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诗词里的“梅关古道”

贵哥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做旅游攻略时认识了梅关古道，起因是从广东一侧前去探访陈毅的《梅岭三章》之地，需翻越大庾岭梅关古道，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梅关古道位于韶关市南雄梅岭镇，又称庾岭古驿道，在秦时即设关。史载唐开元四年朝廷派遣左拾遗张九龄主事，历经两年将秦汉小道拓宽，以青石铺设建成南北通衢。

　　书本上说梅关古道跨越粤赣两省，南坡北坡全长8公里。自广东境内北上，沿途有夫人庙、六祖寺、衣钵亭、汤显祖《秋发庾岭》诗碑、苏轼东坡树等多处古迹犹存，这便激起了我定去探个究竟。

　　2023年5月1日，一大早就携妻驱车前往，近4个小时的车程，到达梅关古道停车场时 ，还不到9点半，天气很好，换好步行鞋，问清楚注意事项，便决定登到粤赣交界的隘口，也就是“南粤雄关”的梅岭即可，工作人员说差不多三、四公里，需要2个小时左右，觉得在我们体力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当踏上这条古道，见全是青石铺成，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按照路牌前行，路牌很清楚，几百米是什么景点，让人觉得前边不远就到景点，对我们来说很是鼓励。

　　行至不远就是“司马第”，驻足观望，才知道司马是中央官名，西周始置，位次三分。梅岭司马第，宅第居民为练姓，第前院落环建围墙，院西侧建院门，院门额书“司马第”，光绪四年奉旨例授贡生练成章立。

　　前行百米，但见下马碑廊，建于宋代，南北走向，一进布局，高二层，横跨于古道上。据说是古代中原及南方各地来往商贾、文人墨客路经此地都要下马、落轿，步行通过。

　　这两处景点完全免费，再往前走，才到了验票门口，我对妻说，当地人很是聪明，先免费送两个景点，再开始收费，有买有送。

　　进入收费景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来雁亭” 。传说古时，北雁南飞过梅岭，时至黄昏，成群结队的北雁投宿该亭对面的企崖石上。人见雁多，遂将“避雨亭”称为来雁亭。历代文人墨客、过往行人路过这里，都进亭憩息，借景抒情，以来雁亭为题赋诗。来雁亭的正门有一副110个字的长联。

　　不远处，有岭南著名画家关山月题“树德梅铁骨，立节竹虚心”。不远处又见吴阶平“岭南梅园”题字立于石上。至此，可谓进入了一个赏梅之地，可惜错过了季节，只能欣赏梅的知识。文人果然不同，谓之梅花以含苞待放之时为最佳，过早含苞未放，迟了落英缤纷，“花是将开未开好”，此时赏梅曰“探梅”，告诉人们，赏梅要“三知”：知色，梅花以绿与墨为名贵；知形，梅株以“梅不盈十尺”为美；以曲为为美，直则无姿，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知香，人在百梅之中，细品梅香有醒神、解乏、润气之功效，犹如“赏梅人儿花间走，花攀衣袖步生香”。

　　突然觉得，这条梅关古驿道似穿时空而来，它因梅得名，又因“岭南第一相”张九龄奉诏开凿而闻名遐迩。自三国时陆凯的一首“折梅诗”始，开创了梅关古道“一路梅花一路诗”的蔚然景观。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三国时吴国一个名叫陆凯的校尉，率军南征经过梅岭，正值梅花怒放之，感慨万千，思念故国与亲朋之情荡漾于胸，便写下了传诵至今的《赠范晔》一诗。寥寥20字，真挚友情、高雅意境跃然纸上。开创了古人折梅送别之先河，“一枝春”也成了梅花的象征。　

　　古道旁录有唐显祖诗《秋发庾岭》：“枫叶沾秋影，凉蝉隐夕晖。梧云初暗霭，花露欲霏微。岭色随行棹，江光满客衣。徘徊今夜月，孤鹊正南飞。”碑上介绍详细，此诗作于明万历十九年，诗人被贬广东徐闻典史，赴任途经大庾关岭所作，以冷月孤鹊一语双关，发出感慨，写下这首不朽的诗篇。

　　在梅岭，自然少不了陈毅的《梅岭三章》， 古道专门建有《梅岭三章》碑刻：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读罢，缅怀伟人，感慨今天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在梅关古道南坡的“半山亭”旁，安放着一块勒石，上面镌刻着何香凝的一首《咏梅》诗：“南国有高枝，先开岭上梅。临风高挺立，不畏雪霜吹。”查资料得知，1926年10月，北伐军攻克武汉，国民政府决定迁都武汉。随后，国民政府派宋庆龄、何香凝等人组成前线考察慰问团。他们从广东南雄向江西大余进发。当何香凝一行登上梅岭，站在梅关关口，吟诗一首，题为《咏梅》。此诗既出，如歌如泣，使在场的人备受感动。

　　北伐战争时期，何香凝先后两过梅关，半个月后的12月7日，何香凝与于右任、张静江等人再度北上。赋诗《重游大庾岭》：“十月重观岭上梅，黄花笑雪傲霜开。梅兰菊竹同时会，羡煞庾山独占魁。”表达了自己相信革命终有一天要胜利的信念。

　　又见一首陈毅的《偷渡梅关》：“敌垒穿空雁阵开，连天衰草月迟来。攀藤附葛君须记，万载梅关著劫灰。”这是1935年冬，陈毅与游击队员在某天夜里，攀藤附葛，翻过险要嶙峋的梅岭雄关，到达仙人岭时，陈毅感慨万千，写就的七言绝句。

