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场上的那棵树

菱角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有一些事、一些物让人难忘。它们犹如漫漫人生路上留下的标记,想起它就会勾起往事记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到树,作为南京人必然会提及中山大道,它从中山码头一直绵延至中山陵,道路两旁全是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作为炮院人当然也会想到院内几条主路边那与中山大道相比毫不逊色的高大梧桐树。那一列列、一排排的梧桐大树是南京人的骄傲,也是炮院人的自豪。每每有亲朋好友、 战友同学从他乡来访都会为南京的树、炮院的树点赞一番。大学毕业刚到南京时,虽然对南京的梧桐树印象深刻,但留有最深印记的一棵树还不是这些蜚声遐迩的梧桐大树。它没有那么高大,也没那么有阵势,但这棵树深深印入我初到炮院的那段青春岁月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6年,我大学毕业入伍,到炮院不到两个月,对军营新的生活工作环境还在适应中。9月末的一天毕业分配到西北某国营大厂工作的老同学出差到南京,特意从市区赶到炮院来看望我。午饭后,那时也没什么项目来打发时间,呆在宿舍里又会影响同室另一位同志的休息,我就和这位老同学在院内散步。我们边走边聊,各自将毕业后工作的情况介绍介绍。这位同学告诉我这次工厂派他出差的目的是要他调研一个新项目,厂里准备上马这个项目,言谈中可以感觉到他豪情满怀,准备大展宏图一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这位同学在我的大学同学中算是比较特别的一位。他来自宁夏,由于是往届生,所以年龄比我们同宿舍的其他六人要大一岁,身高近 1.80米,身才修长,皮肤较白,戴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虽然他爱好文学,连姓名里都有“文学”两字,但却误打误撞上了理工科专业。大学四年的学习表明理工科确实不适合他,可能兴趣不在此,他学得很辛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们同宿舍七位同学中他最喜欢买书,四年间他床头堆放的书籍不断增加,最后尽占据了床位三分之一的空间。这些书中有文学类的,有哲学类的,甚至有美学类的,就是没有一本是和专业有关的。各种文学术语,哲学概念研究得比专业理论还清楚,在宿舍晚上熄灯后趣味盎然的夜谈中,时不时冒出“柏拉图”、“黑格尔”、“康德”、“尼采”等哲学人物。由于曲高和寡,在我们这帮理工男中引不起共鸣,常常使闲聊陷入冷场。但这不防碍他演讲水平的见长,兴致来时他会站在我们宿舍楼六楼的大阳台上对着楼下足球场上踢球的,路上行走的同学满怀激情的大声演讲。毕业时,他还作为学生代表在我们系毕业典礼大会上发言,慷慨陈词一番。眼前的他,尽管现在已经走上工作岗位,不再是学生,但他身上学生时代的那股书生意气还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觉中我们走出了小西门,来到了枪代炮射击场的射击观察棚旁。看看时间还早,我俩在观察棚前的台阶处坐了下来。我们都凝视着前方射击场的景致,处于沉默中,好一阵都没有说话。突然,他抬手指着前方有些兴奋地对我说:“你看!你看!那棵树!”。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哦,那棵树!刚才在我的视线中也稍有停留。那是观察棚前方射击场上的一棵小树,它独立于山坡顶部,显得孤零零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接着说:“你看它是不是很特别,很有韵味,配上周围起伏有致的草地,远处的蓝天白云,看上去像不像 一幅油画?” 经他这么一渲染,我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棵树,它是一棵小松树,树身弯曲,其树冠形状像菌盖,似修剪过般很“有型”。与靠近围墙的那片相互依靠在一起的树林对照,它孤零零地立在旷野中,显得异常“孤独”,但在周围树下那些小草的衬托下,它彰显“高大”,在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里,它可能还真是一幅不错的风景。随后的时间里我俩就这样坐着看着这道风景,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那棵树,那道风景以及同学浪漫情怀中映出的青春激情就此印在了我的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年从地方院校分配到炮院的大学生很少,共有七人。尽管人数不多但来自祖国的东西南北,包括南方的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北方的山东大学,西部的重庆大学、西南师大,东部本地的南京大学。从专业看也很齐全,有数学、物理、化学、中文、英语、计算机、机械等专业。