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这么一个地方,只要不刮带灰尘的大风,下点零星小雪或毛毛细雨都无所谓,这里总会聚集好多人……</p><p class="ql-block"> 听好了,我所说的就是我们村的村口,确切地说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村口。</p><p class="ql-block"> 知情的人都知道,那时是我们村人口最多的时候!分田单干,乡亲们真正忙的时候,就那么几个月,所以有的是闲暇时间。于是成群结队地聚集村口,便成了深居简出的没有什么娱乐场所的父老乡亲们常想做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这村口,由于人多,你不知道的事,可以在这里打听到,你想找的人也可能就在这里,特别是你在家里感觉闷得慌,来村口包你在半个小时以内变得气爽神清……</p> <p class="ql-block"> 从小我就喜欢和村口的大人们凑在一起,听他们讲历史特别是村里的历史,或者是他们经历过的趣闻轶事,甚至连他们之间偶尔的面红耳赤的争吵也觉得有不少听头,总之,在村口待上一会儿,仿佛有几分刚看完一场精彩电影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万幸的是,这迷人的村口呀,它就在我们巷口东尽头,距我家最多不过百十来米。一出我家大门就可看到村口人群的一角:站着的、坐着的、来回溜达的……</p><p class="ql-block"> 我爱村口就是喜欢听来自村口的熟悉却永远听不够的乡音,厚若洪钟的男高音,亮似铜锣的女中音,脆比鸟鸣的孩童音,至今仍不时回荡在我的耳畔。</p><p class="ql-block"> 我爱村口甚至还包括那里时常飘荡着的我从未感觉刺鼻的父母亲也抽的老旱烟的清香……</p> <p class="ql-block"> 当时的我参加工作才八九年的光景,住在村子里,整个人还完全被乡村生活浸润着,工作之余所做的一切也都和“三农”有关,这么说吧,春种秋收,村里人干什么,我跟着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包括到村口,只要听到村口有人,很快我也会出现在那里,有时竟把家人分配的活计忘在脑后,为此我这个大孩子还常常遭父母的数落……</p><p class="ql-block"> 那时还没有城镇化一说,除了土地不再由集体经营外,整个家乡还是我孩童时的样子,老杨树、老榆树重重包裹装点着农家不太高的房屋,马嘶牛哞,鸡鸣狗吠……处处体现着家乡极浓的原生态,如果再以村口作背景和视角,添加上农人们朴素的穿着,黑里透红的面庞,随时可见的炊烟……此情此景很容易使人想到古诗画里所描摹的乡村风光图!</p><p class="ql-block"> 村口最大特点,就是能聚人,当然了,主要的还是那个时候绝对有人可聚,不是吗?随便推开任意一家的门,哪家没有个三口五口的, 所以即便是农忙时节,村口也都很热闹,老少男女,应有尽有,说玄了,村口天天就像个小会场……</p><p class="ql-block"> 住在老屋里的农民儿子的我,无疑也会被这里的人气所吸引,且别说是节假日星期天,即使是平时上下班路过村口都少不了在这里待一小会儿,看看这里的人,听听他们的话,不这样总觉得心里像是缺少了点什么。</p> <p class="ql-block"> 那时父母亲还健在,每到下午他们也常到这里来,用他们二老的话来说,就是来村口散散心,解解闷!是啊!在村口,看看马路上往来的车辆,进出的行人,或听听饱读诗书者讲述古今奇谈,或见见很久未见的街坊邻居,和他们叙叙家常什么的……那真的是人生之快事!</p><p class="ql-block"> 当然了,我们一家人喜欢来村口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我的哥哥在县城里工作,常常会领着侄儿从县城赶回来,看望家人,故而坐守村口,第一时间能看到回家的亲人,无疑也是我家幸福无比的事。</p> <p class="ql-block"> 不过母亲去世后不久,接下来我也被调到县城中学工作,而老父亲因故土难离,加之生活还能自理,宁愿一个人待在村里,也不愿到县城里居住,于是守望村口也就成了他老人家解脱孤必做的一件事!</p><p class="ql-block"> 守望归守望,在村口父亲平时主要还是喜欢和乡亲们一块谈天说地,道古论今!</p><p class="ql-block"> 村口作为清闲者的聚集地,其主角还是和父亲年岁差不多的老者们,这些人,至少我应该称他们为大爷叔叔,大娘婶婶。他们的岁数大多在七十开外,据说已逾八十的也不少,然而他们个个红光满面,鹤发童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敢相信他们都已逾古稀之年。 </p><p class="ql-block"> 父亲喜欢到村口,村口的老人们也特别喜欢父亲。父亲虽说也是地道的农村人,但他老人家有近七年的军旅生涯,在四野当兵那会儿,他大小战役经历过无数 ,有的惊险得如同影视剧里所描写的那样。常听父亲讲,他在东北打过恶仗,又下江南追剿过悍匪,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自然对不同地域的名胜,风土人情也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乡亲们都喜欢听父亲讲这些,因为这一点,父亲一到场 ,人们总会把焦点聚集到父亲这边来。</p> <p class="ql-block"> 二零零五年九月,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村口,在县城居住不到一年的年事已高的父亲,因病不幸与世长辞。</p><p class="ql-block"> 出殡的那一日,我们提前从县城出发,专门让父亲的灵柩在他熟悉的村口作了一个多小时的停留,长长的送葬车队,蜂拥而来的乡亲们,让村口再现了父亲在世时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那些跟父亲共过事的乡亲们,那些多次听父亲讲故事的叔叔大爷们,那些父亲经常戏逗的孩童们……据说他们很早就等候在村口了。</p><p class="ql-block"> 在村口,父亲生前好友,也是转业军人的老支书,看着我长大的四罗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父亲灵柩前,凝视着父亲的棺材,悲痛得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 在村口,一位老嫂子,他老伴和父亲在农业社一起共事30多年,父亲是老二队保管,他是老二队会计,两人合作的非常愉快。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向我讲述着,父亲去世后乡亲们怀念乃至惋惜的心情,她说大家都夸父亲是老好人。