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记住一棵树》为例谈如何读懂诗化小说

季锦程

诗化小说既有小说特点，又具备一些诗的或散文的特质，且多隐喻象征等手法的使用，若还采用传统小说的读法，会让读者困惑甚至无从下手，使阅读变得低效，把悦读变成一件苦差事，长期以往，对诗化小说乃至纯文学失去兴趣。

诗化小说往往具备共性特征，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六点：注重抒情，淡化叙事，情节延缓，结构松散，作者不追求紧张、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环境意境化，注重景物形象的描写，营造意境，着重展示的是一种纯净的审美世界；人物虚化，甚至没有主要人物，人物大多是普通人，扁平而单纯，不是个性鲜明的英雄，并且被作者安排化入小说的情境氛围里；小说的语言极凝练、简省，且富有诗意，讲究语言的音乐美，注重象征、隐喻等手法的运用；注重细节描写，每一个细节都有意义，小说中的一言一行一物一件，都是有目的有价值的；主题上，往往隐去或淡化生活苦难，展现人情美、人性美，表达对美好人性的向往。

根据文体特点，小说的阅读也要相应做出策略的改变，我们可以选择以下五个角度阅读或鉴赏作品，去领略诗化小说的艺术美。可以选择意境的诗化、情节的诗化、人物形象的诗化、语言的诗化、环境的诗化等五个角度去阅读文本，诗化小说难以读懂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读懂诗化小说还有一条路径也可以很快读懂文本，就是从叙事艺术的角度去阅读。叙事的人称、叙事视角、叙事顺序、叙事节奏、叙事结构、叙事腔调和叙事手法等角度去鉴赏，也能很快读懂小说。

下面我就以非鱼的《记住一棵树》为例谈如何读懂诗化小说，以小说精读的方式呈现具体操作，这样更具体直观。

记住一棵树

非鱼

【小说以“记住 棵树”为题，“一棵树”点出了故事的核心物象， 以树隐喻天下民众，以“记住”突出了光武帝刘秀知恩图报的优秀品质。】

跑，继续跑。

那时你还叫刘秀。你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汗水湿透了中衣，嗓子里有咸腥的味道。

没有别的选择，身后是嘶喊震天的追兵，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日没夜的追杀，活着，成了你最奢侈的希望。

【小说开头以刘秀突然奔跑在逃亡路上的场景描写设置悬念，使小说呈现出叙事的张力，紧紧吸引读者，使之对刘秀的命运感同身受。以“跑，继续跑”反复出现为线索，贯穿全文，结构浑然一体。】

跑，继续跑。

　　远远的，山坡上有炊烟袅袅升起，你似乎嗅到了小米粥甜糯的味道，你使劲咽了口唾沫。炊烟于你，是一种残忍的诱惑，你既不能摆脱王莽的追兵，又不能进村去讨一碗粥喝，尽管你早已经饥肠辘辘。

【第二个场景描写已经在刘秀的视角里出现“炊烟袅袅升起”的景象，也“似乎嗅到了小米粥甜糯的味道”，可以体会到稍稍安全了一些，开始注意观察了，也早已“饥肠辘辘”。从叙事人称的角度看是第二人称。小说以第二人称“你”的叙述方式结构全篇，如朋友对话般，不仅拉近了读者和刘秀的距离，使读者倍感亲切，更使小说情感饱满动人。】

跑，继续跑。

　　嘶喊声似乎小了远了，你瘫坐在田埂上，凉的风吹拂着你的衣衫，汗慢慢落了，但肚子却越来越饿，如无数的小鼠探出尖利的细齿咬噬着你的胃壁。

【这部分反复写到“跑，继续跑”这样写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

以“跑，继续跑”这个刘秀的心理活动巧设叙事线索，串联小说的各主要场景，使叙事更集中；

“跑，继续跑”反复出现，营造了不断逼近的危机感，使情节紧张，紧紧扣住了读者的心弦；

“跑，继续跑”反复出现，逼真呈现了逃亡场景，突出了刘秀逃亡时的急切、慌张、恐惧却又坚定顽强的心理；

“跑，继续跑”导引刘秀出场，推动情节发展。】

仰头，遮蔽荫凉的是一株硕大的棠梨树，一颗颗棠梨如青核桃般在风里轻轻摇晃。你又咽了一口唾沫，急慌慌地揪下几颗啃起来。呸呸呸，你又吐出来，小小的棠梨太酸了，还涩。

　　“难道，天要灭我刘秀吗？”你扔掉手里的棠梨，长叹一声。

突然，一个妇人从山坡上袅袅向你走来，面若一轮明月，发髻高挽，手提一只黑褐色的陶罐。你有些迷惑，这山野之上，怎么会有如此娴静貌美的妇人的出现？

　　妇人微微一笑，问你：“我给夫君送饭归来，见你在摘棠梨，可是饿了？”

