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奶

子桑小文

<p class="ql-block">  在我儿时加之求学的十几年里,我奶一直是超过我的父母,陪我最多的那个人。</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调皮无比,我尚未记事起,便是由我奶奶拉扯长大。听父辈说笑,尚在幼儿的我,夜里哭闹不肯睡觉,要在摇篮里面睡,我奶就一下一下摇着摇篮,直到我睡过去,然后意图将我抱到床上,却不成摇篮一停,我便醒来继续哭闹。</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还在老木房子里,懵懂中记得是在表姐后来的那个房间。儿时的木房子的墙上粘着报纸,在记忆里报纸泛着米黄色的白,一张连着一张,而我又喜欢听撕报纸的清脆声音,在夜里,我吵着哭闹要奶奶撕报纸,我奶不敢撕多,怕撕完了就没得撕了,一次一点点一点点地撕报纸,嘶啦~嘶啦~在深夜里爆开清脆的碎裂声。我却是后悔了那时的恶毒诅咒:我曾在哭闹不睡觉的夜晚妄言要把我奶赶出房间给老虎吃。</p><p class="ql-block"> 我也不愿安生吃饭,每每吃饭时,我奶就端着一个不锈钢小碗,一个小勺子,追着我喂饭。在记忆的最深处,我曾不止一次地沿着舅奶奶家下面的小路,往一块山谷中的空地上踉跄奔跑,我奶就在后面追,我要她抓蚂蚱,抓蝴蝶,就是不愿吃饭。</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奶说,她宁愿劳改去也不愿领我小时候,太熬人。我却期望时间能如同琥珀封存那段时光,在尚未有几个电器的年代,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她身子骨依旧硬朗。</p><p class="ql-block"> 后来读书了,我和我奶搬过很多次家,她陪我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直到大学,我才第一次住宿。</p><p class="ql-block"> 小学一开始是住在大草坪旁边的一栋楼里,那时候三味书屋就在我们的楼下面,也忘了住了多久,忘了还有谁,表姐和堂姐应该在的,堂弟和表弟却记不清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搬家去了白云家纺后面的一个小平房里,那时候堂弟表弟也都在了,中午放学回家吃饭,一边吃饭一边打卡片,打弹珠,那时候我好像小学低年级,我奶忙忙碌碌做饭,忙忙碌碌看我们几个小孩子玩闹。</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小姑在解放村买了一个房子。我奶便又带着我们搬了过去,那时候我爸在开货车送煤,我就在孝坪补课,我表姐和堂姐在读初中,于是有了晚课了,就住在了孝坪。我奶就早上早早起来去菜市场进一些菜,然后卖菜,中午给我们5个人做饭,晚上堂弟和表弟坐车回家,有时候回去晚了没车了,就过来给家里打个电话住一晚。晚上补习班下了课,去接堂姐的话,堂姐会买零食或者烧烤给我们吃。在晚上,奶奶通常就纳鞋底,洗衣服,包饺子,或者做酸菜。尤其记得小蒜酸菜,味道冲,我极为嫌弃,便关上卧室的门,堵住锁眼,把她关在单独的房间里,手攥一把年迈的刀,铛铛铛,一下一下切上砧板。我们就闹哄哄的,打卡片,玩神奇宝贝,临睡前要她讲故事。。。几个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我们总听不厌。如今我也一个都记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初中,堂姐去了高中,第二年,表姐也读了高中,我弟弟也读了小学。那个时候,我奶中午就给我和三个弟弟做饭,晚上就陪着我。因为只有我一个人,那时候就总问她要钱买书看买查理九世,买龙族。我说我要买书看,我说老师说看课外书对写作文好。我其实也心虚,因为我晚上几乎是不会在家学习的,老师也不过是借口,然而尽管不是学习的书,她仍旧愿意给我拿出她一整天才赚到的辛苦钱给我去买书。我撅着屁股躺在床上,白炽灯把头投影在书上,伴着奶奶洗衣服的节奏,看的格外投入。</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我度过了初中时代,我奶在我们没起床之前起床去进菜,铺好摊位再回来叫我们起床,煮饺子。做酸菜的刀切砧板声和洗衣服的布料挤压水声,交织成了我的孝坪求学生涯。</p><p class="ql-block"> 接着我读了高中,高一一个人住在校外,那一年成绩下降严重,于是我想复读,便把书搬回了家。再次复读,高一在小姑家住了一年,高二那年,我奶又从乡下搬来出租屋陪我读高中。</p><p class="ql-block"> 高中我几乎是不和她多说太多话的,早上喊我起床吃饭,拍的门怦怦响,我不耐烦的起床,刷牙,她煮饺子。中午做好了饭我回来吃,吃完就走,晚上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她经常坐在厨房外的凳子上,望着教学楼发呆,她会和我说看到有好多学生在跑步,问我在不在,我说那是跑操,都要跑,高三才不要。她会问我考试怎么样,题目会不会做,我说还好还好,直到高考完后,成绩出来之前,她如是问我,我依旧说还好还好。还好还好,是我给她学习上的所有答复。她很失望吧。</p><p class="ql-block"> 我奶太希望我们能好好读书了,从小她的父亲不让她读书,那个年代,女孩是不需要读书的,帮家里做事就够了。她说,她小时候,村里的教书先生把书放在了她的手上,她都不敢去接,她放牛在山上的时候也会羡慕那些人有书读,甚至于她现在也依旧渴望能读书。由此,她极力供着她的五个子女读书,也就是我的父辈们。我的父亲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三个姐姐都在当时考上了大学,我爸和我伯不爱读书,我爸也因为初中打架把门打坏了被学校流放去了差班最后不想读书,我奶怎么劝都没用,叫上姑父也劝不听,毅然退学。现在后悔不已。于是他特别希望我和我弟能好好读书。在家什么活都没让我们干,只要我们能认真读书,我却书也没读好。</p><p class="ql-block"> 我奶说我们家建房子的时候让风水先生算过我的生辰八字,她说,我是很聪明的,不要学坏就会有出息的,学坏了这辈子就没用了。她是极相信的,时不时和我说,不要和别人打架,别和坏孩子玩,别学坏……奶奶啊,我没有学坏的,我也真的觉得自己,会有出息的,我是个很骄傲的人。</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奶病了,胰腺炎,胆囊炎,接着糖尿病。摧残了她一生的苦难始终没有放过她。做了手术,她不能干重活,也消瘦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她说,死了算了,不给你们添麻烦,老了,干不了活了,也该死了。我于是惶恐,陪过我幼年,童年,青少年的亲人好像变得模糊,好像随时会离我而去。尤其是新冠放开,我确实惶恐,村里许多不如我奶年迈的前辈都一一离世。我贪婪得企望她身体永远健硕。我于是在寒假留下许多她的照片:她在做饭,她在喂鸡,她在赶鸭子,她在洗衣服,她在扫地,她在发呆……我克制住不再忤逆她了,人老着老着就成了小孩。</p><p class="ql-block"> 也许毕业后,一年也只能再见到亲人一面,于是决定回家。五一回去看看奶奶和外婆。家里的老人确实老了,在大学间,见了一面便过去一年,陪了我整个童年的亲人,不敢赌她还能与我有几次相见。</p><p class="ql-block"> 轩</p><p class="ql-block"> 2023-5-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