。纣王虽然专横跋扈，对妲己却无底线宠溺。他立即下诏，女人必须裹脚，违者处死，留大脚者不留头！

这显然是虚构的故事，纣王是商朝人物，距今已3000多年，裹足的历史远没有那么久。

事实上，缠足开始于北宋后期，很快蔓延开来，明清时期达到顶峰。“女人得裹脚，脚小才好看”，成了民众普遍认同的观念。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 ，孙中山发令通饬全国劝禁缠足，女人裹小脚开始从都市淡出，而文化落后的偏僻乡村依旧顽固存在。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期，缠足陋习在我国才真正退出历史舞台。

六七十年代，街上还经常可见到上了年纪的小脚女人，在商店鞋柜有卖各式各样的尖头小鞋。我童年时家里的保姆阿姨就是小脚，她来自丽水缙云乡下，大约50余岁。扳手指算算，应该是民国年代生人。

千百年来男尊女卑，女孩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脚的大小直接决定女孩的身价，远排在脸蛋、身段前面，家长当然不愿自己的女儿输在起跑线上。 在极度贫穷的家庭，女孩从小就得干活，裹了脚若干年内啥也干不了，没条件养“闲人”，不得不放弃。民间把没被裹过的脚戏称 “天足”，被人看不起，只能嫁给拿不出彩礼的穷人……不过，也曾经有过例外，那就是“马大脚”。

此“马”不是动物，而是朱元璋的老婆。她姓马，自幼被郭子兴收养。郭子兴是红巾军首领，对挚友马公遗孤宠爱有加，不忍心给她裹脚。后来朱元璋投其麾下，郭子兴慧眼识珠，把养女马氏许配给他。朱元璋称帝后，马氏就成了马皇后。为母仪天下，公开场合用裙子盖住脚，有时不慎还是会露出 脚来，坊间就有了“露出大马脚”趣谈。这就是 “露马脚” 的来历，也属于惯用语。 

裹脚是从女孩年幼开始，趁骨头还柔软，长辈（通常是亲娘）不顾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硬生生把脚趾压到脚底，向脚掌心弯曲，然后再用布条紧紧缠住，直到脚骨定型为止。整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从裹脚那天起，疼痛和哭泣就一直伴随着女孩成长。民间俗语有云：小脚一双，眼泪一缸。

裹脚要持续十多年，也有的不止20年。难以置信的是，在裹脚布里还故意塞些陶瓷碎片，以刺破双足。这样，创口发炎、溃烂、愈合，再发炎、再溃烂……经年累月，循环往复，用腐烂方法缩小脚的体积，因为烂肉挤压容易缩拢。有的心急母亲甚至还直接用剪刀修剪，将多余的肉剪去…… 本人上过战场，也算见过腥风血雨，写到这里，仍感到头皮发麻。

裹脚布十余尺长，一旦缠上就不轻易解开，也不清洗，只有磨损破了才更换。创口腐烂的气味极其难闻，尤其是封闭状态下。记得早年有读伟人文章，文中比喻“八股文”像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封建时代是男权社会，女性美不美往往由男性的喜好决定，宫廷和官场就是裹小脚习俗之滥觞。位高权重且有变态癖好的男人痴迷于斯，认为裹足小巧玲珑，盈盈可握；小脚女人走路轻风摆柳，楚楚动人。历代酸腐文人也乐此不疲，咬文嚼字归纳出一套畸形病态的小脚美学：瘦、小、尖、弯、香、软、正 ，把精致的小鞋称作“金钩”。

　　美脚七要素中，“小”最重要。古人把裹过的脚美其名曰 “莲”，按尺寸分为三个品级：三寸以内（含三寸）誉为“金莲”，四寸以内称作“银莲”，超过四寸都是 “铁莲”。 

如今的36码鞋脚长约23厘米，在成年女性里还属偏小的。 1寸等于3.3厘米，那么“三寸金莲”还不到10厘米。可见打造一对“金莲”，要将脚掌对半拗折骨骼，方能使足部变形达到这个标准。据说极品“金莲”只有2寸半，还不到1支香烟的长度—— 触目惊心，丧心病狂至极！

　　当下女性的社会地位普遍提高了，可以自主选择适合自己的方法变得更漂亮。女人打扮跟房屋装修原理相近，如描眉抹口红，修修指甲、做个发型，好比是挂窗帘、糊墙纸及各种软装；若是矫正牙齿、隆高鼻梁、割个双眼皮，就像给房屋铺地板、贴瓷砖、做上吊顶。那种束腰、盘唇、裹足之类之所以不可取，因为损坏了身体，相当于动了承重墙，属于“野蛮装修”。

技术进步日新月异，医学整容被更多的女性接受。不光是年轻女性，中年大妈们也加入了手术整容行列。随着年龄增长，爱美之心越切，面对围绕在腰间与日俱增的赘肉，不少大妈毅然选择了抽脂。手术不但立马让腰细了一圈，据说取出的脂肪并不浪费，可填充到需要扩大的地方，让身体此起彼伏，凹凸有致……

扯远了，回到原题上。

前面有说，“穿小鞋”是难为人的意思，但起因确实和小脚、小鞋有关 。 古时候的婚俗 ，男方聘媒婆上门说亲，倘若女方有意，就会让媒婆捎回鞋样。到结婚日子，新娘就穿上男方按鞋样尺寸做的绣鞋上花轿。假如女方为挣面子，故意尺寸弄小，届时穿不进，则会自取其辱。

话说北宋年间，有一姑娘叫巧玉，后妈欲将其许配给刚死老婆的有钱老翁，巧玉不从。恰逢媒婆上门为一位年轻秀才提亲，巧玉中意父亲就答应了。后妈想从中作梗于事无补，就起歹意报复巧玉。后妈剪了一双很小的鞋样，让媒婆带给男方。出嫁那天，巧玉怎么也穿不进，害得出不了门上不了轿，又羞又急，便上吊自尽了。

乡亲们得知真情，一面替巧玉惋惜，一面指责后妈的歹毒。后来，人们便将这种背地里打击报复让人陷入困境的做法，叫做“穿小鞋”。 

颜世亮

2023年5月17日於杭州桥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