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爷爷迎娶奶奶那天，白马脚踏漫天的雪原———此文敬献故去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娘

雪诗佳人

（一） 爷爷迎娶奶奶那天，白马脚踏满天雪原，19岁的爷爷身穿藏青色马褂，英俊潇洒手牵白马，踏雪迤逦而行，迎娶了16岁的奶奶，那天雪花飘的很大很大。 奶奶身穿红棉袄头顶红头巾，手执一束爷爷送来梅花，默默含笑骑在白马之上，爷爷奶奶璀璨般爱情，像鲜花绽放的春天。 1921年春节，爷爷奶奶这浪漫爱情，止于回到家里，原来爷爷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奶奶很快就放下了大家闺秀，开始与爷爷相濡以沫艰难生活。 想不到奶奶身子像肥沃沃土，一连给爷爷生了五个男孩，一个女儿，这么多孩子嗷嗷待铺，奶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放下小姐身子，开始适应爷爷家繁忙日常生活，洗衣、磨面、纺花、织布…… 奶奶娘家是西马庄的，家里父兄开的是大染房，方圆几十里自家纺织白布，都到奶奶的娘家染成藏青色，过惯了富裕日子的奶奶，拖家带口回到娘家，但救急不救穷，娘家父兄依照古老规训“嫁出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你只有设身处地融入婆家，成为婆家的人，才会真正的一家人。 奶奶被爷爷潇洒PUA，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指望不上娘家，奶奶便回到村子争囊傲气去过日子，漫夜纺花织布，直到熬光了灯油。 爷爷一生清贫如洗，藏青色马褂与白马，都是借村子里地主荆敖山家的，地主家扛活，娶亲借一下光彩一下身段是可以的，只是爷爷个人给地主扛活，养不了一家六口，大伯改明读到了初中就跟爷爷一起跟地主抗活了，大伯的衣服小了，老二、老三到老四依次穿，几个孩子有爹妈，过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 每天日落西山，月上梢头，爷爷才赶着牛车回地主家里，吃上顿没下顿的，爷爷娇弱身子骨，像麻杆一样的脆弱，说倒就倒，一场重病就失去生命，过世时才39岁，也许病逝是爷爷最好的解脱。 爷爷病逝后，全家重担落在奶奶身上，上下七八口子人吃饭，如何招架啊，刚刚生生下的五叔才半岁，嗷嗷待铺。 我爸爸排行老三，那时只有7岁，浑身脏兮兮的流着鼻涕，筷着蒸馍筐子同发爷去老君庙乡卖馍馍，发爷衣衫整洁很快就卖完了，而爸爸脏兮兮受人嫌弃，总是卖不了几个，发爷就帮爸爸把馍馍卖掉才一起步行回家，受到奶奶表扬的爸爸，很是欢欣，很快就掌握了市场上人情世故，7岁时就开始同两个哥哥挑起了家庭重担。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那年月真的是度日如年，老百姓不到四十岁就像老头子一样吸着旱烟，苦熬岁月。 奶奶夜以继日纺线、织布，把纺织下的白布，没有钱买颜料染，就用锅下草木灰染成灰色，做成衣服，老大穿小了，老二老三老四接替着穿，奶奶拖着纤弱身子，坚强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农业文明时代，男人是撑家立势脊梁骨，一个家庭没有了男人，犹如断了脊梁房屋，无法长期支撑 爷爷过世不到一年奶奶也生病倒下了，恹恹的躺在内间卧室床上一病不起，有十天水食不进，村中年长婆婆来看望奶奶，纷纷兴叹看似不行了，众人齐心协力把奶奶挪到堂屋门前，为奶奶准备后事了。 