其中一位来自南京大学化学系满口京腔的北京人,由于忍受不了炮院位置偏僻带来的诸多不便及军营单调枯燥的生活,特别是与在市区工作的女朋友见面的不易,在炮院坚持了半个月后,就离开了炮院,在南京市区找了个单位上班去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炮院的特点就是单身汉多,有两地分居,家室在外地长期过着单身生活的年龄较大的老同志;有到炮院工作数年虽然还没结婚,但已有女朋友的年轻同志; 再就是我们这类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平时上班时大家的生活工作节奏没有太大区别,在军号声中起床,出操,就餐,上班,下班,休息。但一到周末或节假日时生活内容就大不一样了,年龄大的老同志会把收音机声音放的大大的,边听边在楼前的空地上做做操,打打拳;中年单身汉则喜欢凑在一起打一天扑克;那些已经谈上女朋友的年轻人肯定是精心打扮一番进城会对象去了;那些还没谈女朋友又对周围景致不再有新鲜感的则会蒙头大睡;而我们这帮刚到炮院不久的小青年更喜欢以另外两种方式度过节假日。一种方式文雅一些,也更有情调一点。早上吃完早饭后,一般是八九点钟左右从炮院出发骑自行车去句容,距离大约十五公里。由于路途都是浅丘陵地形,虽然公路起伏不大,但骑行始终处于爬坡与下坡的交替中,时而轻松,时而费力,爬坡时需要用力地蹬,下坡时则完全是滑行。由于不用赶时间,一般骑的很慢,边骑边观赏沿途的田园风光, 到了黄梅桥等村庄集市还会停下来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途中偶尔也会相互追逐一番比一比看谁骑的快。就这样时行时停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到达句容城。到了句容后一般是直奔电影院,先买好电影票,然后到街上逛逛,到商店里转转,感受感受这里热闹的市井氛围和浓浓的生活气息,到了放映时间再回到电影院去享受电影给予的精神大餐。在句容电影院看过的电影有好多部,印象比较深的是《茜茜公主》系列片。看完电影在小饭店吃过中餐后,再不急不慢的往回走,这样回到炮院时大半天时间就度过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另一种方式更狂野一些。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的环保意识还不强,不像现在对周围与我们共处的小动物这样珍视,在麻雀被视为害虫,誓诛之的氛围中,其他的鸟也难免被殃及。那时新街口百货商店柜台上公开出售各种气枪及铅弹。炮院的年轻人中很多都有气枪,到了周末常常两三个人一块儿扛着枪带上干粮出去打猎,近处就在炮院周围的村庄、树林,远一点会跑到东营房、黄梅桥一带扫荡一圈。由于气枪毕竟威力有限,能打着的往往都是比较小的猎物,最大的就是野鸽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沿看炮院围墙搜索,在外训系围墙上发现几只野鸡,被惊动后的野鸡向枪代炮射击场方向飞去,我们一路跟踪追过去。这时天色突变,暴风卷着大雨袭来,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旷野中的那些树、草都摇摆着、弯曲着努力抵抗着暴风雨的侵袭,其发出的声音与风雨声交织在一起咆哮着回响在空中。大雨中,我们一阵猛跑躲进一个射击观察棚内。整理好淋湿的衣物,抹掉脸上的雨水后,我们定下神来关注外面的世界,只见靠近围墙的那片树林相互依靠在一起形成一个阵列,共同抵抗着暴风雨,虽然每棵树都在猛烈摇摆着,但并不显得危急。对照之下,山头上那棵独立的小松树弯曲着,在异常艰难地抵抗着、坚持着不被暴风雨刮倒、卷走。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想起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那句歌词“泰山顶上一青松,八千里风暴吹不倒”。暴风骤雨后,天空恢复了平静,小松树依然挺立在那里,而那道油画般的风景被大雨清洗后愈加清晰生动,鲜亮夺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开叶落,时光如梭,三十年过去了,其间我再也没去过枪代炮射击场,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棵小树。前几天又想起了这棵树,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骑车来到枪代炮射击场,但射击场已被彻底改造过了,不再是原来的模样。站在新建的射击观察棚旁向前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景物,远处山坡上的那棵树不见了,原来的那道风景消失了。光阴无情,那棵树、那道风景如同初到炮院时度过的那段青春时光一样无可挽回地远去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就是这样,当我们回首寻找往事踪影时,但往事踪影已迷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