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蔡春华烙画

<p class="ql-block">  爸是爷爷奶奶的长子,也是在他们兄弟姊妹中幼儿时期享受过三年丰衣足食过程的孩子。爸的百日照里面还穿着很漂亮的衣服,还有脖子上挂着银锁项链,手脚都戴着银镯子。看得出来爷爷奶奶在迎接第一个孩子时对爸的重视程度。但随之而来的苦难在爸三四岁的时候就降临了。那个人为制造出苦难的十年里,爷爷受到迫害全家四口人被一个大客车拉着,投放到了拉古。当时二叔才一两岁。</p><p class="ql-block"> 爸的幼年在拉古第一天是被投放到了东街老李家。全家四口人一铺炕拉着一张帘子跟李家南北炕的就是两个人家。奶奶在世时候回忆当时的冬天没柴烧,二叔那时候受凉总尿炕。次日的早晨褥子和炕席都结成冰冻在了一起。就连三叔出生时正赶上人为的饥荒。青植能吃的季节里都供不上饥肠辘辘,更谈不上灶坑里的柴禾能有保障。三叔是对炕李家妈妈用嘴嚼高粱米,再用纱布挤出的口水和高粱米里仅存那么一丁点儿养分给喂活的。夜里怕冻死了都是在奶奶的胸膛上捂着体温那点儿热乎气儿给养活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爸六岁就替爷爷奶奶分担家里的大部分劳动,上山割柴割草,撸榛子秧叶了。吃不饱饭那年头,爸那么小就遭了那么多罪,可见爷爷奶奶当时的苦难还要翻几倍。本来爷爷奶奶都特别漂亮,气质颜值在素颜的状态下都不输当下切割整容的明星。爷爷奶奶个子都高,但爸在挨饿那年头愣是没长起来,到了一米七就不长了。奇怪的是爸很少给我们兄妹仨讲他小时候的苦难。大概是爸不想让我们知道和体会人为的苦难才是与生俱来的标配吧。爸不说也就是希望我们几个孩子能跟命运搏一下子,不去有心理准备的再去经受他经历惨无人道的苦难吧。但爸偶尔在我小时候家里做好吃的也会说自己当时最不想吃的是土豆、苞米和韭菜。但爸没说的却听奶奶说过,有些日子里连糠都吃不上,一顿没几粒米的稀米粥都相当于过年了。爷爷奶奶为了把他们生下的六个孩子都养活,在口粮方面真的把自己的身段放到了尘埃里的到处都降了辈份的喊人家称呼。</p><p class="ql-block"> 妈回忆她跟爸搞对象差两个月就快结婚的时候,被一米八多的下乡青年欺压。那大个子用铁锹劈我爸,爸要是躲闪不及时就成了锹下鬼。爸一高前冲躲过铁锹,让大个子知青按在身下狂打。讲到这段的时候妈都引以为傲的夸爸灵巧,掏出腰上别着的扳手反抽大个子,一顿狂砸差点儿没给大个子嗨死,缝了一百多针。为此,在那不说理的年代不自卫就是一死,自卫了就要抓去坐牢。县里人保组的去了拉古两个公职给爸挂了大牌子游街,还要抓走判两年。幸亏那大个子没死,要么那个年代爸是绝对躲不过一颗枪籽儿的。正好姥姥家东西屋的邻居张姥爷跟人保组那俩公职有着很深的交情,给爸说了情,还说再有两个月就结婚了,别带走判了,游个街就放一马吧。果真那俩公职给了邻家张老爷子面子游完街就给爸放了。姥姥姥爷对我爸这份恩情也在我出生后的记忆里看得见。妈给娘家花钱爸都没参合并且是支持的。姥姥上我家,我爸平时对我们绷着的脸一改,就像一个虚心的乖孩子长时间的给姥姥陪笑,在姥姥面前完全没有他雷雳的一面。因为爸小时候最苦难的日子里,姥爷在生产队看青,看我爸一家人流放活得太不容易,经常是装看不见的任着我爸他们兄弟去偷些糊口的粮食。为此日后我爸对姥姥姥爷一家一直都是感恩戴德的。就连小时候因为半身不遂落下一些残疾的妈这辈子也是除了爸脾气不好打打闹闹的以外,爸也像惯着我们似的挺惯着妈。村里没有洗衣机的时候,爸就买回家一台长河牌洗衣机给妈用。妈嫁给爸后从来没上过班,只是在爸开商店后觉得商店利润低,坚持改行做饭店才张张罗罗的挨了两三年的累。随着爸给自己找了县燃料公司的工作后,爸就把妈带到了城里。我和姐姐则是在姥姥姥爷身边待了差不多一年,爸和三叔东找西托的把我和姐姐给带回城。哥哥则是爸给送去了部队。爸宠孩子的细节都可见的是哥最初被分到赤峰,爸怕草原风沙大苦了哥,托人找关系的给哥送去了洛阳。随后爸又去部队安顿打点一番,让哥在那里舒服的过了三年的部队生活,才放心回来。再后来又请部队的领导到抚顺,又是一顿安排,生怕他儿子受点儿屈。</p><p class="ql-block"> 爸成家后出去单过了。家里不少做不完的活儿都有爸的弟弟妹妹们帮忙。那时没有工资的给小队干活儿,干不好一年都能整出个负数被投向底层的深渊。爸脑袋瓜灵光,为了全家能不太遭罪硬是把自己挤进了组织里进了小队,并且当了出纳。爸是苦难深重那十年里的老一年,到了初中一年级就随着全国上下的停课终止了继续教育。爸的基因随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笔。