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次难忘的出工</p><p class="ql-block"> 文/荆亚军</p><p class="ql-block"> 当年, 盘锦知青常说“出工”这个词语,很多知青也都有“出工”的经历,所谓出工就是不在本队干农活,去外地参加筑堤修坝、挖渠清淤等农田水利工程劳动。下乡一周左右的一天早晨,我在大队食堂售饭窗口等着开窗打饭,两位老知青在唠出工劳动的事,准备当天给工地送东西,我好奇的问其中一位脸色黝黑的老知青(后来知道他叫张殿武,是拖拉机站的司机),“出工是干什么活,能让我们新青年出工吗?”他说,你们去干啥?去哭呀!从他回答我的语气中,透露着出工干活很累,也很苦。</p><p class="ql-block"> 两年多的知青生活,经历大大小小的出工有五、六次,记忆中最难忘的当数去西安农场修坝那次。</p><p class="ql-block"> 那是1976年10月下旬,我们小五队还没有割完稻子,接到了大队的通知,让我们和一、二队的知青一起去西安农场参加修坝大会战。这次出工时间紧,任务重,由大队李连富书记挂帅,梁玉生主任带队,他们要求各小队派身强力壮的劳力参加,中途不许回来。接到任务后,我们队迅速指定梁新敏,王义国和老农孙队长带队,并选派了十多名“精兵强将”参加这次会战。</p><p class="ql-block"> 两三天后,当出工的粮食、工具和行李等物品准备妥当,我们坐着拖拉机朝几十公里外的西安农场奔去。拖拉机时而在土道上颠簸前行,时而在柏油路上快速行驶,我们躺在行李上,身体随着拖拉机颠簸摇晃,欣赏着一路丰收的景象。大概是下午五点多钟,我们到了西安农场,住在距工地约二公里的一户农民家中,我们十来个人把行李打开放在西屋的大炕上,被子挨着被子,褥子压着褥子,显得十分拥挤,行李还没有安顿好,大队就通知队长领受任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我们急急忙忙赶到了工地,只见堤坝上红旗招展,人头攒动,广播喇叭不时播放歌曲,工程进展和好人好事。由于我们五队都是新知青,年龄小,又是第一次出工,大队书记李连富坐镇指挥我们五队。他做了简单的动员讲话,便拿起捅锹(俗称筒锹,下同)说开始干活,他的言行,像一声进军的号角,霎时间,人、锹、车齐上阵,挖的挖,抬的抬,扛的扛,推的推,已经开始繁忙喧闹的工地,像注入了强心剂一下沸腾起来,大会战的场景更加壮阔浩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此后,每天刚蒙蒙亮,我们随便吃口饭,就赶往工地干活,当时在工地上流行一句话,“早上五点半(起床),中午大坝饭(在大坝上吃午饭),晚上看不见(天黑收工)”。记不住我们承担多少延长米的任务,也忘记了各小队承担多长地段,总之是和一队、二队两个知青队一字排开筑堤修坝。那时候大队与大队之间比着干,小队与小队之间也比着干,都怕落在后面,不管是装土的 ,还是运土的,大家都你追我赶,争先恐后 。中午饭菜都送到工地,大家就在大坝上对付一口,撂下饭盒,又热火朝天地接着干,十几里路的工地始终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直到天黑收工,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驻地。 </p><p class="ql-block"> 出工修坝每天的劳动强度非常大,紧张的劳动加上往返路程,每天得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回驻地之后,吃饭的力气都没有,每当结束一天的劳动,唯一的念头就是躺下来好好休息休息,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可是这样简单的需求也不容易得到。我们住在一间10多平米的屋里,从山墙到隔墙四米左右长的大炕,却要住上我们十几个人,每个人平躺着是挤不下的,睡觉时,我们只好都侧着身子,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整夜也只能保持一个睡姿,因白天劳动强度大,劳动时间长,身体过于疲乏,睡得很香很实。有一次,记不清是谁了,半夜被尿憋醒去外面撒尿,回到屋里后,自己睡觉的铺位没有了,原因是他起来后,睡在他旁边的两个人翻身平躺着占了他的铺位,他只好把旁边两个人弄醒,重新侧身睡在炕上。