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绵绵无绝期—— 再忆母亲(一)

临猗中学 崔绪宝

<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已白发</p><p class="ql-block"> 更想我的妈</p><p class="ql-block"> 再喊一声娘</p><p class="ql-block"> 谁人来回答</p><p class="ql-block"> 岁月无情啊</p><p class="ql-block"> 娘在哪里呀</p><p class="ql-block"> 娘你去哪里啦?</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清明日,又是细雨纷纷时。 回到老家的记忆,古人的诗句就在我眼前展现开来:“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忽忆当年高堂在,也曾灶头烧锅台。恍觉如今形影只,家中无人诉情怀。”是啊,我的高堂早已离我而去。今生今世对我最亲最爱的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陪伴我从童年、少年、青年,一路走到了中年。幼年失去父爱的我,记忆里早已没有了父亲的影子。唯有母亲,一直活灵活现地驻在我的心底。儿时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温暖、屁股挨打的痛彻,<span style="font-size:18px;">不服管教的倔强、拿回</span>奖状时母亲的喜悦、叛逆时对母亲不屑一顾的白眼,还有工作后气得母亲夹着包裹回老家的身影,常常会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子欲养而亲不待,<span style="font-size:18px;">对母亲的亏欠真的是再也无法弥补了。想起这些常常会泪流满面,满满都是扎心的痛彻。</span></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娘家是耽子乡潘家庄村,离我们村也就七八里路。母亲出生的畅家在潘家庄是一个大户,舅爷这一辈亲弟兄三人,叔伯兄弟共有八户,到母亲这一辈已经繁衍成几十户人家。小时候我到舅家近舅远舅多得分不清。舅爷家族大,但舅爷只是个小户人家,解放后划分家庭成分,是一个贫农,房屋家产还比不上我们家。舅爷养育了两个女儿,老大是我的母亲,我姨妈给舅爷顶了门,故而我从小就唤作妗子。记忆中的舅爷是一个干瘦老头,脾气大得很,舅奶、母亲和妗子好像都很怕他。做饭前要让我跑去请示舅爷想吃什么,饭熟了还得请回他老人家,舅爷不落座全家人都不敢动筷子。记忆中舅爷<span style="font-size:18px;">从没有和我亲</span>近过。舅爷每天的事干就是操背着手,渡步到潘家庄池塘边上大杨树底下,和众乡亲谈天说地。舅爷大概有点学问,在聊天的人群里也算是个中心。舅奶是一个小脚老太太,一年四季多在摇纺车。母亲被舅奶的“不要柜里藏金银,只要娘家有亲人”的劝说洗脑了几十年,我小时候时常跟随母亲去住舅家,潘家庄小伙伴和我相熟的也有好多。入赘的舅舅在县城食品公司当经理,孝敬舅爷的卤猪头肉也是我去舅家的动力。妗子在村子里当干部,时常是风风火火去公干。母亲一生勤劳,去娘家多是帮舅奶做饭洗衣操持家务。我和小伙伴常常躲在大人们聊天人群的后面抱着大杨树玩。母亲曾悄悄告诉我,舅家仅有的东西厢房就有一面是家父出资给舅爷购买的。大概是年老力衰的缘故,记忆里舅爷舅奶在母亲的困苦生活中给予的指导和帮助也是有限的。</p><p class="ql-block"> 相比舅家,我的家婆儿庄家境比舅家要殷实得多。解放前祖父西渡黄河在西安做生意,祖母是一个温柔善良的老太太,一辈子守着这个家。我家院基有三四分大,但东西南北全盖满了房,北房、上房、东西厢房,是北方农村典型的四合院,在我们村子里也属于富裕家庭。