上学时爸的学习成绩也是佼佼者,从进到小队(二队)开始接触的事物可能也比更基层的多一些。那时候全村也没几台自行车,爸就收破旧自行车自己改造,收拾好了就自己骑驴找马的边卖边挣外快。再后来刚刚有摩托车的年代,爸又买摩托车、跨斗子摩托车、三轮车、四轮拖拉机、推土机、铲车,都是边自用边找下家卖个好价钱挣点儿碎银子。那时候钢厂在拉古有点儿,爸跟他们管事的关系都处得特别好,家里的煤都是人家供,来了就给卸煤。为此我们小时候也没因为取暖的问题而受冻过,整天炉子里都是火红火红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姊妹仨小时都爱生病,爸跟医院的交道处理得也特别好,很多新特药都是限制的。每每我们生病的时候,都有当时最好用的四环素和土霉素保驾护航。以至于日后我们兄妹仨他俩都四环素黑牙,我则是土霉素黄芽。这点上看当时爸各路关系的灵通却在这三口牙上把我们害了。</p><p class="ql-block"> 爸妈生了我上面的哥姐后,妈被当时的计生运动大折腾,吓得跑到了牡丹江舅老爷家躲了一段时间。想必妈当时的心态就跟这几年经历的口罩孕动一样人心惶惶。后来回到抚顺,被强制带了低能劣质的绝育环。结果还是把我迎来了。爸妈当时儿女双全,不想再增生活压力,要把我流掉。奶奶一直都阻止,爸这边坚持,还说妈要是不去医院用脚踹都不能留住我。他只是说也不敢那么没人性的对妈。就是紧逼妈快点去做流产。可奶奶还有五个儿女,每天那五双眼睛像特务一样看着妈。在奶奶以及几位叔叔和姑姑的全程保护下,1977年12月12日那天,我不幸的从天上掉落人间,开始了人间的苦难。成人后的我始终感恩奶奶和叔叔姑姑们全程护佑,却一直埋怨爸当时为什么态度不能再坚决一些而别把我带来经受人间却非人的苦难。</p><p class="ql-block"> 打我记事时,大概两三岁时候的一些记忆碎片还是记得的。当时家里的陈设位置也依稀记得。两间的土房子是我们兄妹仨出生的地方。当时妈每天都在大锅当间蒸一碗鸡蛋糕或者是大米饭,给我吃小灶。哥姐就是跟着爸妈吃苞米面大饼子。还有记忆里哥看着我吃大米饭和鸡蛋糕,就搁跟前看着并馋着说“小妹儿,给我点儿呗……给我点儿呗……”但这样天天大饼子的日子也没经历多久,粮库逐渐放开一些,白面的供应多了一些,家里就是天天白面馒头和大米饭了。吃供应粮那个年代,由于供应粮的限制,不是家长想给每个孩子顿顿大米饭馒头就都能吃上的。</p><p class="ql-block"> 我五岁那年爷爷平反了,带着没结婚的姑姑和叔叔们回城了,分别又随着子弟分配到了工作和继续教育学习。爸和二叔因为在农村结婚生子,当时的政策还不允许他们带着老婆孩子回城。我们一家搬到当初由爸兄弟几个一起建造的那个房子。听奶奶说,为了盖那座房子,三叔那时候都累吐血了。</p><p class="ql-block"> 自打我记事以来爸是天天听新闻,也有一些其他渠道的消息来源。爸聪明,很多事都是运筹帷幄有条不紊的争取最早的时间规划和行动。把我们一家和二叔一家都分别办了农业户口转非农业户口,他们哥俩也同时都办了假离婚才几经周折把我们几个孩子送回城。</p><p class="ql-block">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每天就是爱画画,自己有模有样的瞎画。奶奶说我随爷爷的基因,因为爷爷是建国初期中央委员亲批的第一批画伟人像的国家级十个人其中之一的画家。奶奶那时候真的是高瞻远瞩,让爸寒暑假给我送市内的文化宫去学画画。那时候每逢寒暑假都在市内的奶奶家度过,但爸经常开玩笑的跟奶奶说一个丫头家差不多就行了,怎么培养也都是给别人家养的。还贫嘴的跟奶奶说就我奶非让留住我,多一个人多多少事,又得多花多少钱养我等等的话。我小时候不知怎的,从来不敢在爸面前提过分的要求,即便爸舍不得动我一手指头,可我也从来就都怕我爸。不知道胎教期爸都说了什么,反正与生俱来的就是看他脸色害怕他。我想去学画画,却因为爸跟奶奶的对话让我今后不再对爸的观念有什么转变送我去学画画。只是每次在学校和乡里、县里得奖了,爸都会很高兴。而我还是经常偷窥爸高兴不高兴的试探性的去要画画和写毛笔字的用品,爸每次都很支持配合。只是我们父女之间没有再提及上文化宫学习画画的事。</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总胆怯,因为爸总口头儿上挂着说我是小多咕。家里来亲属没有孩子的,我爸总开玩笑的说,把老丫头给你带走吧,省得养三个怪累的。我从小就把这些笑话当成真话听,每个细节都爱察言观色的生怕讨了爸的不喜欢,把我送人。