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梦（4）•赤脚医生的初心

寻常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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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未经过任何培训就直接上岗当赤脚医生的，开始只是跟着公社卫生院派驻的公职医生学习打针、发药、换药，边学边干，边干边学，一点一点的学习行医知识。全公社所有的赤脚医生大概只有我才是未经集中培训过的小白，我清楚自己的底子，既然干上了，心虚害怕也没用，那就拼命学吧！除了勤快的给公职医生跑腿打下手，背着药箱当公职医生的跟班下乡出诊巡诊外，空余时间争分夺秒地阅读有关医学书籍，休息室床头、墙壁上到处贴着重点知识的纸条，人们看到的我，不是在忙碌干活就是在捧着书念念有词背诵汤头歌诀之类的，知识还没学到多少，倒是赢得了社员群众及卫生院领导黎宝泉院长等人的一致称赞，公社卫生院驻站的袁省齐、幸福等医生到处在称赞我有文化、悟性好、虚心好学、肯用功，是颗好苗子，很快就有了一些病人找我看小伤小病。

1975年5月，经卫生院黎宝泉院长及领导成员吴志祥医生的推荐，我作为每个县两名赤脚医生代表之一，参加“梅州地区中西医结合学习班”学习，为期一年。

这个学习班是梅州地区遵照毛主席“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挖掘，加以提高”的指示而开办的。先是汇集本地区名老中医推荐、筛选的传统名方及本地区名老中医自己的经验方，然后收治相应的病例，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加以验证、对照，观察疗效，收集完整的病历资料，总结分析，加以推广。

每个县设一个验证组，共七个验证组，兴宁验证组九人，组长：黄远飞；资深中医二名：刁应杰、李应腾；青年中医二名：何新旺、廖壬华；年青西医二名：杨群英、林郁生；赤脚医生二名：吴楚良和我。

　　1975年9月，七个县的全体学习班学员集中到梅州卫生学校，突击理论学习，总结临床资料，交流经验，为期两个月。我协助病案资料整理、撰写总结报告、科研验证论文，得到学习班里带队领导及众多老师的称赞，都说我文字组织能力不错。

在学习班里，得到了黄远飞、刁应杰等中西名医的悉心指导，零距离领略到本地区众多中西名医的风采。此外还经常聆听中医医院柳河中、廖蔼玲等名中医的精彩讲课，在中西医结合科研验证组里全程观察到许多典型病例的诊疗经过，在协助整理和总结病案资料的过程中点点滴滴的参悟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的博大精深，为此后的从医生涯拓开了视野，从此立下志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与同时代相同命运的大多数人相比，我最大的幸运是较早的确立了努力方向，明确了该往哪里用功。

在学习班里，我收获良多，在本地区中西名医的指导下，比较系统的学习了中医基础理论，背熟了二三百首汤头歌诀，掌握了一些实用的临床经验，熟练掌握了“挑疳积”技术，学习班还未结束，我就用廖蔼玲中医师（后为兴宁中医院院长）介绍的经验方——《软坚汤》成功地治愈了2例甲状腺囊肿。

软坚汤组方：柴胡 郁金 玄参 赤芍 海藻 昆布 丹参 丹皮 夏枯草。一日一剂，30天为一疗程。

病例一、患者女性，58岁，甲状腺囊肿如鸡蛋大小，在省城各大医院辗转治疗多年，囊肿不见缩小，反而慢慢增大，又害怕手术。后来我用软坚汤加减给予治疗，数剂中药服完，包块即有所缩小，信心大增，继续服药至30剂时，包块全部消失，此后二三十年再未复发。

病例二、女性，28岁，因甲状腺囊肿，在外省省城多家大医院治疗未效，当地医生叮嘱不能生小孩，因有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无奈只好抱养了一个养子。偶然的机会，回老家探父母时听陈同学说我治好过类似的病人，便从我这索要了处方，连服了三十多剂，包块完全消失。一年后生下一健康男孩，长大后考入一流大学，后公费出国留学。