祖母养育了二女一男,两个姑姑嫁到邻村,都是富裕的人家。家父从小就聪慧过人,书一直念到中学。母亲自嫁到我们家,丈夫知书达理,婆婆宽厚善良,也曾过了几年安逸幸福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我家衰败发生在解放初期。先是由于旧时候医疗条件所限,两个姑姑年纪轻轻都先后离开了人世。祖父在西安福信酱园当掌柜,也是一个厚道人。怪他是一个甩手掌柜,太过信任他雇佣的账房先生,被人家算计得不轻,家底被倒腾空了,他又气又急,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最后竟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解放前夕被人接回老家,没几年就去世了。接着是母亲第一个亲生儿子长到五岁大,得下了要命的喉症。当年家父是临晋县角杯区区长,过去的共产党人工作起来像玩命,月儿四十见不着面,家中就留下母亲和小脚祖母守着家。孩子起病急,旧时的农村缺医少药,周围十里八村找不到一位土郎中。恰逢连阴雨下了二十多天,老家位于塬上,土路泥泞,想去县城瞧病都下不去五里长坡。可怜的母亲眼睁睁看着孩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硬生生憋死在自己怀里。接下来就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自小性格温和、知书达礼、对父母孝敬有加的家父,解放后从乡镇干部做起,先后升任临晋县角杯区区长、临晋县农林科科长、临晋县付县长,政绩卓著,口碑颇佳,却最终积劳成疾,竟然得了要命的肠梗阻。当年医疗条件太过落后,临晋县医院束手无策,书记县长亲自出面求救,从晋南专署请来外科大夫主刀,只可惜病程过长,肠子坏死太多,大夫已是回天乏术,家父年纪轻轻就撇下祖母和母亲撒手而去。这惊天的变故发生在短短的十余年间,对母亲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母亲痛失丈夫宽厚、家庭和睦的幸福生活,我的家从鼎盛时期一下子坠落下来,掉向了衰败的滑铁卢。</p><p class="ql-block"> 坚强的母亲面对这一次次打击没有倒下,<span style="font-size:18px;">硬生生地把几乎爬不起的祖母搀扶起来,</span>用柔软的肩撑起这片摇摇欲坠的天!我听母亲说过,当年多有亲朋好友劝说母亲改嫁,母亲说她离不开祖母,离不开她的养子我哥,舍不得丢弃这个家。一手扶着年迈的祖母,一手牵着七八岁的养子,母亲迎来了入赘的再婚丈夫,这就是我在乡农机站工作的生父。但就在我出生不久,因和母亲感情不合,生父请求调动工作,回到了几十里开外他的坡下老家。从此我和生父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面。听母亲说再婚的生父又生下一大串子女,不久就身患重疾,我甚至没能在脑海里留下一丁点生父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失运的日子就像窦娥冤里的唱词一样,婆媳俩守空闺时运不顺,母亲和祖母拉扯着她的养子和我这个老生子艰难度日,受的磨难遭的白眼不知有多少。曾因为完不成生产任务被插上白旗,也只因挣不够工分从生产队库房领不出口粮。祖父走了,家父走了,但却给母亲留下一个本族叔公。祖父唯一的堂弟,本来早已各分另居,可不曾想到了晚年老伴去世,唯一的女儿也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可怜的叔公得病瘫痪卧床不起,跟前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母亲义无反顾地把叔公接到我家,和祖母挑起了照料叔公的重担。尽管这位叔公脾气暴躁,性情古怪,稍不如意就大声责骂,常常趁你不备,把粪便涂抹到墙壁上。