这个出工时的插曲,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我们五队的话资和笑谈。在要写这篇忆文时,曾打电话给当时的室友吴志军,确认一些事情,他还提起这件事情,问我是否记得,我说怎么能忘记呀,说完,我俩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笑声既包含着现在深情的回忆,又透露出当年苦涩的无奈,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按照队长的分工,开始我是抬台,也就是把草袋子的四个角用两根绳子等高系牢固,中间插入扁担,把约200斤的土,装在草袋子上,两个人蹲下,把扁担放在右(左)肩上后站起来,一前一后在泥泞狭窄的小道晃晃悠悠把土抬到大坝上。堤坝不高没有陡坡时,抬台谁在前谁在后还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有了陡坡,在上坡时,后面的人承受的重量,所费的力气就大多了,如果两个人配合不好,就更费力气了,几天下来,左肩压肿了,右肩磨破了,还渗出血丝,手上也磨出了水(血)泡,我没有叫苦,没有喊疼,也没有和别人说,只是默默的承受着。</p> <p class="ql-block"> 几天后,抬台的,挖土的,推车的开始轮换,队长安排我推独轮车。过去,我只是在电影里见过推独轮车,没想到竟在修坝的工地中,让我有了亲身体验,且着实付出了很大的艰辛。独轮车不是谁都能推的,更何况车上还装着200来斤的土,在推车时,不仅要求双臂有力,而且腿和脚都要坚实有力才能支撑住,稍不留神或把握不住平衡就会翻车。我第一次学推独轮车时,土装的并不多,我用两双手分别握住车把,两只胳膊弯曲用力推车前行,车一会向左晃动,一会向右晃动,费了很多的时间和很大的力气,把我累的气喘吁吁,快推到大坝时还是翻车了。我虚心向老农队长和其他已经有推独轮车经验的知青请教,记住要领,慢慢领会,虽然能把装土的车推大到坝上,但还是常常翻车。一天下来,两条腿和两只胳膊又酸又疼,走路都抬不起腿。经过几天的实际锻炼,我初步掌握了推独轮车的技巧:在平道上,两手握住车把,两只胳膊垂直绷紧找好平衡,上身挺直,借用腿和身体上部力气推车前行;上坡时,前腿要弓到位,后腿要绷紧,两只胳膊更要垂直绷紧,上身挺直前倾借力推车前行,这样既省劲又不容易翻车。有时为了省劲,也用一根麻绳或一个宽布拧成绳子,两头分别系在车把上,然后,将绳子套在脖子外面,两只胳膊在绳子上缠一圈,这样更能借助上身的全都力量推车前行,既节省力气,又减轻劳动强度。</p> <p class="ql-block"> 那时工地宣传鼓动工作做的也比较好,工地指挥部设有广播站,每个大队都有自己的报道员,都想先把自己写的好人好事播放出去,以鼓舞斗志,增强干劲。一天工地广播里,突然播放了表扬我们五队的稿件,着重表扬了我及另外四五个人不怕困难,奋勇争先的事,老农孙队长专门走过来对我说,是他把我不怕苦,不怕累的事告诉报道员的,并向我们祝贺,听后,大家情绪激昂,干劲倍增,一切疲劳都抛到九宵云外了,独轮车推得更快,土装的更多,本已经装满土的车,我们又喊了一句:再装一锹!尽管大家口里喘着粗气,头上冒着大汗,谁也不想第一个休息。</p><p class="ql-block"> 随着坝体升高,坝坡陡了,推车上坡很吃力,靠一个人很难把车推上去,我们就两个人一辆车,一个人在后面推车,另一人在前面一头把绳子套在身上,另一头拴个钩子,当车推到一定坡度时,用绳子上的勾,勾住车用力往上拉着爬坡,这样才能把土运到大坝上。干活紧张时候,两辆车轮着推,你刚到取土点,另一辆车已经装满了,放下空车,推着满车就向坝上快速推去,让人感觉没有喘气的机会。好不容易运上来的土,刚刚倒在坝上垒起半米多高,经拖拉机几次无情的碾轧,虚土变成实土,高度所剩无几,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p><p class="ql-block"> 坝筑的越来越高,坡越来越陡,独轮车用不上了,就采用人扛土(俗称叫扛袋)的办法运到坝上。这个办法简单实用,就是把草袋子在两边剪开约30公分,再把草袋子向外翻开,筒锹往草袋子里装满土,然后一人帮另一人把装土的草袋子扛在肩上,快速地往大坝上走去,把土倒在大坝上。