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父辈的足迹（3）一一华中利丰棉业贸易公司寻踪

忧天下

顾准，时任华中财委委员、财委秘书长、华中利丰棉业贸易公司董事长。

1945年抗战胜利了，国共开始谈判，共产党的军队要撤出8个解放区，于是父亲范征夫带领500多人离开了坚持抗战六年的苏南游击区，北撤到苏中，编入华中野战军八纵，不久调到政治部工作。

46年初，参加了高邮战役和新安镇战斗之后，三月初到盱眙整训，忽然接到电报，要父亲到华中财委报道，接待父亲的人戴眼镜，瘦高个儿，白净面孔，讲话中夹着上海方言，他自我介绍叫顾准，负责筹备成立华中利丰棉业贸易总公司。

顾准听父亲说1938年曾经在上海康元制罐厂工作过，十分高兴，连忙喊道：“汪璧、汪璧，你的老同事来了，”他留父亲吃了晚饭，并写介绍信给利丰公司总经理龚意农，任命父亲为人事部经理。

利丰公司是国共停战协定公布后，华中分局根据中央关于战争与和平，两手准备的指示组建的规模较大，资本雄厚的经济实体。华中局财委主任曾山任命财委委员、秘书长顾准为董事长，财委委员龚意农为总经理。

利丰公司是以民营的名义开办，邀请华中地区的社会贤达和实业界知名人士季方、计雨亭、朱履先等为董事，名义上是各界人士集资创办的股份制企业，但实际上所有资金、物资都是华中局拨付的。

1946年四月初利丰公司在东台正式开业，新华日报及华中各类报纸均在头版用大字标题给予报导。

顾准公开的身份是教授，30年代在上海，他也确实在几所大学教授过会计学。龚意农穿上长衫，戴上礼帽，俨然是一个富有的大商人。

总公司设有人事、财务、业务、总务四个部，下设合德（今射阳）、掘港、大中集三个分公司，分公司下面又设若干个办事处，总人数达200多人。

总公司设在东台城串场河一户汪姓大地主空闲的大瓦房内，这是一幢三进的房屋，约十几间。汪家已移居镇江，这里货物运输方便，就租了下来，作为总公司的办公用房。

公司的业务，主要是在苏中地区收购棉花，并打包，由业务部门装运到南通、上海等地销售，再将销售所得款项，买回大量的医药用品，无线电通讯器材，设备，武器弹药以及白报纸，油墨颜料等。

1946.年秋，华中局撤出淮阴城，利丰公司划归苏中区党委领导。父亲陪同龚意农到苏中区党委汇报工作。陈丕显书记指示利丰公司尽快把收购的棉花等物资出售，换回急需的各种军民用物资。军区供给部长宋季文说，一支匹尼西林可以救活一个受伤同志的生命。

公司也不断北撤，大中集、 新丰镇、合德镇。12月涟水保卫战之后，苏北战况紧急，父亲又陪龚意农到华中行政办事处向贺希明主任，陈国栋副主任等汇报工作，因形势紧急，决定撤销利丰总公司。分公司划归地方领导，龚意农留任华中行政办事处财经处长，父亲和公司襄理刘乃殿率总公司干部一百多人，以及银行、货管局干部二百多人撤往山东，奔赴新的战场。

龚意农、时任华中局财委委员、华中利丰棉业贸易公司总经理。

1987年3月，父母亲来到了古城合肥，拜访他们的老领导，华中地区的“老财经”龚意农同志，不料龚老因健康情况住院，在他的儿子龚纬（安徽省民委主任）的陪同下，来到医院探望。龚老已88岁，患有肺气肿，不能多讲话。见到父母亲十分兴奋，互相叙述了分别后的情况，最后气喘吁吁地一再叮嘱父亲，一定要把利丰公司那段历史写出来，否则对不起坚持斗争牺牲的烈士，望着老前辈瘦骨嶙峋的样子，父亲鼻子一酸，热泪盈眶，承诺一定会完成他交办的事。

