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岩寺——穿越了千年风雨的河东名刹

怕见飞花

<p class="ql-block">隋开皇四年(公元583年)的仲春时节,中条山谷的清晨,霞光初放,植被葱郁,蜿蜒的山道上,一袭绛色僧服的高僧,手持禅杖,项带佛珠,正踟蹰前行,昙延禅师——一位被隋文帝奉为国师的佛学领袖,此次下山,是要步行前往隋朝新都长安,隋文帝以禅师的法名“延”命名新建了一座寺院-----延兴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千六百多年后,即公元二零二三年,同样是仲春时节,我来到了中条山下,循着当年昙延禅师走过的山路,前往禅师修行的所在地——栖岩寺旧址,寻觅这座深匿于中条山麓里佛教名刹的些许历史气息。</p> <p class="ql-block">据佛学典籍《续高僧传》记载,昙延,俗名王聃,字耽子,“蒲州桑泉人”(现临猗县耽子村人),生于北魏孝明帝熙平元年,于隋开皇八年圆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聃出身豪族,自幼好学,十六岁时因听《大涅磐经》而决定投身佛学,法名昙延。昙延禅师一生对《大涅磐经》和《华严经》,《大智度论》《佛性论》等经典佛经都有着深入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著有《涅盘义疏》《仁王般若经》和《宝性论》等佛学著作,在佛教界享有极为崇高的声誉,曾为北齐、北周和隋朝的“三朝帝师”,协助中央政府向民众推行佛教教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北周时期,大约公元566年到578年期间,北周武帝宇文邕因为政治的原因曾发动过一场时日持久且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寺院财产收归国有,大量的僧人被迫遣散还俗或者逃离到福建、广西等偏远地区,一时间佛教遭到了极为严重的打击,一直协助北周武帝料理佛学事务的昙延禅师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便选择了离开庙堂,隐居山野。</p> <p class="ql-block">后来随着北周没落,隋文帝杨坚建立隋朝,佛教也逐渐恢复,昙延禅师便向隋文帝提出建议修复被损毁的佛家寺院,道场等等,隋文帝非常尊崇昙延在佛学上的深厚造诣和崇高声望,欣然接受了昙延禅师的建议,并将国外所进贡的玛瑙盏赠送给灵居寺并改名为栖岩寺,又兴建了仁寿宫,扩建了道场,赐赠透凌碑,增建舍利塔、白云洞等等举措,这使得栖岩寺成为了北方盛极一时的佛教圣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鼎盛时期的栖岩寺当分为上寺、中寺和下寺三部分,现在的栖岩寺塔林下面依然有上寺村和下寺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致使栖岩寺的繁华不再,那些终日香烟缭绕,钟罄声声慢慢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只留下了现在的由十七座砖制舍利塔构成的塔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仲春时节,天气清凉,通往栖岩寺的山路上草木葱茏,绿荫如盖,或相识或不相识的山花烂漫,丛林间时有花尾巴山雀关关啼鸣,转过弯,在不远处的窑洞前面居然还有人家散养着许多鸡,鸡们正在愉快地交谈啄食,见有人来,有警惕性的便“咯咯“地竖起脖子审视,而那些见惯了场面的鸡却照常散步啄食,这人间的烟火气让人顿生几分亲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路不算太长,山体也不算太高太陡,沿着山路前行大约个把小时,拐过几个弯,正感觉有点累,一座高约七八米左右的砖塔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砖塔在大片大片灿烂盛开的黄刺玫丛中静静矗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近细观,土黄色的塔身为六面六角五层,最下面一层是砖雕斗拱结构,往上的檐体层层内收,古朴庄重,宛若一个人站在山梁上,朝着山下的方向眺望,而这一眺望就是千百年,却不清楚当年的“山子野”(古时对建筑工程师的称谓)为什么要特地在这里建这么一座孤零零的经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沿着这座经塔前行百来米,在一处空旷的山坳里,一群朴拙端庄,古意盎然的砖塔默然矗立——我在此与传说中的一千多年前的栖岩寺塔林欣然相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仔细端详这些砖砌的经塔,虽然由于遭受年复一年风雨的侵蚀,但依然挺拔而不失庄严,我的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不由得朝着这群经塔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问候一句:诸位大师可安好?而面前的每一座塔仿佛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无声地与我这个不期而至的陌生人两两相望。</p> <p class="ql-block">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就是山雀的啼鸣声,连脚下几朵黄灿灿的蒲公英都显得是那样的恬静。我在塔的旁边慢慢坐下,仔细端详塔的每一块砖,轻抚砖雕的花纹,岁月的气息似乎就在这轻轻的触摸中无声地缠绕,古与今的脉搏似乎在一起怦然跳动,这里砖塔的每一块砖都是就地取材用黄土烧制,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终又还原成了黄土的原色,萋萋荒草间,砖塔上灰黑的苔藓尽显无尽的苍凉,轻轻拍击矗立的塔身,塔身发出的声音平实而清晰,宛若脚下这厚重的土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分布在杂草丛中十七座砖塔大多为密檐式六角五层或六角双层不等,建筑风格也不完全一致,估计这和所处不同时期的建筑风格以及圆寂的高僧身份有关,令人不解的是,在塔林间散落着一些空空的塔座,原来的塔身不见了,是被歹人盗走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变故?