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忆旧之二十:“宰胡子”和“老姑父”

巽之先生

故乡忆旧之二十:

“宰胡子”和“老姑父”

妙泉谢氏上世纪出了一个名人，他就是国会议员谢宰玄（又名谢越石）。他不但是国会议员，还是名动京津的大律师和大法官。他出过两本法学著作《刑律通铨》和《宪法通铨》，担任过著名作家张恨水的常年法律顾问，直接参与过对当年周恩来等21位天津学运领袖的“审判”，还掩护过中共地下党员严树勋从北京奔赴延安。在北京生活23年后，谢宰玄于1935年回到萍乡，成为萍乡当时著名的“三佬”之一。独居他的萍城别墅“适园”五年之后，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归葬于故乡妙泉，享寿六十有一。

当年他很钱，在北京购置了一座大院子，还从妙泉谢氏本家请了一位远亲管理家务。他生有一子一女，子曰懋勤。然懋勤弱智且命促，1928年因病去世，终年26岁。葬北平西山万安公墓。懋勤曾娶北京女子苏素绚为妻，生下一女名宣文，天生眇目，解放后嫁予妙泉一周姓农人为妻。同年，宰玄在京带养一孙，取名德望，字宣威。但宣威解放后，背负地主分子政治压力，晚年独身老死于妙泉乡下，致使宰玄先生血脉断绝，后继无人。

他虽然名声在外，但在妙泉谢氏似乎名声不太好。因晚年蓄须，故本家人背地里都称他为“宰胡子”。并且，都说他在北京做律师、当法官，赚了大量的“冤枉钱”，因此应该香火不继，断子绝孙。在他死后第二年的妙泉谢氏三修族谱中，他竟然藉藉无名，连个人小传也没给他立一个。可惜一世英名，落得如此下场！当然，作为萍乡“三佬”之一，萍乡官府士绅都称他为“宰老”。他也为家乡办过一件大事，当年南小重建，他是出了大力的。作为老资格的法律权威人士，回乡后，他说话办事，可能“滴水不过界”，得罪了一些人。但知人论世，若以因果报应而定，则世界大同，岂非指日可待？

宰玄之女曰蕴玉，北师大女中毕业，嫁予民国名人萍乡东桥汤增璧之长子汤钟瑶为妻，汤钟瑶先生北京大学教育系毕业。因其父汤增璧先生奔走于辛亥革命前后，无暇顾及儿女，故将长子汤钟瑶寄食于留日同学谢宰玄之家。钟瑶与蕴玉日久生情，自然结合。于是汤钟瑶先生便成为了我的“老姑爷”（即“姑爷爷”），因宰玄先生是我的堂曾祖父，蕴玉是我的堂“姑婆”（即“姑奶奶”）。

汤钟瑶先生风流倜傥，多才多艺。当年在北京与新文化运动的名人交往甚多，还在鲁迅先生主办的《语丝》上发表过文章。后长期在国民政府审计署任职，1949年后他抛妻弃子，潜逃至台湾，仍继续在审计部门任职至厅长。在台他另立门户，娶妻生子。继室李正纯女士乃醴陵东乡著名世家邓文仪（曾任国民政府国防部新闻局长等职）之弟邓文杰之遗孀，生子泰钧、泰铭。

汤钟瑶先生晚年在台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曾写过一首《乙卯重阳有感》:

余生久已废吟哦，白发经年感逝波。

大海空濛新月涌，远山环抱乱云多。

常怀旧侣来宵梦，惯听松声撼玉柯。

今日故园音讯渺，天南垂老叹蹉跎。

此诗乃去国怀乡之作，经历动乱之后，痛定思痛，情感深沉，读之令人潸然而泪下。

实际上，汤钟瑶先生思想一直激进，曾多次掩护过中共地下党员之同乡同学。去台后，有关人士曾惋惜地说他“可以不走，出来为新中国工作”。

他出走后，我的堂姑婆谢蕴玉女士带着二子三女，在萍城艰难生活。蕴玉女士教过书，经历过政治运动，1959年因病去世，享寿五十有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与大陆家人通过中间人联系上了。为了弥补愧疚之情，他陆陆续续寄来小额美金给大陆儿女，曾通过中间人写信表达过自己的愧疚之情:

