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都说做人难,其实做父母才难,做好父母更难,做孩子心中的好父母更是难上加难。同是父母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同;成长的条件及环境不同;先天的性格和秉性不同;相处的形式与际遇不同等;对父母的认识自然也会不尽相同,有一种说法很到位:父母与子女也是讲缘分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09</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母都忙成了这样的节奏,我却在自己的人头田都还没开种的时候,于83年正月初出嫁了。次年腊月,大妹妹也出嫁了。不过,这对父母来说,不是遗憾,而是落意,是完成“任务”。</p><p class="ql-block">一年嫁一女,父母也和一般人家嫁女一样,尽量为我们置办了箱柜抽屉,锅碗瓢盆,床上行李等。就家里的那点捉襟见肘的收入,可谓困难重重。一年到头最大的指望之一粮食,上交后粮店就给打一张白条。尽管生活水平有所提高,贫穷却依然继续,甚至还有加剧的感觉,因为除了生活开支,所有的生产资料也都得自己购买。母亲说,家里连本来就很少的肥料计划都常没钱买,不只一次从姨妈家借肥料回来用。就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前些天幺妹回娘家帮父母清理物件,竟翻出了一张尿素票,真的就2公斤,与母亲的回忆完全吻合。那么稀罕的东西,我想,只能是在太久的时间里都没钱去买回来;不然,以家里的需求,父亲母亲的记忆力与对责任田的用心,哪一样都不会让它被遗忘。</p><p class="ql-block">我有一个记忆,更能让人体会当时家里经济状况的窘迫。那是我出嫁之前准备嫁妆,在有了一个10元左右的花铁壳大热水瓶后,我又发现了一款塑料外壳的小热水瓶,价格才大热水瓶的一半,就想凑一对。母亲问父亲手里还有没有钱?父亲不出声,木着脸从口袋掏出一卷也就几元的零钞,往地上一丢,说:“就列些了”。而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p><p class="ql-block">父亲母亲历来宽容,可以说,从小到大在我面前不客气的话都几乎没有,马上就要出嫁了,父亲却如此态度,只能说贫困的逼迫,已经超出了他内心可以忍耐的极限。所以,我一点也不怨父亲。本就心怀隐隐的愧疚,我是老大,下面还有那么多小的,能省下的每一分钱,对父母来说,都如雪中送炭。就是骂我太不懂事,太不会为娘老子着想,还不拿钱出来给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还是倾其所有来满足我的愿望。理解了这些,怎么还能有怨?</p><p class="ql-block">时隔不久,才读完五年级的二妹妹,与班级一些成绩优秀的同学,参加升学考试,顺利考进了初中,刚读一学期,就因报名交不上12元学费,领不到课本而失学了。老师说不忍浪费一棵好苗子,在学校为她争取到了减免一半学费的待遇,来家接她复学,但父亲表示六分钱都没有。二妹妹说,自己心里曾经是有不满的,但现在想想,真的是没办法,穷得哦~嗯!只能用一声重叹来表达。</p><p class="ql-block">一年伊始,青黄不接,只有开支没有收入,而学费也已远不过去的标准,学校也不是过去的形势;再也不能靠母亲去给每一个读书的孩子的老师说几句好话,来延迟交学费的时间,也承诺不了短时间内能有钱交上去。</p><p class="ql-block">所以,两三年后,当小妹妹也和二妹妹一样,从五年级参加升初中考试遗憾落榜,又不愿回头读小学六年级时,父亲母亲都没有干涉。小妹说,虽然有自己的原因,但没钱还是重要原因,在开学几个星期以后的一天,母亲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对她说:定玉你看,列是我昨天卖了东西的11块钱,你拿去报名去呗?她回母亲道:姆妈,开学都恁多日子了,哪里还去报得了名呢?如果母亲手里早点有钱,不错过报名的时间,或许她也不会这么小就失学。</p><p class="ql-block">随后一年“双抢”中的一个下午,二妹妹在挑“谷爪子”(稻穗)的时候。