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记事

橙黄橘绿时

你一句春不晚，我就到了真江南。我没有仔细查找过这句话的出处，但苏州平江路上的这个牌子，真是很吸引我。我推测这大概的意思就是春天去江南会是最好的季节吧。我的朋友们大多都到过江南了，就我，这不，闷头闷脑地才来了么。

　　我到了以园林著称的苏州，就住在平江路边的东麒麟巷。从我住的地方，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平江路上。在东麒麟巷的民宿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网络预订住宿的魔力，那现代化的入住，让我大开眼界。

我住了两天，自始至终，都没见过店主的模样。店主给了我一个大木门头门的密码，我拎着行李箱，自个儿按了密码就推开了紧锁的大木门，上传了身纷证正面照后，又给了我一个房间的密码，我点了点，就进到了房间里。住宿的钱早已付过，那就试着大胆去住呗。何况，我再次要进大门时，从大门里正好走出一位年轻的母亲带两个不大的小姑娘也住这家。这种服务行业单纯利益与目的化的异常明确中，是不是少了些什么更重要的元素。

不过住这个位置真的还挺好。走不了几步，脚一拐就到了平江路上。一条平江路，半个菇苏城么。那菇苏城的旧影儿，尽可在这条路上去寻找的。而且这儿距离拙政园、狮子林和苏州博物馆也不远，步行十多分钟的样子就都能到达。唉！想来孩子还是贴心，怕把自己的母亲丢在外地，就选了这么方便的一个地方让住了。

　　那就先选拙政园转一转，人再多，也得去挤一挤。要不然一回到家，家里人一问，你在苏州去拙政园了么，我说，我没去。那他肯定就会说我，你能谝，已经到了苏州，连个拙政园都没逛。一想到他说这话时的那幅坏模样，我说啥都要挤到黑呀呀的人群里，又是排队，又是预约购票，又是人挤人的。就这样，进了拙政园不长时间，就被一幅篆书对联给整蒙了。上下左右一看，近乎四分之一的字都不认识，顿感自己怎么这么没文化。一旁也有几位年轻点儿的游客在辩认这幅对联上的字，他们和我半斤八两，也都差不多。只是他们迅速在手机上查，很快就便有了完整的答案。却原来是出自《郑板桥诗词文选》中的两句：咬定几句有用书可忘饮食，养成数竿新生竹直似儿孙。

　　去拙政园里逛，我自个儿的心里还是比较虚的，大多也就是走个过场。既就是听了导游的讲解，过不了几天，我也会悉数奉还给导游的。别的就不用说了，就只是园里的那些对联和扁额，我都保证不了自个能看懂多少。那会儿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群拥着，到拙政园里赶路来了。何况自己对园林艺术一点儿也不懂，又怎么就能够触摸到古人对于园林的那份雅致与文人情怀呢。如果说自个儿是行走在苏州园林的字里行间，可以体会出苏州园林的艺术之花，那不过是一句掩耳盗铃式的自我安慰吧。我这样怱怱地来，怱怱地去，很合乎大众心理。以后如若有人再问起，你到苏州去过拙政园么？我恐怕也只剩心里更虚地笑一笑了。其实，拙政园的风华与神采，精神与品格，岂是平凡如我这样的人，能轻易地心领神悟的。

关键也是自己把游拙政园的功课没做好。有了吴文化的根脉，才有了苏州的园林之花。若不是有吴门画派的中坚人文征明等人的参予设计，拙政园也不会成为文人园林，做到以植物点题，以花木拟人，以水写意，理水成园。园林建造中的这种文人情怀，弥足珍贵。在南门出口处，文征明当年亲手种植的紫藤，正一树繁花，一树紫烟呢。

估计人间天堂的苏州，一年四季的游客都不会少吧。也不知都有谁能有幸在拙政园见到：岭上谁锄月，阶前自扫雪的优美意境。

我到的时候，正值拙政园里的杜鹃花盛开，开得既就是那样的明艳，看着也与那些典雅的建筑一点儿也没有违和感。有点儿可惜的是，我没有在荷花盛开的季节到拙政园来，恐怕荷花才是拙政园以物拟人的核心主题呢。

　　去狮子林里倒是蛮轻松好玩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石狮子到处都是，石头的空，透，露，真是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惊奇。这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太湖石呢。但见有很多的大人和小孩，都在那石头的空隙里穿来又穿去。我自个也上上下下穿过了一处，还仔细认真地查看了旁边那棵高大粗壮的银杏树的树龄，这棵树2018年统计时，就己经有390多年的历史了。有游客在下面还仰着脖子好奇地问我这棵树的树龄呢。在狮子林里，还有一棵香樟树，看其高大粗壮的程度，也应该是树龄很长的那种。这两棵老树，就像两名守护神一样，高大威猛地看护着那些石狮子。

逛到累的不想动了，到平江路上的东吴苏锦记绿豆汤店里，要一份赤豆小圆子喝一喝，顺便歇歇脚。小圆子也就比黄豆粒略微大了那么一点点儿，上面还飘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桂花，那一粒粒的白，渐渐融在红红的赤豆沙泥汤里，小小的青花瓷碗，很搭配这份小美味，用青花瓷小勺舀那么一小勺，热热的，粘粘的，沙沙的，甜甜的，吃了一小碗，亳不犹豫地又要来一小碗，在微风四月的江南，在柔情蜜意的平江河畔。