那时候干活中间基本上没有休息,有的时候累的两眼冒金星,真想休息一下啊,可是看到工地的人都在干,没人休息,只好在往回走的路上,故意走的慢点走算是休息了。那个年代没有挖掘机施工,修坝筑堤都是人海战术,说实话,看到油田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车里坐的石油工人,真是非常的羡慕,期盼着早日能招工或入伍离开农村。</p><p class="ql-block"> 当年我刚满18周岁,身高不到1.72米,体重也就是120斤左右,不知是单纯无知,还是生活所迫,抬着、扛着、推着200来斤的土,每天参加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却从来没有怕过苦,没叫过苦,也没有怕过累,没叫过累,换成现在的同龄人不知能否接受这样的现实,能否参加这样的劳动。</p><p class="ql-block"> 2016年5月7日,前胡大队各届知青首次大聚会后,我写了一首诗,中间写了这么几句:“</p><p class="ql-block">防洪筑堤,</p><p class="ql-block">坝上奔波,</p><p class="ql-block">扛袋抬台,</p><p class="ql-block">又学推独轮车”,</p><p class="ql-block">其创作来源主要就是这次出工的经历。</p> <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到了十一月上旬。起初,天气还算正常,修坝的进度也比较顺利,大家热情高,干劲大,可是十多天后,大家的身体和心理都感到极度的疲惫,此时天公也不作美,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坝上坝下都渗积着雨水,气温也骤然下降,早晚上下工冻的浑身发抖。由于我们的地段地势比较低洼,取土的坑也积了很多雨水,取土更加困难,加之秋雨连绵,道路泥泞,坡道陡滑,便道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运土的速度缓慢而艰难,工程进度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我们不得不边运土,边修补便道,运土的人和车压到稀泥,迸起的泥点子溅得我们满身都是,像个泥猴一样。</p><p class="ql-block"> 正当干活遇到较大困难的时候,我们突然接到上级的通知,工程立即停工,马上返回大队抢运稻子,参加脱谷会战。</p><p class="ql-block"> 接到通知的当天,有的大队撤出了工地就返程了。我们是第二天吃完午饭(大概是十二半左右)后,踏上返程之路的。那天,下起了毛毛细雨,返程途中,路的两边很多衣衫褴褛农民背着行李,扛着工具步行;路的中间马车、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一个挨着一个,上面装满了行李,坐满了人,车走的不快,本来不宽的道路人车拥挤,混乱无序,就像电影《南征北战》中溃败逃跑的国民党军队一样狼狈不堪。</p><p class="ql-block"> 我们坐的28马力拖拉机,在泥泞的路上,在蒙蒙的细雨中行驶,比马车的速度快不了多少。路途漫漫,细雨霏霏,虽有几件雨衣和几块塑料遮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秋衣秋裤和棉袄还是被细雨淋湿了,捂在身上非常难受。细雨阴冷的天气,萧瑟凄凉的景象,过度劳累还没有缓过来乏的疲惫,使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在来出工途中那种兴奋激昂的情绪,大家精神沮丧,相对无语,只是盼望着早点回到青年点。</p> <p class="ql-block"> 下午四、五点钟,当车行驶到一段较长的翻浆路,前面发生拥堵,车的速度更慢了,此时,我们坐的拖拉机在一个距干渠不远的地方,因道路泥泞湿滑超车未果,一下驶向了路边的沟里陷入泥水中,好在车厢没有翻,行李没有被甩下来,人也没有受伤。我们只好下车,等待着司机找车来救援。大约等了个八小时,没有人和车来帮助我们,却等到在我们后面返程的大队老农队的马车赶了过来,司机和他们商量后,决定留下司机和两个老农看守求援,让我们徒步走回青年点。