一天奶奶突然“忽腾”一下座了起来，口齿伶俐地大声吆喝说要吃鸡，这可吓坏了守护她年长婆婆们，村里人传言奶奶可能是遇到“罕胡装”了。 据说人在奄奄一息时，遇到公鸡从床上飞过，奄奄一息的身子一旦接受到生灵，妖身一变成了“罕胡装”，见啥吃啥，村里人担惊受起来，集体商议要镇邪，就赶紧去请村后队阴阳师马老四。 马老四人高马大，走起路来像个枯瘦的骆驼，远近闻名阴阳先生，他过来拉出奶奶的手翻看了一下掰开奶奶眼皮看看了看，掐一下奶奶人中，然后请人端一碗开水，喝下喷到奶奶被褥上，然后把很多竹签订在奶奶的床周围，扎了一整圈，然后叫来我爸爸，吩咐一番，然后我爸爸被人举到屋檐之上，为奶奶去叫魂。 那年爸爸刚8岁，穿个短裤衩被人举上屋檐，颤颤悠悠爬到屋顶，拼命地为奶奶叫魂：“娘啊娘，你快回来啊，儿想你啊等你啊，你快回来！娘啊娘，你快回来啊，儿想你等你啊，你快快回来……呜呜呜……” 爸爸嘶声力竭叫着他可怜的母亲，哭着喊着泪水流着，村里的人无不动容，丽花带雨，纷纷泪流满面，再看病榻奶奶一声叹息，流着泪叹息一声闭上双眼…… 奶奶离开人间的那年，五叔只有一岁，与大娘生下堂姐美英姐姐一样没有吃的，都靠大娘的奶水喂养，长子如父，长嫂如母，大娘践行了为人母亲的善良与忠厚，为自己婆婆哺育儿子。 五叔到了成年，大伯亲自为五叔张罗娶媳妇，为五叔操心盖婚房娶回五婶，这种无私与感动，深深刻印在家族历史，践行着后辈，无论世道多么艰难，兄弟姐妹之间，要互敬互爱、互相协助，家族才能枝叶茂盛，生生不息。 回忆爷爷奶奶一生璀璨爱情，虽欠缺完美，与今日婚恋轿车洋房无法堪比，尤其是我奶奶，不惧爷爷家里长工贫困，放下娇小身段依附丈夫，栉风沐雨、辛苦劳作，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奶奶辛苦一声，如熬干的灯油悄无声息地灭了，她的子孙记住她了么？如果子孙没有记住她，她该是多么伤心与悔恨呀，如今很多女孩，从16岁开始成熟，挑拣夫婿到38岁还单着，而我的奶奶那个年龄已经为爷爷留下六个子女，她是多么无私与高尚啊！ 后辈们如果忘记了他们，他们憋屈的一生、辛劳的一生活得多么不值得呀，时至今日，我仍在想，奶奶真的是遇到“罕胡装”么？一定是家里太穷活生生给饿的，真的给她炖碗鸡汤补补身子，也许就活过来了，人穷时没有办法，年纪轻轻就不在了，连我的母亲都没有见过奶奶，更不用说我了，每次听爸爸妈妈讲到奶奶故去时的事，我由衷地感动泪流满面，落选复读考大学那年清明，麦子拔节时分我跪到爷爷奶奶墓前，想到了艾青的诗句，禁不住热泪盈眶：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二） 爷爷奶奶相继离开人间不到40岁，家庭重担一下子落到我的大伯二伯爸爸身上。 那时，正值国民党与共产党在东徐州大会战，国民党为扩编队伍，急需壮丁，大伯改名刚刚20多岁，就被国民党征用成为了“壮丁”，考虑到家里弟弟妹妹们，中途偷跑回村里。 一年几次的征用“壮丁”，让老百姓苦不堪言，村中几家地主，爱惜儿子性命，到处寻穷人家后生“顶壮丁”，大伯长明为了养活兄弟妹妹，冒死去地主家应聘，为地主家儿子“顶壮丁”，换回两斗麦子养活弟弟妹妹。 大伯顶替壮丁后，随国民党队伍开拨到东徐州参加会战，想到家里幼小弟弟们不放心，就趁黑夜起夜撒尿机会溜了回来，然后再次为别家地主儿子“顶壮丁”换麦子口粮。 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大伯第三次从壮丁队伍逃跑时，被发现，枪子在头顶乱飞，跑回家里时，依附凌乱不堪，鞋子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随着共产党淮海战役胜利，全国大部分地区得到了解放，我们侉子营村，在共产党特派员领导下，开始镇压地主反坏右。 