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弈心

母亲在她47岁那年，我当了新手妈妈，她则升级当了外婆。儿子是我们老吴家的第一个娃，母亲尤其珍爱。坐月子是在娘家，我是剖腹产，身体恢复得不够理想，她希望能让我休养得好点，于是事事亲力亲为，就颇为辛苦了。儿子出生在冬天，正是最寒冷的时候，她依旧坚持隔天给小婴儿洗一次澡，再累也乐在其中。我还不怎么会下床，只能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给儿子洗澡，那是一幅生动的天伦之乐图。家里的两个取暖器早早都打开了，盆里放好热水，试过水温，三下两下就剥除婴儿的衣服，置于温水中，一手托颈一手快速清洗，这柔若无骨的婴儿我抱着战战兢兢，在母亲手中却很是乖巧，不哭不闹，任她收拾。母亲一边给他洗澡，一边和他聊天，语气温柔：你要乖乖的哦，洗了香香舒舒服服，睡觉觉长肉肉哦！洗好了，母亲提起宝宝的双腿，颇有些得意地跟我炫耀，你看你看，这几天宝贝的大腿上又长了点肉肉哦！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这一老一小已经建立起极深厚的感情了。我出了月子，老公来接我们回去。母亲看着小家伙，眼圈红了，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口里自言自语嘟囔着：唉，难怪说养外孙最不合算了，辛辛苦苦养了一个月了，好不容易长了点肉了，说要回去就回去了……外婆不能跟你们回去了，你要乖乖的哈，白天吃吃喝喝，嬉嬉笑笑，晚上呼呼睡觉，可不要让你妈妈累着喽！我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眼泪就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带着儿子回到自己家以后，事事都要我自己来面对了，身边没了母亲的帮助，我很快就焦头烂额。儿子也并没有像外婆所期待的那样，白天吃吃嬉嬉笑笑，晚上呼呼睡睡，而是一入夜就精神百倍，开始扯着嗓子哭闹，一直哭，吃饱喝足了也哭，尿布换干净了还是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我手足无措，身心俱疲，只能整夜抱着他，在狭窄逼仄的楼梯里走上走下，他才会安静下来眯一会，我实在太累了停下脚步想休息一下，他马上感知到了，睁开眼睛开始新一轮的哭闹。很快我就崩溃了，他哭我也跟着哭，半夜三更的打电话给母亲：宝宝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我是带不了他了……母亲在电话那头叹气，温和地责备我：你又说傻话了，当娘哪有不累的，没事的，你明天带他回来吧，我帮你带几天。于是天一亮，我收拾好东西，抱着儿子坐车回了娘家，包包一扔，把儿子往母亲手里一塞，自顾自回到我出阁前的那个房间埋头睡觉去了。 虽然儿子长得比同龄娃瘦小了点，但是定期体检一直都是正常的，夜哭的原因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个，母亲请教了很多人，打听了很多偏方，亲自试验了很多法子，比如在一张纸上写了“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贴在门口。又比如拿了儿子的贴身衣服挂在倒立的扫把头上，靠在门后。还有碗里撒了茶叶倒满清水，把剪刀头朝下插在碗里……简直就是五花八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母亲都很虔诚，一脸的严肃，嘴里念念有词，她坚信总有一款会奏效的。 就这样，我抱着儿子，奔波在娘家夫家两头往返的道路上，五六个月以后儿子的夜哭慢慢改善了，晚上开始能正常入睡了，儿子也慢慢长大了。周岁那天，也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大家吃过午饭，母亲拿出一把老式的小竹椅，把竹椅靠背那头横放在地上，笑咪咪的抱了儿子过来，教会儿子双手握住竹椅踩脚的那条横杠，陪他来来回回的推着椅子走。儿子穿着外婆亲手缝制的大棉裤，屁股一扭一扭的推着椅子开心地走起来，神奇的是十几个来回以后，他松开椅子，也就走得稳稳当当了，不知不觉就学会走路了，真的把母亲给乐坏了。 上了幼儿园以后的假期，不论长假短假，不论寒假暑假，几乎都是在母亲家度过的，以致于放假的前几天，儿子就已经巴巴的在盼着了：妈妈，我们哪天去外婆家呀？因为外婆会送他去画画，会送他去学跆拳道，夏天会带他去白云山玩水。快要上小学了，母亲不无遗憾地感叹，你要去读书喽，以后回外婆家的时间就要少啦！岁月如流，一转眼儿上了中学，住了校，功课也更紧张了，回外婆家的机会就更少了。考了大学以后，一年到头回家的机会已是屈指可数。 光阴似箭，当年那个难缠的夜哭郎已经成长为一个180的帅小伙，大学毕业后，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到那个小城工作，那个曾经给了他无数温暖无数回忆的小城，有着外婆的小城。他经常回去陪伴外婆，吃外婆亲手做的山粉饺，热情地拥抱外婆，逗外婆开心，给外婆买她舍不得买的水果，耐心地跟外婆拉家常，不厌其烦地教外婆用手机，替外婆做各种她不会做的事情，在外公外婆偶尔拌嘴的时候坚定的站在外婆这边……当他牵着外婆的手，陪她慢慢散步的时候，夕阳中一老一小萌萌的身高差，那样的引人注目，总是有人问母亲，这个年轻人是谁呀，母亲总是骄傲地回答：他是我外孙呀！让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外婆牵着小小的他去散步，别人问起，这个小娃娃是谁呀，儿子总是伶俐地接口回答：我就是她外孙呀！每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岁月的轮回啊，这么美好，就让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