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临近黄昏，一辆小轿车在蜿蜒曲折的省道上疾驰。</p><p class="ql-block"> 车刚停稳，妻子和她大姐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朝三楼奔去。当我在后面刚进门，就听妻子急急的对我说：“快去，妈在找你”！我快步走进内屋，眼前的您横躺半卧着，表情平静但没有内容。我叫了您一声，您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很艰难，似乎想和我说点什么，但已经没有力气说了。自从检查为膀胱癌晚期至今刚好一年时间，为了止痛，已连续吃镇痛药近两个月了。此刻，您就这么一个姿势躺着，除了重重的呼吸，什么都不为。我如此无奈，如此绝望，因为绝望而又拥有了平静。</p> <p class="ql-block"> 走过去，坐在您身边，将手伸进被子，轻轻地握住您的手，骨廋如柴，但依然温润，和40年前您拉着我时的温度一模一样。三小时后，时间定格在2023年5月5日凌晨0时50分，您停止了细若游丝的呼吸，闭上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而且永远地闭上了。就在您离开的那一刻，天幕如被人捅破一般，倾盆而下。我独自站在雨中等帮忙的到来，没有打伞，任由雨点狠狠的砸在身上，那熟悉的身影顷刻间便消失在灯光下飞溅起无数水花之间………</p> <p class="ql-block"> 天亮了，雨依然下个不停。您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一拔又一拔的亲人、好友在您的面前鞠躬、叩首、呼喊、哭泣，可您永远不会回应了。跪在灵堂前，那久违了的陈年往事，沉甸甸的，挂满了老家那黑压压的屋梁。</p> <p class="ql-block"> 秋日暖阳，当我从很远的恩施治疗眼疾回家时，家里多了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母亲对我说：这是我认的干姑娘，今后就是你的妹妹了。然后指着您对我说：叫幺爹。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幺爹”，殊不知这一声竟让我与您结下了不解之缘，从那一天起，您待我如亲生，10年后，我成为您的女婿，至今整整30年。40年来，您从未责备过我，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那一年，我13岁。</p><p class="ql-block"> 莺飞草长，东边的山峦上刚刚露出一点点金色的光亮时，您就肩扛锄头，手拿柴刀，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我从10里之外的学校放假回来路过您家时，总是会放下小背篓，帮您做上一会儿农活后才会回家。那一年，我14岁。</p><p class="ql-block"> 酷暑蝉鸣，我随父亲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突发心疾住进医院，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您从百里之外来看我，将妹妹抄录歌词的一个日记本带给我，并悄悄地对我说：封皮里有你妹妹给你的信。眼神里充满的尽是慈爱，我至今难以忘却。那一年，我16岁。</p><p class="ql-block"> 冬去春来，我在集市上花60块钱买了一件很时髦的西装和一双锃亮的“火尖”皮鞋，从工作的地方来遥远的江城对您说：我要娶干妹妹为妻！岳父听后关门两小时后才出来，并沉默不语。您对我说：想好了就行，我没意见！那一年，我23岁。</p> <p class="ql-block"> 我和妻子的老家都在一个叫玉米塘的小村庄里，相距不过一公里。和其它村庄一样，有院落、老树、河流、颠簸的土路以及说话颠三倒四的傻子这些元素。在那里，我生活了15年，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天真无邪的少年岁月让我对这个偏远的小村落有着极为迷恋的情怀。</p> <p class="ql-block"> 先生说，今天是您在人世间最后一次回到曾经的家里吃最后一顿饭，从此您就魂归极乐。儿女们一大早就起来忙碌，我很安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满眼都是您的身影。您在不停地忙碌着，扫地、抹桌子、叠被子。</p><p class="ql-block"> 可是那张熟悉的脸再也不望着我，连您脸上的表情我都无法看清。您始终低着头，做着您做了一辈子的事情，好像您身旁的我根本就不存在。我喊您，您当做没有听见，您去洗碗，碗在水池里叮叮当当，我站在您的身旁，轻声告诉您，天还有点凉，您要加点热水啊，可是您仿佛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头也不抬地一直洗着您那永远也洗不完的碗。</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您出门了，我紧紧跟在您的身后，您却没回头，也没有惦念身后的我，您在我的眼前，就像空气，我挥手，触碰的仅仅只是空气。</p><p class="ql-block"> 我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在自己的视线里孤独离去，我想我会哭泣，会乞求上天给您一次再生的机会，那怕用我短暂的生命去成就您生命的延续，我也无怨，我也无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我会知道这世间的情感究竟在怎么样的停留中，才会清澈到可以用一切去收留。至少，我可以掬起您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我始终无法相信，始终无法面对，您就这样离去了。我或许本来就不曾真正了解死亡的意义，也许我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悲剧发生您的身上，就算告诉我一千一万次，我也静静地躲藏在自己黑暗的心底里，不愿去接受这龌龊的事实带走了我深深爱着的您。</p> <p class="ql-block"> 在您的坟前，纸钱燃起熊熊烈焰，缕缕青烟随风飘散。我四周张望，希望有您的身影，可是地头间，只有那刚刚栽下的小烟苗正在努力的向外伸长；原野上，只有那满山的绿正随着风的摆弄，懒懒地抖着身体。远方，传来您最喜欢的草帽姐的《沂蒙儿女》，歌声深情悠长，您知道吗，您的儿女们还在等着您的归来。</p><p class="ql-block"> 可我知道，您终归还是走了，如一缕暗香飘散，再也不会回来了。站在熙攘的人群里，来来往往熟悉不熟悉的身影，目光游离在每一张面孔上，或微笑，或悲哀，或无奈，或苍白，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是您曾经拥有过的精彩。我定定地伫立在人海，心跳得像要从身体里飞奔出来，我想我能找到您，可是，天，黑了，街灯亮了，自己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那么清晰，却那么孤独，我始终没能找寻到您，从您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彻底失去了您，那么多熟悉的脸，像您，却不是您；不是您，却仿佛是您；仿佛是您，却无法是您。</p> <p class="ql-block"> 我，一个人走在这冷清的夜色中，细雨飘散在我的发丝，抬起头，前方的路途里，或许您一定是在某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我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