学习班结束时，卫生局王湘元局长在总结大会上作了报告，是我给起草的发言稿，互有认识。一年后王局长调任永和公社党委书记。

学习班结束后，县医院曾想把我留下，专门协助文字资料方面的工作，后来据说是永和卫生院和三枫大队都不同意放行，当时卫生院一位领导曾当面跟我说过一句话：去临床深造可以，打杂不行！

后来是龙田的赤脚医生黄伟光留下来了，他是到县医院学习针刺麻醉的，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我们成了好朋友，他刻的钢板字比我的字劲，很有立体感，用客家话来说，他的“字墨”比我深！相比较而言，他是NO1。

2

　　1977年年初，三枫合作医疗站内部发生了一起经济上的纠纷，有一笔收入账目牵扯不清。

大队何书记误认为我从中做了手脚，下令成立专案组彻查。

后来虽经大半年拉锯式的专案调查，事情澄清，真相大白。虽然对我的误会解除，还特地托人带话间接向我表示道歉，说这次把不该得罪的朋友得罪了。

但由于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不仅全大队的社员群众在议论纷纷，在为我打抱不平，而且连公社卫生院领导、公社书记都在关注过问此事，因此，何书记觉得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太让他丢面子了，恼羞成怒，执意要把医疗站三名赤脚医生全部清除出去，彻底大换血。

合作医疗站受生产大队、卫生院二级机构领导，准确地说，人事归生产大队管，卫生院负责业务指导。卫生院领导听到了将会有人员变动的风声，特地委托下乡的袁省齐医生跟大队干部打招呼，不止一次的对各位大队干部反复强调：“其他人随便去留，罗生不要动！”

袁省齐医生是一位很有名气的高年资医生，“袁省齐”的名字在整个永和公社的群众中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他对我印象很好，经常在群众中称赞我，主要是夸我生性聪慧，虚心好学，悟性好，业务知识扎实，把我抬得很高。

我亲耳听他在跟大队何副书记说不要动我的话，何副书记虽然一声不吭，但从他那一脸不屑的形态里，我能读懂他的意思：大权在大队干部手上，没有谁是不能动的！

后来大队还是借“大队厂房各类人员都要实行轮流”的名义，合作医疗站原有的三个赤脚医生全部清除，全部换成新人。

我一声不吭离开了合作医疗站，但我心里明白，事情不会像大队书记想象的那样，他想怎样就怎样，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草草收场。

那时候群众对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不管是医疗技术还是服务态度，我都小有名气，就单一项当时在农村大受群众欢迎和赞誉的挑治小儿疳积的技术，就早已名声在外，甚至邻近公社都有人慕名前来找我挑疳积，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那个时候真的不是无缘无故随便能把我贬下去的。更何况，查来查去，上上下下闹得沸沸扬扬，上至公社书记、卫生院领导，下至大队社员群众，都知道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都知道查来查去，问题并不在我身上。

不管怎么样，我自身积累的那一点点“雕虫小技”，没人能乾坤大挪移转接到他人身上去。

我离开医疗站的事当时在整个大队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生产队干部及许多群众均在不同的场合质疑、指责大队干部。不少生产队干部公开提出，如果罗医生不在合作医疗站，下一年度生产队就不缴交合作医疗经费了。

当时正值向各生产队筹集下一年度合作医疗经费的时间，如果筹集不到经费，合作医疗就得停办，这在当时是带有政治性的问题，大队书记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钱就在我这里，罗生来马上就交，其他人来不行！”十三生产队会计拍着衣兜对大队干部说。

接着也有一些生产队干部跟风这样说。

碰巧那段时间公社召开全公社生产队干部会议，分组讨论时，大队干部遭到本大队全体生产队干部的集体“围攻”，要大队书记解释为什么开除罗医生，罗医生到底犯了什么错？场面搞得很混乱，大队干部全都搞得狼狈不堪，下不了台。