由于工作繁忙，直到1992年初夏，父母亲终于有机会来到阔别46年的东台，在进城区的十字路口，高高耸起一尊新四军战士的塑像，父亲的脑海中，浮现出1946年8月新四军在粟裕指挥的七战七捷之后的情景。

父亲一行来到了东台市政協，会见了顾鼎元主席和冯鸣山副主席，向他们打听利丰公司的事，他们都没有听说过，然后他门派市政協办公室主任王一才陪同父母去东台市党史办公室，及地方志办公室，他们也没有听说过，但他们还是十分热心的陪同父母寻找。走到东台市西面，串场河坝口一代，父亲记得这里就是当年押运整船钞票（华中币）上岸的地方。

离开坝头，父母又到老街寻找当年的照相馆，到了东台照相馆，王主任介绍，这是当年最大的照相馆，原名叫月江照相馆，父母进照相馆后反复查看，很像当年父母亲照过相片的地方，再根据记忆按图索骥，向北行走200米，后街上出现两座三进的高大瓦房，“就是这里”，父亲喜出望外。王主任告知，这里是东台市工商联的办公地方，走到西边一幢三进大瓦房查看，前面有一个明亮的天井，当中有一个比较宽敞的堂屋，这里是龚老经常会客的地方，华中财经方面的许多知名人士，都在这里喝过茶，吃过饭。顾准来的最多，有时和龚老商量工作到深夜，就同在东厢房就寝。西厢房就是总公司人事部，父亲白天在此办公，晚上就住在这里。向邻居打听，也知道这大瓦房是汪姓财主的产业，后来搬到镇江去了，终于找到了！父母亲赶紧在房屋前留了影。

2023年3月11日，我和盛文秀去合肥看望龚意农的女婿金其恒先生，照片中是88岁的金老及两个孩子听我讲父母的往事。

2021年初，我在网上看到金其恒先生写的文章，“利丰公司一一新四军的钱袋子”一文，心里十分激动，还有人记得这一段历史，金其恒先生很细心，在文章的结尾处留了自己的手机号，我按手机号打了过去，自报家门。他告诉我，他是龚意农的女婿，我告诉他，父母亲已经在2016年同一年去世了，生前多次谈到利丰公司，他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以前他们并不多谈自己的经历，但是晚年后在我的诱导下，他们也渐渐开始谈从前的经历，我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一辈人的经历无论对的或是是错的，我都渴望知道。我听说金其恒已经86岁了，答应一定会去合肥看望他。

金其恒先生、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婿，我和文秀。

2023年3月，在全国疫情彻底放开后的第三个月，我和文秀专程去合肥拜访金其恒老人，也是在三月，金老也是88岁，也是生病了。不久前，他患了脑梗，已经不认识外人了，但依然十分客气的招呼我，劝我喝酒、吃菜。但他看上去也就70多岁。人坐得很直，骨子里透着豪迈之气。他的三个孩子很热情地告诉我们龚家的历史。

龚意农1900年出生在合肥，父亲龚彦师是清末的知县，大哥龚积柄是清末的举人，参加过同盟会，民国初年曾任山东省省长。

龚意农1925年毕业于北京中国大学财经系，年轻时就接受了新思想，39年，新四军领导张云逸、邓子恢等人曾多次同龚意农彻夜交谈，在他们的影响下，龚意农走上革命道路。四二年龚意农任淮南行署财经处长，并创办淮南银行。经淮南行署秘书长张恺帆介绍入党，解放后担任中国人民银行安徽省分行的首任行长，70年代起担任安徽省政协副主席，89年因病去世。