我整天看着爸的喜怒哀乐时不时的趁着爸高兴的时候到他跟前跟他亲近,想让他稀罕我,别把我送人。但现实中,在吃穿用度上爸给哥的更多一些。可每天早上妈起来做饭,爸都钻进我和妈的被窝里搂着我,像个同龄的小孩子一样奶声奶气的跟我说话,并且摸着我后背的肉肉。爸可是在我记忆里从来没进他俩被窝里搂他俩。为此在成年后回忆过往,我爸还是很稀罕我和爱我的。</p><p class="ql-block"> 爸在县燃料工作期间,正好赶上改革开放由计划经济转型市场经济时期。县燃料公司没倒闭前,爸也算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的做一些小倒腾煤炭的生意。因为爸被从小的经历吓到,所以做事不惹事不怕事的也都很谨慎,以至于给我们创造了衣食无忧的环境。但也没敢拿全家五口人的安稳去做赌注,以至于一直过着遇到机会却因为谨小慎微的没賺大钱,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衣食无忧的生活状态。</p><p class="ql-block"> 爸分别把我和哥供养三年部队生活,我们俩在部队也是没遭过一丁点儿罪,在里面过得也很自在。姐也是因为学习好,爸又供她读了大学。三个孩子在复员和毕业后,爸又都在三叔的协助下花了一些钱打点都安排了工作。当时因为哥最初分配的单位不满意,工作有危险,爸硬是没让他去上班,又托人找关系的跟三叔俩把哥调换了单位和岗位。就这样我们三个在爸和三叔的全程铺垫下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后来县燃料不景气,爸就出来跟着三叔一起做些小买卖。三叔也厚待我爸,因为三叔的关系给我送去了部队。那时县燃料公司解体前也是各种变卖资产度日。爸知道他们没钱还,还需要钱,就主动借他们六万八千块钱,提出用现在爸妈住的六千多平方米大院做抵押。在经历各种官司口舌后,大院归到我爸名下。</p><p class="ql-block"> 爸在半糊涂的时候常说要回拉古,说要在那里养老和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他常说因为那里是他的产业。</p><p class="ql-block"> 爸是啥都不信就信自己的人,妈去教会聚会爸一直都是阻拦的,甚至还烧了妈的圣经。但很奇妙的是爸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啥也不信的人,在卧床前两年竟然跟着姑姑和我妈经常去教会礼拜聚会。别人祷告的时候他也跟着喊阿门。受洗那天爸也是相当的配合。在卧床的这几年时间里,爸从来没有呻吟过,也没有骂过一句,就是每天都很安静。起初他想尽早了结自己这一生,用绝食来表示自己的决心。因为妈的一再挽留下了胃管,使得爸在人生最后几年没能如自己意愿,过了近六整年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的煎熬日子。</p><p class="ql-block"> 其实后来我用信仰的角度去看待爸这卧床熬过的六年。一直惯孩子的爸,舍不得打我们三个一手指头的爸,是用生命最后的力量诠释父爱如山。有他的工资和妈一起供养妈的同时,也没给我们增加过什么经济负担。想必这也是爸卧床后最后能给我们母子母女四个人能做的了……</p><p class="ql-block"> 爸在糊涂前说写了一份遗嘱,还说他这辈子就稀罕我,他要是走了就把他名下这个六千多平方米的大院给我和我儿子。爸还嘱咐我遗嘱就在他枕头下面,让我得知他离去消息的第一时间先翻他枕头下面……可爸在世的时候我没看见遗嘱,也没看见告我密码的存折。</p><p class="ql-block"> 爸在世的时候就是啥说道和讲究都没有的人。把这两天的葬礼也都是走的基督教形式一切从简,并且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顺利圆满的把爸肉体骨灰安葬。爸的灵魂升天获得永生。</p><p class="ql-block"> 回顾爸这一生,他是一位既平凡又伟大的父亲。也是一位不多言不多语,重大局识大体的父亲。也是生命中不可代替深情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爸,肉体安息吧,因着您的信靠和信仰归向,天父爸爸赐给您天上的厚福,使得您在伊甸园里今后属灵的生命喜乐平安。荣耀归给主,阿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