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班长

老炳

　　前些年，与海关的几位同事到跑马场转了转，有人说，“老郑你不是当过骑兵通信员么？骑马跑跑让我们看看。”盛情之下我向一名驭手说明来意，要了一匹枣红马，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便飞奔起来，当跑了一圈半时，忽然马失前蹄，人就要被甩出之时，我抱住马头，接近着地时一个前滚翻安然无恙地爬了起来。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老郑太棒了！老郑太棒了！”的喝彩声。这竟然勾起了我对那一年半骑兵通信员生涯，尤其是我的老班长刘耀南的无限思念。

　　1970年12月我应征入伍，在陆军第92师通信营经过新兵连一个半月的集训，分到该营通信连。在新兵连时，我盼望能到无线电连当报务员。到通信连后，我又想当电话兵或摩托通信员，可连队孙指导员宣布我到骑兵通信班，又失所望，心里很不是滋味，带着思想疙瘩，我与另两位新兵一同被骑兵班长刘耀南领到班里，开始了我的骑兵通信员生涯。

　　刘耀南班长有一米七八的个子，身材结实，眉目清秀，双眼有神，精明练达。虽没有读过几年书，文化水平不高，但他是连首长比较倚重的一员虎将。

　　刘班长善于做战士的思想工作。记得到骑兵班的当晚，刘班长找我谈心。他操着浓重的湖南安化口音对我说：“小郑，听说你不想到骑兵班来？可部队不许个人挑选岗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连首长的决定必须坚决执行，骑兵班欢迎你！”接着他给我讲述了连队骑兵在解放战争中出色完成通信任务的故事，激励我争当一名优秀的骑兵通信员。他还深情地说：“小郑啊!你是海边长大的，没有接触过马，可能对马有畏惧感，其实不用怕，军马是我们无声的战友，只要你对它好，它绝对忠诚于你，听从你的指挥。”一席话，悄无声息地解开了我的思想疙瘩，消除了我对马的恐惧感。顿时，我忽然觉得在刘班长手下当兵是我的荣幸。我当即向他表示，坚决服从连首长的决定，安心骑兵班工作，争当优秀的骑兵通信员。

　　刘班长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敢负责，有担当。几个月后，一次连队防空演练，骑兵通信班人人全副武装骑马上营房后山树林隐蔽。到达后山树林必须经过一条干涸的一米多深的水沟，水沟上驾着一条二十多公分宽近两米长的石板桥。刘班长牵马通过。我跟在后面，当我人通过时转身欲看我的枣红马是如何走过的，可这一转使枣红马分了神，一脚踩空，整匹马卧在石板上，四脚伸在沟里。顿时，我慌了。枣红马没有着力点自行爬起来，拉又拉不动，正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枣红马一挣扎掉进了水沟。水沟上宽下窄，枣红马给别在沟里怎么也站不起来。刘班长和其他同志过来帮忙搭救时，忽然枣红马找着了窍门似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但马鞍却把整块大石板顶起来，大石板在马鞍上转了两圈，从马鞍沿着沟壁边缘滑落而下。大家一下子脸都吓青了，生怕砸到枣红马。此时，就见受惊的枣红马前腿搭在沟壁边缘，一声长鸣，一跃而上，安全脱险。可脱险后的枣红马动作有点迟缓，好像那里受了伤。防空演习结束后，刘班长叫我把它拉到师驭手班（专职给师首长养马）给兽医看看。经检查，枣红马腰部受伤，便留在驭手班“住院”治疗一星期。

　　枣红马摔伤事故发生后，我一连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觉得是自己害了枣红马，深感自责。刘班长几次安慰我，叫我不要背思想包袱。班里召开班务会总结经验教训，我作了检讨，可刘班长却主动承担责任，说军马过独木桥时，人在前面是不能回头看的，因为这一回头，会造成军马脚步错乱，他没有事先告诉新同志，是他失职。刘班长一席话，让我心里暖烘烘的，感动不已。但我还是觉得，是我好奇心作怪，以致发生事故，我对不起刘班长，对不起枣红马。

　　刘班长不仅骑兵业务娴熟，技能过硬，而且善于传帮带。当初我们三位新兵在师部体育场进行骑马训练时，刘班长亲自给我做了马慢、快、稀步行进的示范，并就上马、行进和下马等动作要领详细进行讲解。他特别强调，新同志上马之前要检查马蹬，根据自己腿脚长度调整好。在行进中，如果遇马蹬掉了，不能低头找马蹬，要保持正常行进姿势，以掉蹬的那脚寻蹬踩上，否则很容易被马摔下。我按照他的教导，左手抓缰绳，左脚踩马蹬，右手扶马鞍，翻身上马，臀部微抬，身体向前微倾，目视前方，再以右脚寻踩马蹬，双腿轻轻一挟，马儿便缓缓前进；走了一段，双腿再轻轻一挟，并发出“驾”之口令，马儿加快前进；再走了一段，双腿加力一挟，随着“驾”之口令，马儿飞奔向前。可以说，我摇摇晃晃地完成了马三种步伐的行进，当翻身下马时，他已走到我的身旁，笑着轻轻地拍了我一下肩膀说，“小郑，动作要领把捏的还好，不过有点紧张，动作还不规范，初学者没从马上摔下，已经很好了，再练练就更好了!”