枪毙村中大地主荆敖山那天，方圆几十村民黑黝黝聚集到我村东头，地主娃天福才5岁，光着屁股大呼小叫去看热闹，想不到自己地主父亲与荆敖山一行六个地主，齐刷刷被枪撂下，从此，地主娃天福、荆云等地主娃的帽子戴到了邓小平复出才见天日。 大伯因拒绝参加国民党，受到中国共产党赏赐重用，光荣入党，成为新中国第一个大队队长，负责新中国农村减租减息政策落实。 1951年春，大伯被老君庙乡政府提拔为造纸厂厂长，二伯、四叔随着大伯到老君庙造纸厂当上工人，我爸爸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新中国农村供销社第一批创始人。 初次走进乡政府，爸爸还是一个年轻后生，随着同事们担着挑子走街串巷成为卖货郎，直到一年后建好房屋，供销社才大张旗鼓开张营业，正式成为新中国农村合作供销社。 1953年春，随着全国土地运动，地主老财霸占土地没收，中国农村开始了第一次平分土地运动。 暴风雨就要来了，经历过世事的大伯，明显感觉到一场巨大财富分配到了，昔日租上穷了三代，如今不需要金银，能分到土地，那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 大伯召集了随他一起来造纸厂工作的二伯，四叔，还有我爸爸，要求他们一起回村去分土地去，我四叔正值青春年华，在造纸厂遇到一个四婶，两个人正你侬我侬情意深厚，遇到这样好事，正好青春做伴，夫妻双双把家还，我爸爸呢？ 我爸爸说，打死也不愿意回农村老家了，自己父母去世后孤苦伶仃的，吃上顿没有下顿的，天天烟熏火燎干农活，如今供销社食堂铃声一敲，他端着碗就可以买到好面馍、喷香可口饭菜，“土地算什么，土地不是还要靠人种么？不回去，你们想回去就回去，我是坚决不回去”，爸爸斩钉截铁向大伯表达自己意愿。 强扭的瓜不甜，大伯只好带着二伯与四叔、四婶回到了村子，如愿以偿分得了自己家的土地，他们激动不已，人老几辈贫困替地主家扛活，买不起土地，如今终于分得了土地，当家做了主人，这哪里是土地呀，这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可以自由买卖，过去自己父亲没有本事给儿子们买，是共产党毛主席，赋予老百姓分到了土地，怎么不令人激动呢？ 大伯、二伯、四叔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五年后1958年，自己分来的土地，会被收了回去，中国开始走农村集体化道路———大集体，吃大锅饭，他们彻彻底底变成了农民，再也回不到当初造纸厂，成为不了工人了，而我爸爸意外成为村上三个吃商品粮的“排场人”。 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责任与运命，人的一生多少都有一个十字路口需要选择，选择决定着一生，但命运迥异，有时选择大于努力。 计划经济后期，年轻后生拼命读书考大学，目的都是在追寻计划经济后期端上铁饭碗，工作可以一劳永逸，住房福利一生无忧，这种城乡二元结构天差地别，很多人兴致勃勃，更多人慨叹命运不公，无论怎样，这都是历史浓妆淡抹一笔，永远无法抹去…… 后记： 文学，是对文化的一种表达，或批评或褒扬，对文化进行反思构筑道德思想大厦。 文化，饱含着思想、道德、风俗、风土人情、爱情、婚姻。 一个女孩嫁给一个男人，不仅仅只是喜欢而嫁给他个人，实际上是女孩遵从文化礼俗融入男人亲人、亲戚、朋友、地域、文化、风情圈子，融入男人文化区域，真正成为男人家里的一分子。 女性故去后，按照丧葬礼俗，要埋到丈夫家祖坟，成为男人家族一名成员。 爱，其实是一种文化，婚姻是对文化遵从，可以用文学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