　　梅关古道，就是一条藏着诗歌的古道，这段残存的古道，铺满了千年历史。

　　唐朝宰相张九龄开凿了梅岭古道，之后在这古道上客流源源，不断上演着流传至今的故事：继承五祖衣钵的六祖慧能南逃至此；给杨贵妃运送荔枝的快马从此疾驰而过；被贬至岭南的苏东坡两度在此赋诗；孙中山的北伐军从这里出征；陈毅元帅在山中游击三年……

　　为纪念唐九龄开凿古道建的纪念雕塑，刻有两首诗：其一为“离别念同嬉，芬荣欲共持，独攀南国树，遥寄北风时。林惜迎春早，花愁去日迟。还闻折梅处，更有棣华诗。”其二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最有意思的是还有一“夫人庙”，庙主人为唐朝名相张九龄的妾戚氏。传说唐玄宗开元四年，张九龄奉旨主持开凿梅关古道。后人为纪念张九龄夫人戚宜芬而建在古道旁上的夫人庙，有题写在庙前两根柱子上的嵌名联：“夫布慈云天上佛；人施法雨海中仙”，表达了人们对戚宜芬助力丈夫张九龄开凿梅关古道、不惜牺牲生命的崇敬之情。

　　另有六祖衣铱亭、 状元树、饮马糟、两江亭、东坡树等景点不提。待登至山顶，看到“南粤雄关”城门，我知道目的地达到了。但见面向广东这一侧，上书“岭南第一关”，两侧联曰：“梅止行人渴；关防暴客来”，这副刻在梅关关楼上的嵌名联，是清光绪年间由福建商人李化题写的。那时，古道两旁梅林葱郁，梅果累累，行人至此，不再是“望梅止渴”，而是实实在在的有梅果可吃、梅酒可饮；又因那时古道两旁山高林茂，时有强人出没，打家劫舍，抢掠商贾，故李化此联，亦有提醒地方官员要加强防范、保境安民之意。

　　面向江西省那一侧，上书“南粤雄关”，据资料显示，北书“南粤雄关”及南书“岭南第一关”，均为明万历年间南雄知府蒋杰题的石刻匾额。“梅岭”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为清康熙年间南雄知州张凤翔所立，有传说石碑上的两字是出自康熙皇帝御笔。

　　当我们游完返回宾馆之时，查资料才知道梅关古道与梅岭、梅关、梅花有关的对（楹）联比比皆是：

“不必定有梅花，聊以志将军姓氏；从此可通粤海，愿无忘宰相风流。”此联上写开发梅岭的梅鋗将军，下言开凿梅关古道的一代名相张九龄。让后人记住梅岭的来历和梅关古道的开路者。

“荜路启山林，大德巍巍光岭表；遗文寻秘阁，丰碑屹屹仰天琼台。”这是民国时期任南雄县长的云振中，为重修大庾岭碑所撰的对联，写出了张九龄开凿梅关古道的艰辛与功绩。

　　“一笑相逢，且留取雪中鸿爪；几生修到，能管得岭上梅花。”此联有诗有画有哲理，乃清光绪三年（1877年）福建状元王仁堪经过梅岭所撰，现刻写在来雁亭上。

　　在南雄流传最广的两则古联，皆与梅岭梅花有关。一为“梅开庾岭为香国；春到雄州是锦城”，乃清南雄进士胡定所撰；一为“凌江春色循环转；庾岭梅花次第开”，乃清南雄秀才吕魁士所撰。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这是初唐著名诗人宋之问，两次被贬岭南途经大庾岭（即梅岭）之时，分别写下《题大庾岭北驿》和《度大庾岭》，这是其中后一首。诗人从繁华的京城长安一路惆怅南来，字字泪、声声叹，诗句情景交融，缠绵凄恻，印证古代失势落魄仕官文人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一种心态。

　　遥想当年梅花有情，也曾为宋代诗人的不幸遭遇与坎坷人生洒下瓣瓣清泪。　　

　　“梅骨霜鬓心已灰，青松十丈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北宋大文学家苏轼追随宋之问的脚步，从饱受战火蹂躏的中原大地踉跄而来，在被贬岭南和北归两次迥然不同的人生遭际中，都经过了梅岭，南下时写下了这首《赠岭上老人》，透过诗句，我们看到了一代文豪庆幸中含着苦涩。斯人已去，当年大文豪亲手所栽之苗仍在，今已长成参天大树，“东坡树”记录的不仅仅是心情与诗情，更多的是后人对这位文化巨人的殷殷景仰之情。　

　　以写下千古绝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之句的文天祥，在南岭一带组织抗元时，曾写下《南安军》：“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饥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无限悲愤向梅花，以死报国照汗青。诗人的一片忠心，雄关为之震撼，岭梅也为之动容；诗人舍生取义的一身正气，令人肝肠回荡，肃然起敬。

　　之后，南宋理学家朱熹接踵而来。他云游岭南，在梅岭时正值岭梅盛开，遂赋诗《登梅岭》：“去路霜威劲，归程雪意深。往还无几日，景物变千林。晓磴初移屐，密云欲满襟。玉梅疏半落，犹足慰幽寻。”一幅风雪探梅图跃然纸上。

　　夜已深，初稿毕，顿觉不虚此行。想不到这梅关古道，凭藉梅花这一使者，使古道曲径通幽，梅花品味隽永。在诗歌的陪伴下，成就了梅关古道“一路梅花一路诗”的蔚然大观。忽然，灵感来临，遂将题目改为《藏在诗词里的“梅关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