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 槐 花（下） 洛 阴

朝霞雄鹰

“哈哈哈！”

正沉浸在甜蜜畅想之中王工，略微一愣，随即开怀大笑。瞬间，那沙苑人特有的粗旷、豪放、大气、灿烂且带有颤动磁性的笑声，犹如金钟鸣沙般引起了周围树木花草等万物的震动，它甚至穿过浓密的翠韵，在蓝天中止风遏云，连飞鸟似乎都要悬停下来惊愕地张嘴同笑。
附近的人，也都不自觉地被王工这种灿烂所感染，都同时停下自己所有动作。所有的眼睛，都犹如被一支无形的手所牵一般，万目齐聚到王工灿烂的脸上、颤动的嘴上、昂扬的头上，甚至是被他紧握在那张扬斜举的双手中、抖动的槐花上。
看着大家都讪笑地看着自己，王工却没有丝毫的慌张，相反却是慢条斯理地捋了一把槐花，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缓缓地将沉思凝聚的目光、从蓝黛逶迤的秦岭上收回，看一眼‘丹凤眼’：“这，你就一叶障目、不识秦岭了吧！”
接着目光扫过所有人：“官槐民柳、军柿农桑麻；医杏戏梨，商枣师桃李。这个从先秦时期就流传在在沙苑一带习俗，就不知道了吧？！”说完略一停顿，看着有些惊愕的所有人，习惯而优雅地甩了一下顶上只剩下七八根白发的头，开始侃侃而谈：
“槐树，作为中国、特别是关中最古老的源种植物，自商周时期就是官畿的标志。人们习惯在所有官府或有官职人家的宅门前、甚至后院，都要栽种高大的槐树。千年柏树万年槐，其蓊郁碧翠、型冠如盖，像极古代帝王出巡时御车上的差伞。因此，就赋予了他吉运长久、亨通如意的象征。……”

“哈哈！我知道了!”‘丹凤眼’似乎被刚才的抢白弄得有些尴尬，就见缝插针地抢过话头，“沙苑自古就是‘长安陪都’‘皇家后花园’，就遍种国槐。加之国槐全身都是宝，其嫩汁杀菌、其籽入药医病、其花甜香滴蜜。每到花开季节，满天飞舞、如謦嘤嘤的蜜蜂，翠氤黄氲、如天上祥云飘动的槐米，碧冠绿盖、遍布沙梁的似伞巨槐，在连绵起伏的金沙、威武擎天的高树、和粘踩香蹄的低草陪衬下，俨然一副‘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的‘帝仙巡游图’”

“对，那场景一定的很美！”

旁边一个带着眼睛、大学生模样的小青年，走过来加入畅享：“对!那场景一定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你一定是沙苑土生土长的后生吧？！”听着后生为押韵，而把“下”读作唐代普通话ha,顿生乡情赞美之好感，连眼睛都增加了许多熠熠之光，“你能用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描绘过去沙苑的国槐林，一定是知道“王马十二景”之‘槐林游云’？！”
“那当然了!”
后生听到“王马十二景”和‘槐林游云’，也顿生他乡遇知音之感。于是昂起头，颇为自豪地说，“沙苑自古帝陪都。自唐高祖李渊在兴盛堡设临沮县、建兴德宫，一直都是历朝帝王将相，狩猎、冶游的皇家花园。从武则天的“凤凰台畔凤凰游，金沙碧水尽拥柔。岐山首鸣文王起，兴盛应和吉大周”、到唐明皇李隆基与杨贵妃的‘苑囿暮成月起钩，龟子长啸白水流。宮人舞袖飞戈马，明皇灯影金沙头’，从白居易的‘醉卧杏林眼埋汰，黛岳白池影徘徊。粉云馨香赤芯蕊，园中杏花赛香腮’、到王之涣的‘西岳嵯(cuo)峨(e)何壮哉，白池金沙影徘徊。翠墨绿汀沙渡柳，鹤舞蜻戏醉蓬莱’等等，无不彰显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特别是明代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二儿子--秦王朱爽，为大明王朝迁都西安而恢复的以“龙湾汗血”“白楼仙掌”“杏林醉卧”等为核心内容的“王马十二景”，更是将这儿的美景推向新高。‘槐林游云’就是其中一景。大家看！”
随着“眼镜”的手指，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两个小沙丘后那个稍高的沙坡上，槐林茂密于缓丘之际，浅草碎花绣绘在虬树之间。群鸟高低鸣翔，猎犬前后吠跳。成百上千的“同羊”在高树低草的掩映之中，在墨绿蓊郁的槐林之内游走啃食，远望如碧海白云，细看似雪浪翻滚，好一幅塞上草原之壮景。
“白云悠游塞上秋，槐林掩映冰雪流。犬吠惊破天山梦，长鞭掠俘同羊头。”

