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四月

吴先森是怪咖

4.5.2023（春）

清明，还有一层寓意，天清似水，地明如镜，万物皆清洁而明净，谓之清明。逢清明前后，常细雨蒙蒙，今年小雨如期而至，期年或亦如此。清明理应归家，无奈假一日，前后不得顾，左右不得兼。深夜闻雨声，不禁念旧人，只言春光无限好，不得故人唤我名。故人不在，自当清明。目应清明，分得清好坏优劣、轻重缓急、前后尊卑。心当清明，理得清爱意情浓、为亲为恩、大道忠廉。言须清明，说得出暖冬良言、善意忠言。行必清明，做得出得体之行、正义之行。目清如水，心明如镜，言行一致，上善若水，此清明亦清明。

所谓：

人间槐月盛春意，尚有哀思不可亲。

逢得至亲结队去，常拿纸钱唤旧名。

轻雨浸透窈柳蕊，若风伴得孤燕飞。

天清似水地明镜，一缕青烟入翠微。

前后嘤嘤复咛咛，左右云云还喁喁。

茔头墓后寻无影，青丝白发续红尘。

何需昨日复明日，必是今人念故人。

数年荒冢无由见，焉知丘下汝是孰。

4.10.2023（春）

所有的滋味里，食之无味是最可惜的。今天照常去医院给熟人送饭，看到门诊楼前的草坪旁正围着一大群人好不热闹，忍不住凑近看原来是在买快餐。刚到饭点，正好我也没有吃饭，索性想着要不要尝一尝医院里买的饭是怎样的味道。我排到队伍最后，随着人群踱着步子拎了一份两荤一素出来。我仔细地观察买饭的人，有面无表情、有左顾右看，倒不像是急着要吃饭的样子。卖饭的人也一样，面无表情地挥着手臂，额头浸出汗珠。草坪旁边有一道长长石墩，上面坐着很多吃饭的人。无论是衣着光鲜，还是朴素无华，坐在这里仿佛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地吃着饭、喝着汤，任由身前身后人来人往，无所顾忌。

我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开饭盒准备满足我的好奇心。一位大爷下巴挂着口罩，正坐在石墩的最左端，餐盒放在一旁，手里攥着馒头，一手拿着张B超单在看，口里慢悠悠地嚼，目光不紧不慢。一会儿功夫，他又放下半个馒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划一点拨了出去。通话的声音很大，吃饭的人顿时被他吸引了目光，他瞅了一眼四周，声调并没有降多少，只是站起来挪了挪步子，旁边的饭似乎再没有要吃的意思。

他在说什么，我没有刻意去从大段大段的方言里辨识出一些信息。或是图不能懂、字不能识，或是钱不能够、人不能齐，又或是疾不能去、病不能医。我的联想恐是太悲情了点，或许他只是在向老伴抱怨兰州的天气忽冷忽热，向儿子埋怨何时结婚让自己怀抱孙子，向老友倾诉微信支付宝用不惯的难堪无奈。我甚至在想，对面通话的人会不会因为插不上话而怒挂掉电话，因为感同身受而急不可耐，因为絮絮叨叨而惴惴不安。

在这个地方吃饭，人大概都不会有大快朵颐的想法，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和想法来干扰你的味蕾发挥作用，就像是夜晚你在一片林子里宿营，四周却满是森森兽吟和幽幽目光，你本该困意十足仰卧星光，却夜不能寐。吃饭本该是件愉快的事，肉末茄子尝着挺合口，家常豆腐看着也很不错，但想到这些倒觉得没有了什么味道。也许坐在这里的他们都和我一样，正看着不同的人，想着不同的事，说着不同的话，却吃着同样没有味道的饭。

风又起，我拎着饭盒离开了，大爷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兰州的四月天真是多变，忽冷忽热、阴晴不定。

4.14.2023（春）

要睡觉了，大概会做梦。都说白天是别人的，黑夜才是自己的，那梦境里发生的就是另一个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对渴望的表达，对丑陋的揭发了。做过的梦大都一片一片，只能隐约记起，不能完整拼凑，就像是丝丝缕缕的晚风，猝不及防的急雨，弹指而出的盛夏，层层叠叠的桂花，有时也是隐隐作痛的伤疤。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对“梦到底有没有意义”进行了论证和分析，结论就是梦是有意义的，意义在于满足个人欲望，这就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相贴切，有着一种近乎起底扎心的效果，揭开了光鲜亮丽下隐藏的另一面。

王小波说，一个小时的睡眠可以做出二十个小时的梦，所以睡觉可以大大地延长生命。之前在贴吧流行着一种“清明梦”，大概就是探讨如何在梦境中控制自己的意识，操纵空间和时间，甚至是维度，来完成一些现实世界无法体验的事情。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但所谓亲历者将之延伸至量子力学领域来作解释，试图在科学和伪科学的边界里蹭经验，着实有些神乎其神。诺兰拍的《盗梦空间》轰动一时，依托的也大抵是这一类观点，看来人类还是对控梦有着一种执着的渴望。