赤脚踩到一窝(蔸)倒伏的黄豆捂上,被藏在下面的蛇咬了。大爷在第一时间以自己的方法替她处理伤口,先用火茅草扎住腿脖子,在水桥上扎瓷针,一边扎一边浇堰里的水起来冲洗。与此同时,父亲急忙去隔壁队请来了民间郎中。郎中除掉了她腿上的火茅草,用七根火柴烧烤伤口,然后敷上草药。之后,腿开始越来越肿,到了半夜,肚子都肿得放亮了,不得不去医院,父亲母亲在两位堂弟的帮助下,将她送去卫生院。和父亲几年前腹痛住院一样,家中还是没钱,幸好危难之际,有善良的人真诚相助,到了镇上,母亲先去叫伍经理家批发部的门,从小主人良英妹妹手里借了50元。</p><p class="ql-block">不久之后,父亲腰腿痛严重发作了一次,在床上躺了一个把月之久,起来走一下就拄扁担,同时牙也疼,脸都疼肿,都没看过医生。家乡有两句关于牙疼的俗语:“牙疼不是病,疼死无人问”,“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前句是过去人们对待牙疼的态度,后句泽在我自己也经历过牙疼后,才知道那是太真切了,真是一分一秒都难熬。也不知道父亲母亲那些年那么多次的牙疼,都是怎么熬过来的?</p><p class="ql-block">母亲说,有天自己一个人割窑都子(田)的谷,全部挑到队棚,牙齿就在那天全松了。后来疼着疼着就掉一个,一口牙齿都是自己掉的,没取(拔)一个。那至少也是年代之初或是上一年代,母亲约三四十岁,还那么年轻。我想,当天的劳累只是诱因,主要的原因还应该与营养有关。但凡好点的东西,就是分到手里的都一定要让给家人、客人,甚至不期而至的陌生人,更别说自己主动吃一点,是母亲的一种生活姿态。做饭连尝口汤的习惯也没有,加上好多荤菜又不吃,过度的克俭与过多的拒食,铁定营养不良。而后果不止是牙齿过早脱落,还有长期的头晕、以及后来严重的骨质疏松疼痛和腰弯背驼。</p><p class="ql-block">在父母的人生中,贫穷真的是太长久了,要忙的事情也太多。但是,不管怎么穷困,他们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秉性却始终如一,对人慷慨大方,决无算计,更不会挖空心思、锱铢必较地去追逐利益。不管怎样的忙碌,也不吝啬帮助别人的时间,只要力所能及,必定有求必应。也还有余力去学做并不一定要自己会做的事情。</p><p class="ql-block">譬如母亲轻易就毫无顾忌地“抢”了人家“生意”的“取虫”术,就是那时学到手的,还是在对母亲自己的牙疼不起作用的情况下所学。这是治牙疼的土方法,简单易学。我感觉的民间土方土法,一般似乎都有这个特点,太复杂的东西,也不利于在民间流传。但还是要有十分的热情和用心,要不然说麻烦也着实麻烦。首先还得自己种一样药,叫天泡果,等成熟了,晒干收拾好,可以用到第二年接到新的,只要不霉不坏,多久也可用。其次工具两样:一块耐烧又能藏热的东西,母亲用的是一个破烂了的炉锅底,生铁,厚实,再适合不过;再一个是不怕烫坏的漏斗,母亲用的是一个白色的搪瓷漏斗。天泡果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母亲一次种植,至今几十年过去,依然绵绵不断,当然,母亲的取虫术也依然能行。</p><p class="ql-block">取虫大致是这样的:一盆清水,扣一只碗在中央,将烧红的炉锅底快速放在碗底上,放上捻破的天泡果,淋上香油,趁它们冒出浓烟的刹那,漏斗管头放在疼牙处抿嘴含住盖上去,让烟雾通过漏斗管熏蒸痛牙,烟雾过去即可。</p><p class="ql-block">这时,盆里的水面上就会浮起很多白色的虫子一样的东西。说起这个所谓的“取虫”,实在是我们大家包括母亲自己,至今也没明白个中真伪,不知道取出来的那些极像虫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说是虫吧,也太不可思议,太不可信了,牙齿上如果有真有这么多的虫,而且从来都不爬出来,那它们平时藏在哪儿?说不是吧,又到底是什么?天泡果的皮、肉、籽都不是这样的形状和颜色,与仅剩的香油更形不成关系。我曾经仔仔细细地观看过那些东西,就想弄个明白,结果是越看越不明白。然而,在找母亲取过虫的人中间,却确有其人取过之后牙疼即止,甚至多少年不曾再犯的。当然,也有和父亲母亲一样,完全没有作用的。只是,我们现在牙疼都找牙医,忘了去试试母亲的土法,主要是离得远了,也没有办法想试试就试试。