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腊梅、紫藤、绣球花,乃为钱王寺“三绝”。花开时节,总会吸引无数爱花者,来此朝圣打卡,俨然成为杭州城的赏花胜地。钱王寺的腊梅、紫藤和木绣球,都只有少少几株,虽然没有数量上的壮观,但级别上却属于可以封神了。风有信,花守约,每年盛花时节,杭州人都与花期不相负,呼朋唤友,前往观赏。此时,钱王寺前络绎不绝的盛况,总是电视台等媒体报道的热点。</p><p class="ql-block"> 冬天严寒中,百卉凋零,唯有腊梅,却开花了。花朵不疏不密,简洁端庄,在寒风中瑟瑟摇摆,有点儿内敛和矜持。明黄的花朵儿,高高低低,似是染了一层蜡。总是寒冷出天香,风儿吹来,如下凡仙女的腊梅花,幽幽散发着清香,传得天心,送来清香,慰藉了人间之寂寥。钱王祠有两株腊梅,长在祠堂内,一株在大门靠右手边,进门就能看到。另一株还要再往里面走走,才能看到。这两株腊梅枝干寒瘦,斑驳如铁,疏影横斜,花朵尽黄,尤为绚丽。如此野性恣意风流惹眼的腊梅花,与钱王祠红墙相映衬,更加有着深藏不露的高贵与典雅。尤其是那株长在钱王寺厚厚朱门旁的腊梅,着此背景,变成一道美丽而怡人的风景,颇有些“门户重重闭,春色入得来”的意境。推崇古典美的人儿,都喜欢倚着石门,以朱红宫墙作背景,与迎春的腊梅花合个影。</p><p class="ql-block"> 大约清明前后,钱王寺的紫藤和木绣球便开花了。与钱王寺停车场一路之隔,是浙江省军区政治部大院。大院的南侧,为一排错落有致的二层楼平房。沿路和屋顶上,栽种着一盆盆的紫藤,肆意生长的紫藤开花时,没有叶子只有花,密密匝匝,紫中带白,白里透紫,一串串,一簇簇,花枝像花穗,从屋顶倾泻而下,长长地垂到地上,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紫色长廊,煞是好看。中国传统文化许多经典诗句,描绘了紫藤的美丽。李白的“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白居易的“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等,都是经典名句。每天清晨,我去钱王寺《柳月优风亭》唱歌,都会从紫藤花长廊下走过。一树一树的紫藤花,如紫色的织锦铺满头顶,微风簌簌,超然空灵,像浓酽的酒有“醇”感,热烈气势中又有静谧。桃红李白次第开,唯有紫藤看不足。不夸张,钱王寺的紫藤,也是杭州城最美的景色之一。</p><p class="ql-block"> 紫藤花长廊尽头,钱王寺红墙西北角,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株名闻杭城的最美绣球花。视角的冲击力太强了,一树已经满开的花朵饱满莹白,厚实硕大,重重叠叠,散而不乱。簇拥在一起的花,花团锦簇,花量无敌,又构成了更大的花树,就像一群簌簌飞动的白鸽,在阳光下白得炫目。古人曾有诗云:“昔年快阁曾看雪,今日花开当雪看”,说的就是木绣球花。一朵难成景,千万朵始成情。盛花期的清晨,我每天去《柳月优风亭》唱歌,见到这一树绣球花,如飞鸟投林,压弯了枝头,齐刷刷开的满天满地,如霞似锦,那么的赏心悦目,振奋精神,不禁会想起“十万狂花如梦寐”这句诗来。白居易有一首《紫阳花》诗,吟诵招贤寺的山花,或许是因了这首诗,我总是莫名地会觉得绣球花就应该出现在寺庙前。美承于色,峨峨高墙红,深宫万重门,是最具代表性的宫殿景色。蓝天当空,一簇簇洁白如云的绣球花垂挂,有着红墙的映衬,真是得了大自在,多了几分别样的韵味,美得让人心醉神怡。此情此景,让我觉得日本的赏花圣地,诸如“镰仓明月院”,“京都三千院”,都是小意思,不值一提了。春天对于花朵来说,也许就在于尽情绽放吧。只有尽情绽放,才无愧于春天的诸般美好。</p><p class="ql-block"> 西湖春天,烟雨濛濛,岸柳点拂清波,水面波光摇金,桃花嫣红长堤,一派鸟语花香,让人心颤的美,真可以说是风光无两,处处皆景。但是,三三两两的游人迤逦而行,只要与钱王寺的绣球花邂逅,也还是会惊喜无比,驻足流连。每天,总有许许多多的女孩子,久久围着一树洁白的绣球花打转,得意而快乐。她们兴奋地隐于花丛,轻轻拉下花枝,蓦地回过身,送一簇花嗅于鼻下,这姿势已经成为与绣球花合影的经典构图。如今年轻人,很多喜欢汉服出游。绣球花树下,常见三五及笄之年的女孩,裙裾翩翩,笑语盈盈,飘然若仙。花香留美人,此时静静欣赏之,真有一种“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的时空穿梭之感。别说花季女生,男生也会在花下搔首弄姿,玉树临风的翩翩才俊和身材袅娜的美女佳人,同样养眼又养心。美好的天气,美好的景致,美好的人儿,总能让我情不自禁地打心眼里感到灿烂和愉悦。花开繁盛,清香扑鼻,蜂扰蝶舞,让寂寞的日子也多了些欢欣热闹。看着满树的花,想着情义绵长的不歇相思,仿佛跨越了年龄、行当、时间、空间。享受当下的美好,不辜负这一时刻,便是最真切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们每天唱歌,生活就由这重复的日月组成。