原因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来栖岩寺塔林以前,我曾查阅过修复以前的塔林图片,那些砖塔由于年代太久,有的外面的砖成片地掉落,露出里面的内层结构;有的塔身苔藓斑驳,长满荒草,成了鸟雀野狐的家园;有的缺棱掉角,歪歪斜斜,几欲倾倒,而因为年久失修倒掉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些破败不堪的塔,一个个蓬头垢面,就像失去父母照料的孩子,看了让人心酸落泪,而我现在所看到的是经过当地政府奋力抢救修葺过的,塔林的完整性,美观度与修复前不可同日而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塔林正中央有一座颇为独特的圆鼓形的砖塔,这应该就是昙延禅师的舍利宝塔,这座宝塔呈多层圆形,高约五六米,看这塔的造型雍容华美,端庄大气,应该属于盛唐时期的佛教建筑风格,虽然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但塔体散发的大唐气息依然浓厚清晰,我能想见当年栖岩寺的上中下寺院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寺院僧众和外地慕名而来的佛学高士,民间善男信女在此端坐,屏息聆听昙延禅师宣讲佛经的盛大场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一千多年前曾名烁三朝,对后世佛产生深影响的佛学大师,在经过了千百年岁月长河的洗刷侵蚀,到现在变得籍籍无名,只剩下这砖塔孤独地立于山坳间,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此感到悲哀,因为关于栖岩寺的历史和昙延大师的信息,我也是通过网上搜寻才知道那么一点点,虽然我不是佛门中人,但来到这里,面对大师的魂魄栖居所在,我心中的那份崇敬却还是有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佛塔吸引我的,还有这修建于一千多年前的砖塔工艺,仔细看每一座砖塔层层叠叠的莲花塔座,斗拱构件等,虽硕大却不失精巧,一千多年前的匠人是如何打造研磨出如此精巧而严丝合缝的构件,能做到构件和塔身浑然一体,砖构件与构件之间的缝隙平滑顺畅,衔接自然,历经千年而不散落不损坏,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建筑水平让人心生许多敬意!</p> <p class="ql-block">据说古时候的匠人在修砌重要的建筑时所用的粘合剂叫做三合土,而这三合土根据南北地域的不同配方也不相同,北方用小米汤,石灰和黏土,南方用桐油,糯米汁和石灰,这三种东西搅拌均匀作为粘合剂修砌的建筑坚硬如铁,远超现在的水泥,这也是这些古建筑能历经千年而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p><p class="ql-block">我在塔林间流连徜徉,一时间心静如水,我何其荣幸能在此与近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相逢!如果时间允许,我想我可以在这里呆得很久。</p><p class="ql-block">正思忖间,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有雨点落在脸上,这山里面的雨来得是很快的,我赶紧往山下走,边走边暗笑自己刚想着能在这里呆好久,怎料一场雨就把我打回了原形。</p><p class="ql-block">山谷开始变得雾气蒙蒙,雨很快下大了,紧赶慢赶,衣服还是淋湿透,幸喜不甚远处有一座砖石堆砌的门洞,虽然简陋,还有冷冷的山风涌入,但却可供我栖身避雨。</p><p class="ql-block">雨声潇潇,如丝如线,清凉的春雨按着自己的想法不紧不慢地滋润着世间万物,满山的草木植被随着雨势大小在飘渺的云雾中或隐或现。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多小时,眼巴巴看着云收雨住,我也冻得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厚棉袄和火锅。</p><p class="ql-block">雨后的中条山脉宛若一块巨大无比的翡翠般碧绿欲滴,蜿蜒的山道上,落汤鸡的我一步一滑地正慢慢往下走,在山坳不远处,突然有一排洁白轻盈的云雾宛若排列整齐的士兵正在向我这边匆匆移动,我赶忙拿出手机想记录这美妙的一刻,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云雾已在清风的携领下沿着两边的山脊迅速散开并向上弥漫缭绕,霎时间便把我和身边的一切淹没在了白茫茫的云雾之中,一时间我竟有些惶恐——我这是不是就在云彩里了?想自己有何德何能消受上天如此深情的礼遇?</p> <p class="ql-block">快到山脚下了,我看到了山坳外斑斓的田野和宁静的村落,回头想再看看那座矗立在山梁上的经塔,却没看到。我虽然不清楚它是哪位高僧的魂魄所在,但却知道,千百年来,无论人来人去,风霜寒暑,它一直就在那里矗立,年复一年地向着山下的烟火人间眺望,在它的身后是那同样矗立了千年的塔林,而对于这些经塔来说,我不过是时间长河里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或许若干年后,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它们依然会在那里矗立,向这个世界昭示着一种执念!一种永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此又想到一千七百年前的那个春天,昙延禅师应隋文帝之邀去往长安延兴寺讲解佛法,隋文帝亲率文武百官聆听,然而昙延禅师的心终究属于尘世之外,在都城长安没待几年,便又回到了中条山栖岩寺,栖居于山野之中,于隋开皇八年(公元588年)八月十三日往生,享年七十三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据传说,昙延禅师往生之时,有人看到空中祥云缭绕,旌旗伞盖于禅师前排列,一直从延兴寺延绵到中条山的西边,其情其景,宏伟壮观,令人神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昙延禅师的佛学成就对北周、隋、唐时期的佛教传播影响至深至远,时至今日,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就有三幅画的内容与昙延禅师有关。唐时的永济籍诗人卢纶曾有七言《送昙延法师讲罢赴上都》一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缕袈裟国大师,能销坏宅火烧时。</p><p class="ql-block">复来拥膝说无住,知向人天何处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听人说栖岩寺可能要开发成景区,发展经济,而我觉得,现在的栖岩寺就剩下了那些砖塔,佛家所建的砖塔是为了存放有德高僧圆寂焚化后的骨殖,这里面也有纪念和希冀逝者的灵魂永存的意愿,它们未必就喜欢世俗的嘈杂喧闹,让昙延禅师以及历代高僧的魂魄安安宁宁地栖息,这样便最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