</p><p class="ql-block">再譬如,至今仍令我刮目相看的,父亲母亲在女儿们的婚嫁上表现出来的大气、豁达与开明,即使是到了小康社会的今天,已经大富大贵的人们,也未必都能与之媲美。</p><p class="ql-block">家乡有这样一句俗语:“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说的是女方可以天经地义地向男方提条件、要彩礼。这样的规矩几千年不破,至今仍然大行其道。那时,如果见到送亲的人群站着在路上不动了,不要觉得奇怪,多半是男方某件事情没有办好,某样东西没有买齐,停下来赌气了,甚至有把一个早早的到亲时间挨到天黑的。比如出着大太阳男家说好要买的雨靴、围巾什么的还没买来,或者是因为不仔细漏掉了该买的某件物品等,虽有客观原因,但也不能通融,一样一样的非常认真。男方要么千方百计地去补救,把东西买来,要么请媒人苦口婆心地说情,并承诺过后一定补上,怎么也不会让一桩大喜事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男方的隐忍逢迎和女方的理直气壮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而父亲母亲,直到嫁完所有的女儿,也没有讲过一次彩礼,无论是养育的代价,还是女儿们未来的生活,似乎都不能成为他们的理由。到是有亲戚私下替父母表达过遗憾,说他们家姑娘怎么就嫁得一个比一个穷?确实,不用说要女儿们嫁个有钱人,就是找个条件好点的嫁这样的要求都没有,在他们的心里,情分才是最珍贵,最不能辜负的。并且就因为这一点,一向开明的母亲也曾干预过两个妹妹的婚姻,记录上有成功也有失败,今天看来,都是最好的安排。</p><p class="ql-block">从母亲嘴里屡屡听到的话是:“出得你的手,进得我的门”。一切尊重对方,顺其自然。有的人家讲彩礼,考虑的是自己家娶媳妇,父亲母亲似乎也从不担心自己家条件那么差,两个儿子到时娶媳妇怎么办?也就信奉一句:“船到码头自然直”。</p><p class="ql-block">并且事情过后,他们从不后悔,也从不夸张,甚至从不议论,就像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道一样。有句话说得好: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父亲母亲在这点上也得到了最好的回报,不被彩礼问题所难为和困扰,聪慧漂亮的儿媳妇,一个也不少,一个也不差。七个孩子,他们没有因为彩礼的问题与亲家发生过一个字的口角和伤过一丝的和气。时至今日,孩子们的日子也和大家一样,都在与时俱进,虽然比上不足,但也比下有余,与当初彩礼的有无,没有形成任何可视或者可感的关联。</p><p class="ql-block">还譬如,华弟弟和小丫妹妹先后来到我们家,和弟弟妹妹们一起上幼儿班。父亲母亲都似乎没有任何的担忧和顾虑,无论是精力上还是条件上;也没有觉得多么的责任重大;只有十分的热情和欢喜。在他们看来,孩子都这么大了,又不用背又不用抱,不过是吃饭多双筷子多个碗,顺带的事而已。</p><p class="ql-block">大概也正是他们的举重若轻,寻常心态,舅舅舅妈才可以放心地将孩子送来,也不怕他们受委屈吧?特别是华弟弟,他可是家中的独子,宝贝疙瘩,从未远离和久离父母。而几十年后再回首,留在记忆里的,也还是那些温馨有趣的场景。记得来华弟弟了些日子后,舅妈来看他,他一见到母亲,瞬间泪如雨下,但却就是忍住不哭出声来,默默站在舅妈身边也不走开。那种懂事又可爱到叫人心疼的样子,也是让人记忆犹新,我再没有见过第二个小孩像他这样子哭的。小妹说,她和华弟弟一同上幼儿班,做家庭作业时相互听写,华弟弟写所有的竖钩都习惯性地向下收笔,她便判他错误,全给他打上叉,批评他应该朝上钩才对,令人听了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虽然他们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却与姑爷姑妈培养出了更深厚的感情。就我这些关于父亲母亲的琐碎的文字,在华弟弟这个校长的眼里得到了持续的关注,还曾经在我晒出自己的一天打工经历时,叮嘱我不要因此而耽误了写作。</p><p class="ql-block">不光自家孩子,就是别人家的,也有喜欢他们的。