即使是惴惴朝暮的新冠疫情其间,也少间断。这株绣球花,紧邻我们唱歌的《柳月优风亭》,花开时节,我们就像是在花的大伞下唱歌。人老了,最怕胡思乱想,所以,一定要热闹而不能寂静,人一静,就要思考,思考一多,厘不清,反而就有了恐慌感。困顿因此而生,时间一久,痛苦倍生,只会加剧生命的终止。歌友中,有好多对一生鹣鲽情深的老来伴,基本都有一方抱恙,有的已是老态龙钟,双腿几乎迈不开步,要架着才能小步行走,说话也不利索。情感是一种精神寄托,有了歌唱的心灵抚慰和滋养,他们的身体都日渐好转,不会唱者,听得多了,也会哼唱几句,自得其乐。走笔至此,我也想到了自己,也有过的一段“在劫难逃,却无能为力”的宿命感。我的脚疾,迟早要坐轮椅,早日拄拐或许可以推迟这一天,拐杖是老朽的前奏,轮椅则是人生报废的标签,我岂能不害怕。但是,渐渐老去是规避不了的,人老了,都会输给时间,没有例外。伤感归伤感,还是接受了这无奈的现实吧。外在的肢体功能的退化无须掩盖,正视、改善、提高生活质量才是上策,才是理智。“凡音者,生于人心也。”绣球花下的歌友,尽管没有受过专业音乐教育,他们的歌由心生,唱的是心声,经常感动过路游客,也感动自己。人间孤独,却有歌声随时将自己的感受唱出来,唱出好心情。人入老境,在认老服老的同时,也还是可以将“花甲”过成“顽童”的。力量的本质是情感,唱歌真的帮助了我,让我这个“鸠杖老人愈少年”,积极乐观向上,不再惧怕老去。真喜爱这一亭一花,西湖山水轻轻一搂,就给了滚滚红尘中的我们,多么好的一块憩心之地啊。</p><p class="ql-block"> 唱歌与听歌,情景交融,我的眼泪经常会情不自禁默默流淌。音乐对于人的气质变化、境界提升,确实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我的那些布衣气颇足的歌友,在变老的路上,越来越将世事看淡、看开、看空了。歌友中不时总有的美好,一次一次感动着我。一个乐观喜兴的歌友,深受大家喜欢。圆圆的脸庞,一双清澈眼睛,没有丁点杂质。开朗,爱笑,羞涩中透出质朴,总是戴一顶帽子。她歌唱的也好,温婉柔和,滴滴糯。性格更好,如她的歌,带着一种随和,不妒人有,也不笑人无。从衣着到气质,难掩青春气息。驻颜在心净,留神唯天真。尽管年华逝去,她心中依然藏着一个爱美的小女孩。每次看到她从绣球花下走过,我就会莫名的想起一句话,女人的花期可以是很长的。她的身体并不很好,坚强的她从不绝望,几次战胜了幽灵一样的病魔。这也证明,音乐是可以让人撑过苦难的。退休十几年了,她一直在做志愿者,每周参加两次志愿者行动,如此悲悯之心,我们都很敬佩。偶尔也了解到,邻居小女孩身患绝症,她多年如一日帮助照护,很多次到上海陪护治疗。原单位的同事父亲尿毒症透析,只要有需要,不管冬夏雨雪,她都热心地帮助接送。救急容易,难的是坚持。没有誓言,从不食言。这样的好人,上苍应该给予她岁月静好。有投契的歌友劝她,帮助别人也要力所能及。她总是轻声淡语,人家需要帮助,旁观怎能心安呢!或许,爱的力量,可以化解命运与岁月之伤。</p><p class="ql-block"> 据说沈从文晚年,看到自己年轻时写的一幅字,竟哭起来。美,真的会让人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都是很让人伤心的。人们总是豁达的说,花开花落两由之,可是当开得云蒸霞蔚的花儿,联翩离枝,飘零委地,难免会生出韶华易逝之感。古希腊三则著名神话,奥菲欧斯失去爱妻,爱神阿芙洛狄忒失去恋人,海神忒提斯失去儿子,都是咏生之脆弱,叹美之短暂。记得一天,春天最后的花儿荼蘼刚开。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个小朋友在绣球花树下抛拾花瓣,花瓣在空中飞舞着,犹如一只只美丽的蝴蝶。美少女般的妈妈依偎在树下,痴痴凝神玉立。“柳月优风亭”里,歌声与笑声一浪一浪涌过来,加上林间鸟儿鸣叫,宛如一曲西湖朝阳交响乐。这一美丽的场景顿时触动我的缱绻情思,长于斯,歌于斯,百年之后又葬身于斯,魂魄永远寄寓其中,可慰相思,何尝不是幸福。于是与众歌友建议,待我们老去时,就将骨灰洒绣球花树下,每天看着平湖浪齐,绿杨长堤,低头闻歌声,举目赏花韵,也许老去也没那么令人畏惧了。走笔至此,突然想到今天5月6日,立夏。明天5月7日,是贝多芬以后最伟大的交响作曲家勃拉姆斯诞辰190年纪念日。勃拉姆斯隐忍地爱了克拉拉一生,他的隐忍和坚毅,内敛和质朴,真诚和重情都在音乐中体现无遗,他用音乐书写的情书,让爱而不得的失落得到了救赎。由此我竟牵强地联想到,我们多么喜爱西湖边的这块天地人文,由于生命的极限,总有一天只能无奈地与之告别,若是能长眠于此,灵魂就可以与之长伴了。灵魂永驻于此,每时每刻回首湖上,可以看到山青流云,明月照人,这才是不受肉体约束的自由的灵魂啊。这个想法,不是我浪漫,亦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我心中之遗愿。钱王寺的这一树绣球花,让我一眼万年,生死相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