</p><p class="ql-block"> 我们顺着人流,按着老农指的方向没有走多远,这时雨就下越大,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大地一片苍茫,走着走着我们迷路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怎么办呀?我们只好朝着有灯光亮的地方走,避雨驱寒取暖的本能,让我们立即加快脚步往亮灯的地方奔去。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走到跟前才发现是辽河油田的一个转油站。我们和里面的工人师傅说明了情况,热情的工人师傅看着我们被雨淋成落汤鸡的样子,把我们领到一个有燃气炉的屋,进了房间身上立即觉得暖和起来,我们在那里取暖、烤衣服。晚上九点多钟雨停了,我们问清楚了渤海火车站在哪个方向(渤海火车站和新立火车站是两个相邻的车站,我们青年点就在两个火车站中间的铁路旁边),怎么走,并一起向几位在我们最困难、最无助时给予真诚帮助的工人师傅道谢,告别了至今也不知道地名的转油站。我把草绳子捆在腰上,让衣服紧实点,尽量让体内的热量少流失,朝着渤海火车站走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秋末初冬的盘锦,晚上寒气袭人,雨后阴冷的西北风吹在我们身上令人瑟瑟发抖,我们在铁道边小路上默默的疾速行走着,半夜十二点左右,先是下起了雨,进而又下起了冰雹,打在我们的脸上疼的厉害,之后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铁道两边没有任何避雨防雹躲雪的建筑物,只好任由老天爷对我们无情地施威。此时,从中午吃完饭到现在十二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又冷又饿,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艰难的前行。凌晨两点多钟,我们终于走到青年点。当我们打开自己住的房间,眼前的一幕更让我们大吃一惊,出工前,在炕的上方棚顶下面,为了防漏接雨拉起来的塑料布,因禁不住雨水的重量已经掉落到炕上,炕上炕下到处是水,我们不约而同喊了声“哎呀”,然后目瞪口呆站了会,记不住是谁说了句“这怎么办呀”。</p><p class="ql-block"> 我们回到青年点的声音和动静,弄醒了正在睡觉没有出工的几个男知青和大部分女知青,看到我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与流浪乞丐差不多的样子,他们自发地、主动地腾出自己的房间和伙伴们挤在一起,拿出自己的被子和褥子给我们用,让我们美美睡了一大觉。早上还在睡梦中,被带队干部的喊声叫醒,原来天已经大亮,早饭后,带队干部说给我们放几天假,告诉我们好好休息,家近的可以回家,下午我赶到新立火车站,坐上了回辽阳的火车。</p> <p class="ql-block"> 这次修坝大会战,虽然只有二十来天,但劳动强度之大,劳动环境之艰苦,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难以想象的。在这篇忆文即将完成初稿时,我给知青好友王顺蒙打电话问他,此次出工是否参加了,他清晰的记得,这次出工人挑肩扛,推独轮车,人山人海,争先恐后的劳动场面和在蒙蒙细雨中迷路,在雨雪冰雹交加中,沿着铁道边小路疾步行走及半夜三更回到青年点等许多细节,感慨万千的说,这次出工太苦太累了,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如今,也有修建堤坝水利工程,但在工地上基本上见不到民工肩挑臂扛、挥锹挖土、推车拉车的场面,看见更多的是,推土机推着土,勇往直前;挖掘机抓着土,伸缩自如;自卸车运着土,飞奔如燕;<span style="font-size: 18px;">碾土机轧着土,在堤坝上往</span>来如梭……</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永远也忘不了知青生活时,出工筑堤修坝那人山人海,热火朝天,你追我赶,艰苦而壮观的劳动场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年5月2日完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