你点点头：“可是……”

妇人说：“我知道。”

你看见妇人敏捷地把陶罐放置在土块之上，摘下十几颗棠梨放进她的陶罐里，找来一把干柴，点燃。不一会儿，罐里传来阵阵清香。胃里的小鼠更加用力地咬噬，你口干舌燥，唾沫也没有了。

【多用心理描写和对话形式，使叙事更加集中并能更准确展现人物的心理活动。】

火熄了，罐凉了，妇人说：“吃吧。暂且可充饥。”

　　端起陶罐，棠梨温暖的汁液流进嘴里、胃里，你吞食着果肉果核，如果可以，你甚至能吞了陶罐。那一刹那，你忘记了汉家天下，酸甜温暖的煮棠梨就是一切。

放下陶罐，你用宽大的袖口擦一擦胡须上的棠梨汁，欲道一声深谢，可眼前早已没有了妇人的踪影。你仰天长啸：“哈哈，莫非上天来助我！”

跑，继续跑。

此刻的你气力大长，飞一样，在山坡上、塬上奔跑，一路向西。追兵的嘶喊听不到了，伴随你的只有风。

【还在继续跑。以“跑，继续跑”为线索，引导读者进入刘秀的故事，更有紧张感，展现了刘秀从陷入困境到获得生机的变化过程。】

风，不停地吹，吹过黄河两岸，吹过你冕冠上的旒，叮当作响。哦，你已经是汉光武帝了。锦衣玉食，如今你什么也不缺，可是，太官准备的八珍之味依然让你提不起胃口，你挥一挥宽大的衣袖:“拿下去。”太官属下的大官丞已经换了五个，还要怎么样？

　　棠梨，对，就是棠梨，是那位妇人为你在陶罐里煮出来的棠梨啊。你舔了舔嘴唇，仿佛那酸甜温暖还在。

怪不得太官，他哪里知道你的威仪荣华之下，掩藏着什么，那一路的逃亡，有多少的生死瞬间，那一罐棠梨，才是永远的美味。

再次来到那座小山村，前去打探的人却回报:“村里没有此人。”派了更多的人，再找，依然是没有这个人。

【小说在叙述中巧妙留白，如小说前斗半部分写刘秀不断逃跑的状态，跑着跑着突然就跑上了帝位，中间省略的过程给读者以充分的想象空间。】

你弃辇登上那座小山，站在山顶上，村庄里鸡犬之声相闻，绿树掩映，细细的炊烟，从树梢上升起来。慢慢从山上向下走，你来到了那株棠梨树前，早春时节，雪白的棠梨花将整棵树笼罩，金黄的连翘在山坡上绽放，麦苗青青，蜂飞蝶舞，热闹非凡。

　　笑容在你的脸上绽放，如棠梨花朵般灿烂。作为大汉的天子，子民安居乐业，你能不高兴吗？找不到为你煮棠梨的妇人，但棠梨树在，不能当面感谢妇人，但村里的百姓在。你下诏，赐给这个小村庄一个好听的名字:罐煮梨村，免除村里所有的税赋、丁役。

得知这个消息，村里的老幼妇孺一起跪在你面前，你一指那株硕大的棠梨树，说:“我，是棠梨树上结下的果，你们，也是。棠梨树佑护着召公，也佑护了我，我会永远记得这棵树，记得罐煮梨。”

　　后来，有人告诉你，那个美丽的妇人是荷花女的化身，是召公派来的。你沉默良久，冲着罐煮梨村的方向拜了三拜。

　　当然，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

　　你是刘秀，你是汉光武帝，你是大汉中兴之主，你是能把一棵树记在心里的人，这就够了。
（有删改）

【对刘秀而言，“棠梨树”含义丰富，至少可以有以下五个方面：

棠梨树是救命之树，象征了苦难中的希望，困境中的刘秀因棠梨树而续命，从而光复汉室；

棠梨树是善良百姓的象征，苦难中的刘秀因百姓的搭救而活下来；

棠梨树见证了刘秀的苦难与重生；

棠梨树象征刘秀子民的欢乐幸福，雪白的棠梨花开放，棠梨树所在的村庄宁静、祥和，人民安居乐业；

棠梨树唤起了刘秀对苦难的回忆和对恩人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