</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更知道,村口的乡亲们更在心底里羡慕在苦水里泡大的老父亲后半生由儿女们给他带来的荣光!</p> <p class="ql-block"> 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村里本应该没有什么牵挂了,但因为想念父亲我常常会找借口回到村里来,而每一次我都是在老屋前稍做停顿,便又急匆匆赶到村口,看看曾经和父亲一块儿谈天说地的乡亲们,听听他们见到我后总要讲的有关父亲的话,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好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好像又见到他老人家一样。</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来,村口渐渐成为我寄托乡愁的地方,白天想着还不算,夜里它常常会溜进我的梦乡,致使我一次又一次变成了幸福的穿越者。</p> <p class="ql-block"> 全覆盖那会儿,在家里人不怎么愿意的情况下,我力主在老院再起了新居,它虽然不是过去的模样,但看到它脚下的地,望着它头顶的天,我依然记起的是满满的老屋,满满的父母亲,特别是父亲左手提溜着马扎,右手拄着拐杖,准备到村口的画面,更会清晰地出现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新居建成,后续工作还有很多,于是我时不时就得回村去,而每每路过村口,我都要在哪儿停一会儿 ,因为那里永远定格着父亲的影像:</p><p class="ql-block"> ……稍显驼背的身姿,面带微笑的脸庞,低沉却不乏有力的声音,想到此,总有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甚至幻想着,自己眼睛紧盯着的村口——那个父亲常坐着位置,能顿然间出现父亲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 时过境迁,多年以后,能聚集好多人的村口,因为全覆盖的助力,村北的路旁美化和绿化更上台阶,村口竟向北移动了一大截,把原来父亲在世时的村口远远地甩在了南边,原来热闹的村口,只剩下了一个我叫良叔的人……</p><p class="ql-block"> 良叔和我们住在一道巷内,和我家关系很是不错,在我调入县城后,他经常关照比他大几岁的我父亲,甚至到村口两人还总是相随着……</p><p class="ql-block"> 我每次回到村里,良叔是老村口唯一和我打招呼的人了,这样无疑给了我这个没有了父亲和母亲的孩子以莫大的安慰,虽说我也曾给他也买过几次东西,但总觉得这些都不足以表达良叔对我父亲照顾的感激 。</p> <p class="ql-block"> 退休以后,我考了驾照,又买了车,按理说回村更有条件了,然而一想到回村,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或许是不快凭空袭来,这倒不是仅仅因为常在村口守望我的父亲不在了,也不是简单的村口北移的缘故,当然更不是那些在村口听父亲讲故事的叔叔大爷们有不少已经离世。</p><p class="ql-block"> 其实新村口条件很是不错,硬化美化步步到位,一到晚上间隔不远的路灯还把村口的大道照得通亮,委实有几分城市的气派……</p><p class="ql-block"> 然而,平时在村口聚集的却悄悄地变成了清一色的老年人,且其中大多数是空巢老人,能种地的青壮年,因种地成本过高,粮食又卖不上价钱,都出去打工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拆了学校已经好几年了,该上学的孩子和学龄前孩子,只好远离农村,随父母到了县城……只是在假期时,他们才有可能回到村口爷爷奶奶身边,当上一个多月的留守儿童……</p><p class="ql-block"> 全覆盖建起的砖瓦房很大一部分从未有炊烟冒出……</p><p class="ql-block"> 大牲口早已绝迹,养羊养猪也成稀缺,在村口偶尔听得几声鸡鸣狗叫也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以为是幻觉……</p><p class="ql-block"> 尽管村口依然是村口,但因没有了青壮年这些有生力量,单靠空巢老人和几三个留守儿童,实在是难以托得起往日热闹繁花的!</p><p class="ql-block"> 炎热的夏天,来村口的老者们只想着歇阴凉;寒冷的冬天,来村口的老者们,只为了晒太阳。他们吃得不错,穿得又好。只是人老了,越孤单了,心事重了,于是话也少了……</p><p class="ql-block"> 村口天天总是那么几个人,说热闹根本谈不上,但我每次回村几乎都能看到他们,他们的热情始终没有变,在和他们打招呼中,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话语,流露着让人同情的期盼,当然我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p> <p class="ql-block"> 玉兔新春过后,村里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什么振奋人心的一号文件,什么新惠农政策,什么振兴乡村大计,什么……</p><p class="ql-block"> 据说,一个二月村口可真够红火,聚的人越来越多了,村干部镇领导也常常光顾这里,有传言讲,不少在外地打工的也准备回到村里……</p><p class="ql-block"> 这几天我的心也不由地跟着乡亲们激动起来,甚至想着现在就回到村里,来村口和乡亲们共商振兴乡村大计!</p><p class="ql-block"> 不知为什么,晚上我老做这样的梦:</p><p class="ql-block"> 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升起,几台大型智能农机具在田野里奔忙,刚刚翻过的黑油油的土地,顷刻间就变成了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紧接着大型收割机又开进了农田……</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学校恢复了,村口边的大道上,又开始有了蹦蹦跳跳的上学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 村口彩旗飘飘,锣鼓喧天……</p><p class="ql-block"> 村口越聚越多的老人和孩子们向一辆缓缓开来的大班车不断地挥动着鲜花……</p><p class="ql-block"> 草于2023年4月7日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