增琥叔:数次奉读大函，敬悉种切，未能回复，罪甚罪甚！自退休以来，迄今已十有七年，人亦八十有六了。老态龙钟，身体也多毛病，如风前之烛，不知还有几春也！兹因大陆儿女自我离家后，于一九四九年九月以前，寄过三次钱之外，无从得知其生活情况如何。现我年老无用，念及儿女，有愧于心。特将我身边节省的零用钱，寄给大陆儿女，作为补贴之用。杯水车薪，表示亲情而已。特请吾叔代为分配如下:

1、媳妇李桂珍、孙儿瑞萍、孙女玉萍等共给美金贰佰元。2、三儿泰骅及其儿女共给美金壹佰元。3、次女泰凰及三儿泰莺各给美金壹佰元。以上五百元之分配可否之处，或吾叔另有高见，酌予裁定，并请福安！此信请增琪叔与增琥叔酌办为祷。

堂侄钟瑶转启

公元1987年农历5月12日，汤钟瑶先生在台寿终正寝，享寿八十有七。他的亲属在报上发表“讣告”如下:

显考汤公讳钟瑶府君恸于中华民国七十六年五月十二日上午四时二十分寿终正寝，距生于民国前十一年农历九月九日，享寿八十有七岁。未亡人汤李正纯率子泰钧泰铭等随侍在侧，当即移灵台北市辛亥路市立第二殡仪馆，亲视合殓，遵礼成服。谨择于民国七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一）假该馆怀亲厅上午八时三十分设奠家祭，九时正公祭，随即发引火葬。

叨在 世姻戚学友谊 哀此讣闻

未亡人:李正纯

孝男:泰龙、泰骅、泰钧、泰铭

孝媳:李桂珍

孝女:泰鸾、泰凰、泰莺

孝婿:翁金裕

胞弟:钟瑰、钟琳、钟琰

堂叔:增琪

堂妹:钟怡、钟慧、钟愉

长孙:瑞萍

（族繁不及备载）

他的治丧委员会发表《汤钟瑶先生事略》，对他的一生“盖棺论定”:

汤公钟瑶先生字曼华，民前十一年九月初九日，诞生于江西省之萍乡县。萍乡为东南大邑，矿产丰饶。物富民殷，汤氏为该邑望族。世以诗礼传家。

先生稟赋聪颖，髫龄从师受书。于邑之中小学卒业后，即负笈燕京，入国立北京大学教育系就读。民国十七年毕业，正值北伐成功，中枢定鼎金陵。先生于民国廿十年进入审计部服务，历任科员、秘书、协审科长等职位。政府迁台后，升任审计，复先后兼任第三厅及第一厅长，以迄五十九年届龄退休，固守审计岗位达四十年之久。

先生志虑忠纯，性格谦冲，向能笃实践履，且性情坦诚洒脱，与人无忤。日常生活，井然有序。生平喜爱皮簧，每于公务之暇弦歌不辍。间以粉墨登场，自娛娱人。于怡心养性助益不浅。因之身体素称健康，近年因年事已高，体力渐衰，于年初即感不适，久经医治，医药罔效，遂于五月十二日清晨不幸辞世，享年八十有七。

夫人李正纯女士，端庄淑慎，持家勤俭，相夫教子，克尽四德。照顾先生起居，尤称妥贴周详。两位公子，资质优秀。学有专长，现皆服务社会，先生足以慰于泉壤也。

故汤钟瑶先生治丧委员会 谨述

“宰胡子”走了！“老姑爷”走了！人啊人，他是一抹尘？还是自然没灰尘？有几多是意识 ？有几多是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