如果我的梦有意义，梦里的我应该是个勇敢刚毅的人，是个精神富足的人，是个温暖灿烂的人。我大抵会梦到，思特里克兰德背上了最得意的画作，穿过满是灌木丛和番石榴的丛林，向在河里洗澡的土著挥手作别，冲着正向店员发号施令的提亚蕾打个口哨，踏上了开往伦敦的渡船，克兰德太太正在和朋友兴高采烈地筹备欢迎宴会，等他回家。或许会梦到，雪诺一袭黑衣，正骑着白马穿过旷野和雪原，珊莎和艾丽娅站在临冬城头，等着远处路的尽头出现哥哥的身影，凯特琳和艾德驻足窗边，看着布兰登快要爬上垛口，罗伯和席恩大声地加油，瑞肯在床上酣睡。

不说废话了，该睡了，祝好梦。晚安。

4.18.2023（春）

兰州的四月天，大多数的行道树都还是光秃秃的枝丫，但今年的骄阳来的似乎有些过早，阴凉还远远不够，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悠闲踱步的人，全程沐浴着阳光。都说被阳光包裹着是幸福的，但显然花丛里蜷成团的猫，楼沿下蹲坐大口喝水的男人，和石凳上费力拽下外套的老人，并不这么想。幸福，相似但不尽相同。

滨河路的柳絮，真正地在放飞自我。虽然刚吐绿的柳树尚如一个不慢不紧的温客，但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却在漫天飞，冷不丁就飘进车窗，钻进鼻孔，触摸眼睛，或是落在衣袖上，却不像雪慢慢消失不见。窗外，柳絮过敏的路人正紧捂着口罩，和嬉闹追逐雪白的孩童、树下驻足拍照的青年擦肩而过。悲喜，存在却并不相通。

春天的风是懂浪漫的。曾路过夜晚盛开着的繁花，看着落雨前的风，吹起、吹落成群盘旋的花瓣，在路灯光晕下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一般，从远处来，又向远处去，画出了风的形状。何其所幸感受这般景，却见一夜风雨过后，只剩下满地落花让路过的人来遐想。浪漫，美好却又不长久。

随手记下一些片段，希望今晚的梦，清醒又冗长。

4.20.2023（春）

失意的时候不要失态。饭后，远处的朋友打来电话，向我抱怨了一通工作的压力，埋怨不足的时间和空间，懊恼选择和坚持。我和他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话，扯了一些远的近的事，聊了一些深的浅的人，漫不经心地鼓励和安慰，不知道是否有回响。

这些年，我早已用成熟和真诚烧死了所有的幼稚和执迷不悟，驱逐了能看到的幻想和不切实际，那片荒野上长出了理智和人间清醒，几只“四不像”在啃食最后的自由和勇气，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努力和执着堆砌在沉闷、晦涩的时光里，哪还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和自怨自艾。

我能做的只有聆听，其他的都是口是心非。

杨绛先生说：你喜欢吃草莓，你会毫不犹豫的买下它，如果不喜香蕉，但考虑到助消化，你还是会买它。所以，喜欢是单纯的，不喜欢才会权衡利弊。我大抵是明白朋友的不爽，他总是在期待一个结果，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单纯的喜欢。

何必呢，睡前原谅一切，醒来不问过往，多好。

4.23.2023（春）

远处又是一波雪。朋友发来的照片里，春天的山和树正被雪覆盖，看不见的雾凇必是泛着缕缕寒气，一串串冰晶沆砀。我很不擅长描述山水秀丽或是百草权舆，又是百卉含英，只知道猜测人的感受，来显示我的心境与他人无别。暮春这般时节里的雪，赏看起来是与冬日不同，少有“千树万树梨花开”这般比拟，更多的是“昔去雪如花，今来雪还是雪”如此调侃，是不撷青红，也是不合时宜。

仔细想，去年冬天也是没有见多少雪，倒是与雪有关的日子里，白添了许多无聊记忆。日子还是向前流淌，只是道越来越窄，势越来越急，能激起水花的乱石，和触碰旋转的漩涡越来越少。昨晚刷微博，XG又上了热搜，是不是得补充一些药物和物资，越来越深知其道，每一个久不见的话题突然泛起，背后高低是有些波澜涌动。羡慕淄博的“烧烤”，终是浓浓的人情味和烟火气打动人，久违的热情和真诚，纯粹的善意和温暖更吸引人，理应广泛的市井氛围反倒成了世外桃源，“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的感觉或许就是这样。

就像淄博的烧烤一般，一切的美好并不会因我不光顾而停滞。只是不曾见的是，当我伏案疾书，高原的风正掠过经幡，雪山的金顶和玛尼堆旁边的人一样闪耀。当我步履匆匆，江南的水正泛起涟漪，跃起的鲈鱼和溪水边钓鱼的人一样惊喜。当我卧床怀梦，山寺的钟正惊起宿鸟，漫天的星河和僧房外失眠的人一样沉默。

扯来扯去，还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更贴合当下，盼明天能有个好天气。

（第四月·完·吴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