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月初某晚，格外冷，湘潭三桥。我照常在桥上慢跑锻练。</p><p class="ql-block">桥柱处，一人倦缩在栏杆旁，老式的鱼杆拉扯着一根长长的鱼线，斜坠在近20多米下的江心。</p><p class="ql-block">我打个招呼：张嗲，这么冷，都出来了。</p><p class="ql-block">老头咳了一声：嗯啰。</p><p class="ql-block">取下手套，我摸出烟，递了过去。</p><p class="ql-block">张嗲客气起来：诶，又呷你的！</p><p class="ql-block">烟火明灭间，闪现一张沧桑的脸。</p><p class="ql-block">我好心提醒：张嗲，你看鱼杆弯了，还动了几下，好像上鱼了呢！</p><p class="ql-block">他瞟了一眼：没事，是水草，挂了鱼钩，这样冷天，难得上鱼。</p><p class="ql-block">我：这么冷，不如坐在家里，享享清福。</p><p class="ql-block">张嗲回道：在家干嘛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有么子？你不看也晓得啵。</p><p class="ql-block">他猛抽了一口烟，呛得连连干咳，喃喃低语：到隔壁屋打麻将吧，今天你赢，明天他输，争争吵吵地，也冇味。</p><p class="ql-block">我问：家里还有其他人啵？</p><p class="ql-block"> 他答：有个老伴，吃了晚饭，各忙各，她肯定是到隔壁凑热闹去了。哦，子女？一个女，在上海安家，条件一般，房子细（小），孙崽都快有了，一大家人窝在一起，不容易呢！</p><p class="ql-block"> 我笑笑：平时天气好点，晚上一二十个钓鱼的，今天就你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何苦哦。</p><p class="ql-block">他舀了一勺小泥鳅，泼在江中，打个窝子，没有作声。</p><p class="ql-block">我有些尴尬，又摸出烟，递了过去。张嗲推了推，掏出皱巴巴的烟来，硬塞给我：呷根嗦烟啰。</p><p class="ql-block"> 我点燃烟，呛得不行。他呵呵笑。</p><p class="ql-block"> 我忍不住又问：这泥鳅，怕不便宜吧？</p><p class="ql-block"> 老头：嗯啰，17块一斤呢！</p><p class="ql-block"> 我开玩笑说：一晚上丢几斤泥鳅，要是一条鱼影子都没有，怕是回去，对老伴交不了差吧！</p><p class="ql-block">他望了我一眼，半晌，缓缓地说：在这江上，我钓了几十年了，好像江里的鱼，都认得我了。</p><p class="ql-block">他接着说：我每天丢点泥鳅，回个礼，也打个招呼，愿意的，就咬钩上来，随它呢！好多事，算不得细账的。</p><p class="ql-block"> 他掸了掸烟灰，顿了顿：你看那个刘嗲，就是那个经常和我挨在一起钓鱼的，才算真钓鱼的，今天我喊他，他讲天冷，冇鱼，算了，就不出来哒。</p><p class="ql-block">张嗲的手在空中划动着：你看啊，晚上出来，吹点风，但咯个桥灯，下面江流，那边是塔，对面万家灯火，天气好的话，有大月亮，满天星，还图个么子呢？有鱼冇鱼，不要紧啵。</p><p class="ql-block">我一怔：您老的思想，有点不一样哦。您老，年轻的时候…？</p><p class="ql-block">他嘿嘿两声，慢条斯理地问我：你晓得原来的市XX厂啵？人多的时候，怕有三四千昵。那时我也算是一个主要的头头。后来厂里改制了，我又返聘，搞了几年，产品思路问题，销路还是不好，垮了，可惜了…。</p><p class="ql-block">老人家打开了话匣子：当时50多岁，下了岗，又有点病拖起，没人管，搞么子都不行，就这么闲着。白天呢，哪好意思出门，晚上一个人蹲在江边，钓鱼，打发日子。这一晃，几十年……</p><p class="ql-block">说话间，鱼杆上的铃铛摇晃，杆尖连抖几下。我兴奋起来，这下应该是上鱼了。张嗲从容起身，抬杆，不紧不慢转动滑轮，鱼线带着一条淡黄的鱼飘过栏杆，跌落在人行道上。他熟练地用抹布裹着鱼，取出了鱼钩。</p><p class="ql-block">我问这叫什么鱼？他把抹布展开，耐心地讲解：这叫牛尾鱼。看，咯颜色，咯尾巴，蛮漂亮的，只是小了点！ </p><p class="ql-block">他把鱼摊在手里，让我仔细欣赏过后，一扬手，丢进夜幕里，丢回了江心。</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愕然。</p><p class="ql-block">张嗲默默收了鱼杆鱼具，说：今天就算了，你慢慢跑去吧，我走了！</p><p class="ql-block">一连好几天，阴雨连绵，晚上出不得门。等到天气渐暖，吃过晚饭，我又跑上三桥。</p><p class="ql-block">微风，江流，霓虹闪烁，繁星满天，令人心旷神怡。</p><p class="ql-block">在趴在栏杆上的一群钓者中，我看见了专心致志的刘嗲。</p><p class="ql-block">我问：张嗲呢，没一起来？</p><p class="ql-block">刘嗲有些诧异：噫，你不晓得？</p><p class="ql-block">我一脸懵。</p><p class="ql-block">刘嗲转过身，对着江心挥出鱼线，说：他走了，就前几天！唉，一身病，刚过了78岁生日呢！</p><p class="ql-block">我怅然若失，怏怏地往回走。</p><p class="ql-block">桥上的绿植春意盎然。一根长长的枝条，绊住了我的腿，又轻轻地打在我的手上……</p><p class="ql-block"> 2023-05-02 YY—X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