听参会的生产队干部说，当时作为生产队干部的书记夫人也在场，看到大家都很激动，也跟着帮腔质问大队干部“怎么能这样的？”

1977年，王湘元局长调任永和公社任党委书记，到任前到兴宁人民医院找传染科黄远飞主任看病，彼时中西医结合学习班结束后黄远飞大夫已经回归传染科主任的位置。他们原是行业内的上下级关系，又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很熟悉，说得上话。

黄主任知道我挨审查没当赤脚医生了，很关心，他跟王湘元书记提到我最近有点什么事，特意跟即将到任的王书记打招呼。

“有机会时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黄远飞主任对王书记说。

王书记到任后有没有专门去了解情况不得而知，只知道就在那次全公社生产队干部会议期间，王书记找了三枫大队何书记，责令“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很快，不少生产队干部就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把会议期间发生的事告诉了我，我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心里有点烦，不太想跟有些大队干部说话，想出去散散心。于是，我借口说去合水小平原参加农业学大寨的劳动，实则跑到县人民医院朋友那里躲清静。

果然不出所料，几天后，大队通知我复出，但发现我不在家，听说去了合水小平原，于是派罗伟林骑自行车到几十里外的合水找我，结果扑了个空，幸得罗伟林会转动脑子，猜到我可能在人民医院，才找到了我。

3

　　在休闲的几天里，我细细思考了自己今后的打算。在中西医结合学习班里，我的师傅、兴宁县知名中医刁应杰大夫说的一句话对我启发很大，他说，现在普通人想通过推荐选拔上工农兵大学、中专基本无望，他准备让他的三个儿子读完初中有了点文化底子，就不去读高中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指导他们自学中医，背汤头歌决，在行医方面趟出一条出路来。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我们整天在抱怨自己像“关在玻璃箱里的苍蝇，看得到光明，找不到出路”，这不就是一条极好的出路吗？这一条康庄大道一点都不拥挤，不会有多少人跟你争，不会有多少人跟你抢跑！

受此启发，我下定决心，要当一名远近知名的郎中，不仅如此，以后还要指导子孙后代走这条路，世代相传！

再说，经几年的乡村行医的积累，自身已经有了丁点行医基础，在群众中攒下了良好的口碑，在本县有不少熟识的中西名医指导、请教，可谓得天独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有一颗自认为悟性不算很差的脑袋，还有不怕吃苦、坚毅不拔的精神，我何愁走不出一条路来？

寻常百姓，恰逢不寻常的年代，只有崎岖曲折的路可供选择，一步一步，坚毅不拔，哪怕是前路艰辛，孤独无助……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当时我自恃有点行医基础，有点底气，离开了合作医疗站，许多人在为我惋惜，在为我愤愤不平，而我却很淡定的给自己想好了今后的打算。人们常说“有技术就是铁饭碗！”也有人说有技术不是铁饭碗，而是橡皮饭碗，掉地下也会自动弹回手里！

我心里很淡定，一切都无所谓！赤脚医生朋友黄伟光当年给我说了一句很励志话：“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哉！”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虽不敢奢谈鸿鹄之志，但起码这小小合作医疗站不会是我人生的天花板。

当我跟着罗伟林回到永和圩镇路过粮站门口时，恰好遇见了何书记，他远远的看见我，把我叫住，走过来通知我回合作医疗站上班。我提出一个要求，由于大队已经安排了新人，我提出不能因为我的复出而辞退新人，不能断了人家的路，并表示新手没有基础我会带，我才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呢！

何书记一口答应:“冇问题！”

结果我到位后，大队还是开了新来的女孩，何书记又食言了。

兴宁县于1976年6月26日开办了“兴宁县赤脚医生函授大学”，定期集中上面授课，我是其中的学员，教材是专门编写的《赤脚医生函授大学教材》，学制二年，于1978年6月26日举行结业典礼，颁发了结业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