看到大家都浸淫在浪漫的“槐林游云”美景之中，小桃一边用剔去毒刺、柔软如绦的槐枝，编成一个小圈戴在头上。此时，碧翠的槐叶、紫色的條藤、珠白的槐花，在她圆皙粉脸、杏睛桃眼的陪衬下，犹如伊甸园中公主的王冠一般，庄重而绚烂、活泼而淡雅。只见她一边挥动着一根羊鞭一样的树枝，一边舞动着婀娜的腰肢红绸，呢燕慢吟，“李商隐这首诗，题目就是《槐林游云》。我不知道是先有这首诗，还是先有这个景，但却知道陕西名吃---羊肉泡馍，与‘槐林游云’有关。”
“啥？羊肉泡馍与槐林游云有关？”
素有“美食家”之称的‘丹凤眼’一听羊肉泡，本来就圆大的眼镜、瞬间瞪得如铜铃之大。
“是的!”
眼镜手里正拿着一个状如洋芋、白皮脆黄、间布椒叶的烧馍，顺口接道：
“沙苑自商周时就是给国家饲养羊、猪、牛、马等祭祀用品的地方。但这些畜肉，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只能是官府和富贵人家的专属。‘肉食者谋之’。吃肉、成了官府官员的代名词，老百姓则很难吃上一块。安史之乱后，回纥人助唐平定了叛乱，看到沙苑‘丰草青青寒不死’就坚决不愿回到寒冷荒漠的北方草原，于是沙苑就成了汉回杂居的地方。汉民出门拿的是烧馍饦饦，就是这!”
眼镜自豪地举起那个已被咬了一口‘烧饦饦’，拨开已被捋净槐花的槐枝，然后眯着眼睛，望着那群即将翻过沙坡的羊群，继续道：
“回民带的则是羊肉。在生产与生活交往中，他们食品互赠，双方都觉得对方的食品是稀罕物，特别珍惜。汉民得到羊肉后，舍不得吃，就整块放到锅中去煮，然后用肉汤去泡馍吃。此时翻滚的锅中，羊肉随沸腾的肉汤上下浮动，犹如战争中的‘大水围城’一般，所以人们就给这种美食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水围城’。后来经过历代厨师改进，就成了今天的天下名吃---羊肉泡馍。”
“ 对！正是沙苑这种秀色可餐的美景、才诞生了这种名闻四海美食。”王工喜滋滋地接过话头，捋净身边横七竖八的槐枝上含苞欲放的槐花，边整理溢出袋子的“珍珠”，边鼻嗅馨香、手擦涎水般夸张地说道，“不过，我一辈子走南闯北，吃过无数的羊肉泡，但还是要自卖自夸---天下羊肉最沙苑。即就是今天，沙苑的槐树，从绿荫如盖、满身是药的国槐，变成了以吃槐花为主的洋槐，但由于水土性质、环境位置等原因，用其所产之羊、特别是沙苑的‘地理性标志保护产品’----同羊（即闻名于史‘茧耳羊’)，制作的羊肉泡，照样还是肥而不腻、瘦而不膻、汤清喷香、馍脆酥醛，入口儒润、回味爽鲜！”
“当然，蜂蜜的特性也没改变！” ‘小菊’一手端瓢，一手抚摸着一缕槐花，“虽然国槐米变成洋槐花，但蜜蜂所酿之蜜，依然同样有着益肝泻火、活血清淤、美容养颜的功效。”说着，看一眼瓢中那清亮而略粘吊线的蜂蜜，徐徐吟道：“金瓢琼液琥珀浆，仙然心脾满口香，日啖槐蜜三百口，敢和玉环比风光。”
“每人三斤。都和杨贵妃比比风光吧！”王工眨眼功夫就装好了七八瓶槐蜜，提在左手。右手则抓起三四袋槐花，边走边招呼着恋恋不舍的大家，上了公路，自嘲地说：“我这地地道道的槐园人，是吃着槐蜜长大的。看看、脸白不白？肤细腻不细腻？”说完，似乎无限怀念地回头再看一眼浮动着翠绿里透着白云样、似山非山、似丘非丘的连绵沙包，仿佛又回到了爬槐树、捉泥鳅，听知了唱歌、看蛇吸青蛙的儿童时代。
这时，槐林缝隙中，倒映于渭河的黛蓝秦岭、吐穗摇曳的路边麦子、徐徐拂面的空中清风，都随东南方的西岳莲峰，都随王工一起，醉步踉跄、醉态悠悠地飘然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