特别是母亲,曾几次收到过想认她做干妈的情分,虽然她认为有了我们这么多的孩子而一一婉言谢绝了。但可说明母亲确有她的过人之处。有句话很符合母亲一贯的为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谁家的老人都尊敬有加,对谁家的孩子也都喜爱有加。</p><p class="ql-block">队里有位大嫂,不止一次和我们说,母亲百年之后,自己一定要到灵堂守一夜,因为母亲在她引产的时候,跩(蹲)在她的床角陪她,一夜未睡。有次回娘家路过复兴冰厂,偶遇队本队出嫁多年不见的姐姐,居然看到我就说母亲如何如何的好。还有我一位的同学闺蜜,也是在几年未见后的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我,母亲在她初孕时,特地接她到我们家做鸡给她吃。其实,像这样对人一次两次的好,在母亲那里,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每一个与她在人生中相遇的人,她都愿意付出她的友爱之心。</p> <p class="ql-block">然而,仅是这样的好,对自己的孩子们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可父母根本又没有多的功夫来细管孩子们,即使生活重来一遍,也没有余力去平衡。其实,那时的家庭,一般孩子都多,加上叔叔伯爷及邻居家的小伙伴们,出门就玩在一起,并不缺少陪伴和乐趣。缺少的是家长的关心、关爱和关注,但这些又是那个时代的所有父母都难以做到的。放养式长大的孩子们,制造和遭遇惊险的事情比比皆是,我们自然也不例外。</p><p class="ql-block">二妹妹说,她还穿开裆裤时的一个傍晚,和大妹妹俩玩玩打打,将晒在稻场上的耳朵菜往屋檐下捡。她背对屋檐叉腿弯腰,一手握着一把小铲子,一手拿菜从腿中间往屋檐边上甩。大妹妹跑过去拍她的屁股,拍一下喊一句“白屁股,白屁股……”她猛地站起来将铲子照着姐姐就挥了过去。大妹妹的鼻梁就由此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童年印痕。</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她和小弟弟到大爷家玩,和堂姐妹争起了一件小物品。小弟弟站队堂姐,拿镰刀扎在了她的头上,幸好大妈养病在家,赶紧找来一把鸡毛摁伤口止血。回家后也没再行处理,就这样直到伤口痊愈,鸡毛和结痂才一起脱落。还有一次,在山上玩,爬树摘野果子吃,听到老哇(乌鸦)喊,吓得她从树上摔了下来,肚子上被树刺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自己不敢说,父母也不知。</p><p class="ql-block">岁月虽然远去,但冷暖自知。我们每个人都有驻扎在心灵里的记忆,与自己长长的人生一路相伴,永难忘怀。孩子尚且如此,父母又怎么没有他们的感觉、感受?但他们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不说,不念。那个年代,谁家的孩子又不是这样长大?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便坦然放下,不去焦虑和抱怨什么该做了没做,该做好的没做好;一切的一切,都能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也不做无谓的自责。不是有句老话讲:“过后的雨不得谷”吗?</p><p class="ql-block">对我来说,父亲母亲营造出的宽松和谐的家庭氛围,是那样的弥足珍贵。用无数的辛苦和用心制作出的各种美食,温暖和甜蜜了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足以让我忽略和忘记其他方面的遗憾和欠缺。他们默默的付出就象一部无声电影,让我想起就动容,他们的开明与宽容给我的自由,也让我只能感恩戴德。对他们在自己成长中的某些疏忽与缺席,从心底里生不出一丝怨尤,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可以放下哪些来做这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