第一次学骑马，记忆犹深，尤其是刘班长言传身教，既指出了我训练的不足，又给予充分肯定和鼓励,使我信心倍增。为早日学会骑马，星期天我给自己吃“小灶”，请刘班长带我练骑马。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学会了骑马，在班里新兵中第一个获得“单飞”，外出执行通信任务。

　　骑兵通信员的马执行通信任务，需长途跋涉，快速飞奔。因此给军马安装铁掌，尤其重要。然而，给马安装铁掌，需要先修蹄，铲掉老的多余部分，再钉上铁掌。钉铁掌要求钉掌的钉子百分百钉在马蹄上，不能伤及马脚，否则马就会拐腿失去战斗力。地方上马的铁掌一般由专门的修理师傅安装，而骑兵班马的铁掌安装，则由正副班长或老兵骨干负责。诚然，这是军马养护的“瓷器活”。到骑兵班的第二年三月份，一次刘班长要给军马安铁掌时，叫我跟着他学习。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班长要我学钉马掌了，害怕的是担心学艺不精，弄伤了马，把事办砸了。当我心有余悸带上安装工具，牵着马跟着班长到马棚前面一个专门给军马安装铁掌的门字形状的马栓时，班长接过我手中的缰绳，把马系在马拴的柱子上，用一条绳子绕了马栓一圈，再用另一条绳子穿过马肚下方绕过马栓顶部将马固定起来。他笑着对我说：“小郑，你不用怕，把马固定起来，就是预防万一不慎伤了马而发生事故。要是野营拉练，或是我单独安装铁掌是不栓马的。这次你当观摩员，看我如何安装，下次我教你具体操作。”就这样，在班长手把手的教导下，我从观摩，到实际动手，较好地掌握了安装铁掌的技术。

　　军马的主粮是稻草，给马吃的稻草要铡成一寸左右，再拌一些豆类食品。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送草的要送得均匀。送草人还必须注意送草的握草手法，预防大拇指被铡了。可以说，这是铡草的技术活。刘班长见我个子小力量不大，稻草大捆一点铡不动，干脆叫我每次铡草时专门负责送草。他的体贴照顾，认真示范，细心传教，使我及时掌握了铡草时送草的技术，练出了绝活，凡是我送草铡出来的长短均匀美观，符合要求，获得了同志们的好评。

　　刘班长爱岗敬业，率先垂范。他常说：“骑兵通信员，只有不怕脏和臭，不怕苦和累，以高度的责任心养好军马，才能完成通信任务。骑兵通信班日常工作，除了战备训练执勤，就是喂马、护马。白天，骑兵班一人在马棚值班喂马，晚上轮班站岗，保护军马安全，给军马加水添饲料。清晨，骑兵班不出操，全体到马棚清理马粪，打扫马棚卫生，给军马洗刷。骑兵通信员天天与军马厮守在一起，如两天没洗澡洗衣服，身上就有马骚味。然而，刘班长他们毫无怨言，脏活累活带头干，以身作则，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使骑兵通信班的好传统，在我们身上得以继承和发扬。

　　刘班长重视马棚的安全保卫工作。新兵下到班里，刘班长就给我们讲述了前年一天晚十点来钟，马棚隔壁摩托班在车库里修理摩托车，因电路短路致使摩托车燃烧，引起了车库和马棚的电路起火，导致马棚失火。当时马棚站岗的是位新同志，年龄比较小没经验，未能及时将班里所有马的缰绳砍断让马逃离，而是跑回连队叫人，导致两匹马被烧死的惨重事故发生。”刘班长告诫我们，“马棚的安全保卫工作绝不能有半点疏忽。”

　　有一天晚上我在马棚站2点至4点的岗，可到了下岗时间没有人接岗，那是连队值班员忘记了叫岗。我本想回连队叫醒接岗人，但想起刘班长“马棚的安全保卫工作绝不能有半点疏忽,要吸取深刻教训，防范于未然”的警示，(时值1971年“9.13”事件前夕)考虑到当时国内国际形势比较严峻，为了履行职责，保护军马安全，我放弃了回连队叫人接岗的想法，坚持把后续岗哨承担下来，直到连队起床号响才下岗。对此，刘班长在班务会上及时提出了表扬。

　　1972年7月，我从骑兵班调到炊事班当饲养员，四个月后赴山东省乳山县接新兵，从此离开了骑兵通信班。至今已半个世纪，但我一年半骑兵通信员的生涯，尤其是我的老班长刘耀南的言谈举止，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时时温暖我的心，激励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