龚意农的妹妹龚夕涛。

龚意农的妹妹龚夕涛小龚意农两岁，是国民党抗战名将、曾任陆军总司令的孙立人的原配夫人，龚家和孙家是世交。孙立人的父亲孙熙泽看中了龚夕涛，一定要孙立人娶龚夕涛，因此成婚。后来孙立人又娶了张晶英等二人，但龚夕涛从来没有离开过孙家。以前就听父亲讲过，当时组织上要龚意农通过这层关系去策反孙立人，但没有成功。

1955年孙立人在台湾被软禁33年，至今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顾准、汪璧、继母和五个孩子。

董事长顾准是十分有才华的人，12岁就到潘序伦先生创办的上海立信会计事务所当练习生，并通过自学成为掌握现代会计知识的专业人士，15岁时在上海工商界崭露头角，被誉为“奇特的少年天才”。写过多部会计学著作，他写的《银行会计》成为国内第一本银行会计教材，他还同时在上海的几所大学兼职教授会计课。

36年开始陆续担任江苏省执委书记，江南行政委员会秘书长，山东省财政厅长，青州总队总队长（一支3000人的接管上海财经工作的队伍）。上海解放后任财政局长兼税务局长，52年初在三反运动中被打成上海的第3号大老虎。后两次被划为右派，妻子汪璧68年不堪迫害自杀，五个子女被迫宣布和他断绝来往。

顾准和六弟陈敏之。

陈敏之（中）来家中，左为父亲范征夫，右为笔者

八九十年代，顾准的弟弟陈敏之几次来家，和父亲谈到顾准的遭遇不免唏嘘不已，我也曾经去他家里看望过他。

曾经担任共产国际执委会执委，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党代表，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团长、苏中三分区专员的朱克靖。

我的母亲高菲，1928年出生于江苏泰县（现在叫姜堰）高家湾，1943年，新四军苏中三分区专员朱克靖住在外公高锡宏的家中将近一年，三分区司令员陈玉生也是外公的好朋友，他因为都是女儿，所以还认我的大舅高元辂做干儿子，他的大女儿陈导民是母亲在抗大九分校的同学。朱克靖资格很老，可惜的是，他在1947年策反郝鹏举时被杀害。

朱克靖（右二）担任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团长时、和周恩来、叶挺、陈毅、粟裕等合影。

母亲15岁时向朱克靖要求参加新四军，朱克靖和外公商量后，介绍母亲去抗大九分校（苏中公学）学习。抗大九分校的校长先是粟裕，后是夏征农。母亲毕业后就分到新四军的隆茂商店当会计，后并入掘港公司，46年并入利丰棉业公司，母亲担任会计部会计兼总出纳，母亲就是在这里认识父亲的。

时任三分区司令员陈玉生和爱人杨桂芳。

86年5月，父母亲去南京陈玉生家中看望二老。

父母亲结婚后不久的照片，山东诸城。

1947年2月，父亲和刘乃殿率300多名利丰公司和银行系统的干部北撤到山东，当时的形势变化很快，上级一来命令就必须服从，随时可能两人分开，父亲就打报告和母亲结婚了，利丰公司解散以后，合德、大中集两个分公司和江海公司合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掘港公司，后来改名为三余分公司，公司经理陆春荣等几位同志被还乡团抓到，要他们交代打埋伏的棉花，说出秘密运输线的地址，上海的接头关系，但他们英勇不屈，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父母亲还记得他是启东人。

母亲（左一）和陈导民（左二、陈玉生大女儿）等抗大九分校同学。

98年，父亲去湖南别墅看望叶飞副委员长（当年也曾任苏中三分区司令员），谈起四十年代我的外公高锡宏护送他爱人王于畊来上海看病之事。（姜堰文史上有记载）

金其恒先生曾经担任过安徽省政协主席张恺帆的秘书，最后担任省政协副秘书长，他们都是安徽无为人，又都是书法大家。依依不舍地和金老告别后，心里一直在想，父辈们的足迹是值得追寻的，华中利丰棉业贸易公司这一段历史是不应该被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