喝饱歇好，到金谷里的琵琶语评弹馆去听曲儿。也是哦，到苏州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听听这吴侬软语呢。一开始还有点儿担心自己听不懂，后来发现台子两边是有字幕的。感觉来馆里听曲的年轻人好多。等到听了刘国华老师和吴亮莹老师的演唱后，顿觉自己还没听够。有小调：好一朵茉莉花，还有白娘子与许仙的赏中秋，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密室相会，特别是吴老师用吴侬软语唱的声声慢，除了用琵琶弹唱，还有特殊伴奏，最后竟然还有一小段清唱，真是太迷人了。张艺谋的电影《金陵十三钗》中的插曲秦淮景，原来就是由吴老师演唱的。随计划，第二天晚上再听一遍评弹，这恐怕是一个人出游最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有四五百年历史的评弹，其评弹界的泰斗蒋月泉老师，他的代表作：王孝和 林冲 刘胡兰，1962年唱的杜十娘等，我在想，这些曲目以后是不是有可能自个找一找，听一听呢。



　　苏州博物馆因为没有提前一周预约，所心我只好让孩子帮我预约了苏州博物馆西馆的票。有时候错过虽是遗憾，但也有了去西馆的可能性与必然性。博物馆西馆正在展出张大千和常书鸿等人的敦煌绘画作品。虽是不怎么能看得懂，但也就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了。西馆同时还正举办桃花坞木版年画和西方雕塑展，那些木刻艺术和大理石雕塑的美仑美奂，看着真使人美不胜收。

木头的情感和语言与东方人的审美观，和古希腊时代自然主义的人体雕塑与西方人的审美观，无论是含蓄或奔放，都散发出了艺术的无穷魅力。

这恐怕是最有温度的一面墙了。那些木头的思绪，那些雕刻人的专注与情怀，在艺术探索之路上的执着与坚守，使得这面墙尤为可贵。

我去的时候，也正值苏州非遗传承人乔麦的二十四节气展正在展出。那一面气度非凡的墙，与乔麦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情意如此珍贵，让更多的人对苏州的桃花坞木版年画更多了一些了解和认识，甚至生出了欢喜。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努力奔跑，或许那才是人生最美的样子。

博物馆西馆还有一些玉石作品的展出，它们像诗歌，像音乐，像建筑一样，纹路里藏着历史与光阴。其中一位雕刻者说，当雕琢的声响与美的思想同频，精品就会出现。当我站在这些作品前，仿佛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刻刀的气度，那玉石的温宛，那雕刻者的那份执着与睿智。

我怎么也改不了自个的老习惯，喜欢一个人一大早到安静的平江路上东走走西看看。眼前也会浮现出人潮拥挤时，那些穿着汉服在平江路上走走停停，拍照的美丽女子。她们喜欢化好看的妆，拍最美的自己。古老结实的石板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平江河上楚楚动人的小桥和河里不时划过来的乌蓬船，街边琳琅满目的小店，和穿着汉服的她们，一起构成平江路上最亮丽的风景，这，或许就是人世间最抚凡人心的烟火气了。

　　又一个早晨，一大早上被屋外的鸟叫声叫醒。在空荡荡的平江路上我独自走着，望着这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人家，还有他们特别爱在屋门口种各种各各样的花，一时感慨苏州人怎么会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那会儿正是木香花盛开之时，有些门店前，白色和黄色的木香花几乎占满了半墙，甚至有的人家，黄色的木香花正覆盖到了屋顶。是呀，月台花榭，锁窗朱户的浪漫，也少不了这些花花草草的点缀与装饰的。路边的香樟树也是多到随处可见，一棵又一棵，也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懒洋洋地睁开惺松的睡眼，张开温柔无力的怀抱，像是在和早起的你相互问好。

一条平江路，也实在是太长。我的脚力怎么也抵不过这漫长和石头固有的力量，只好走走停停。一座东板桥的偶然出现，竟那么吸引我在桥上留恋了好长时间。整个高处的桥面，只被三块长长的约八十公分宽的石头给铺平了。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这么长，这么大的石块，当时到底是怎么样被石匠给放上去的。心理迷惑不解地往前走了一段，但又极其不舍地倒了回来。再次站在东板桥上，那一刻，自己就忍不住很想和这些石头说说话。还是祘了吧，说什么呢？说它们是会唱歌的石头，它们又不精美；说它们在这里，一梦就是几百年，对石头而言，几百年或许才是一瞬；或者还是想再说说，这么美丽的梦，不是每一块石头都会如此幸运的，但也不是每块石头都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地方，常年累月默不作声地忍耐和付出的……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知说什么好时，那就再望一眼吧，而这一望，仿佛已千年了。

　　我的心头不断地出现唐人杜荀鹤《送人游吴》中的诗句：

君到菇苏见

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

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耦

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

相思在渔歌

我在苏州的短暂停留也即将进入尾声。我喜欢苏州人把生活过得如此精致和有神韵。你来与不来苏州，苏州的气韵总在那里：河水日夜不息，小桥多情多意，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既有古意，又掩藏不住对新时代的那份希冀。园林是城市的灵魂，小桥与流水是它的心音，而那吴侬软语则是它唱给整个世界听的绵长温柔的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