可母亲还是默默地把叔公的污物一盆一盆端到池塘搓洗干净,一日三餐端水送饭,硬是给这位叔公养老送终。面对上学读书的养子和嗷嗷待哺的我,还有一个柱着拐杖的小脚祖母,为了糊口只能拆掉北房拉上椽檩去集市上去卖,养活老老小小四张嘴。从我出生到迈进小学校门这近十年时间,母亲就靠变卖三间北房的家产,加上没日没夜的劳作,把哥供出了高小,供出了农中,给叔公、给祖母养老送终。这十年,母亲顶天立地,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满怀期盼生活在痛彻和希望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是母亲三十七岁上求医问药烧香拜佛求出来的老生子。为生我母亲肚子热敷蜂蜡几十天,生下的我瘦小得像只猫娃。母亲常说,周岁上口细得连一个鸡蛋都吞咽不下,长得面黄肌瘦,手臂细得像麻杆,从小靠白面汤灌大。母亲养育我整日提心吊胆,费尽心力,倾注了满腔心血,望眼欲穿盼着我能够骑马扛刀。用老戏里一句唱词就是恨不得将我儿风吹长大,恨不得将我儿用水浇成。待我长到八九岁,能够腿插在自行车横梁下掏跨车子的时候,母亲喜得合不拢嘴,用车子带母亲摔倒了不知多少回,但摔地的痛彻早已被指望上的喜悦所掩盖。祖母、母亲、我哥和我四个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其乐融融。祖母生性温柔,和母亲相处得胜似母女,一辈子没有红过脸,高说过一句话。哥农中毕业了,家里添来一个劳力,又多了我这个男子汉,觉得生活有了希望,老了有了依靠。这个时期的母亲,应该是活在梦想和期待之中。母亲也过了一段平静安生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八岁那年送走了祖母。祖母卧病在床大半年,母亲端水端饭尽心尽力侍候,没有离开祖母半步,记得好长好长时间母亲都没有回过娘家,要在平日月儿四十母亲必然带着我去趟潘家庄。那一年的十月二十日,祖母安详地走了,是母亲陪伴着祖母走完了她多灾多难的一生。哥长大了,母亲又开始愁哥的婚事。尽管早早给哥订了婚,但结婚需要翻盖漏雨的老房,要请人刷婚房,油炕围,裱糊顶棚,添置衣柜,要摆设宴席,更害怕的是要送上彩礼。跟乡俗要给女方的东西可以用三管公社新庄农民快板所表的那样:既要车子缝纫机,又要平绒毛哔叽,太平洋单子小大衣,还要条绒东方呢,塑料底鞋尼龙袜,高腰雨鞋绸手帕,凡尔丁、的确良,绸缎被面要几床,毛衣床单和绒裤,还要棉花包袱和婚布。林林总总,大大小小都要置办齐。更要命的是两份彩礼,一份礼一百二,两份就是二百四十元,按照物价指数来算,到现在大概都有二十四万。这对于当年靠农业社挣工分养家糊口的母亲,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万般无奈,只有忍痛拆掉三间上房,拉上椽檩再到孙吉集上去卖。我几乎是每逢星期天都要陪母亲去站木头市,亲身体验了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卖一物一件的不易。常常是大清早坐到太阳落山,等不来一个买主。饿了打开裹着高粱馍的布袋,渴了到熟人家里讨碗水喝。记得当年不到十岁的我,有一次站在热锅子跟前挪不开步,母亲狠了狠心,掏出五分钱买了一泥碗,看着我一口气吃光喝净。母亲眼望狼吞虎咽儿子的目光是那么的怜惜,时至今日我还能想起母亲一天水米未进干裂的嘴唇。</p><p class="ql-block"> 哥结婚了,侄女也降生了,北房南房都拆了,空荡荡的,看起来也宽展了很多。但安宁的日子没过几天,家庭矛盾就爆发了。哥嫂两口子是两个强劳力,多病的母亲下不了地,只能照看侄女洗衣做饭,我才读到初中,不时还要伸手要钱。农业社一年到头分不了几个钱,哥冬季就去运城盐池拉硝,可挣回来的钱不再上交了,母亲成了被架空的家长。嫂闹着要分家,叫来村干部和有名望的乡邻说话,十次八回都达不成协议。分家说话一回吵闹一番,家里是十天一小吵,半月一大闹,家彻彻底底变成了战场。在当年大概只有吵闹才是走向分家的捷径。直至闹到家分了,但还在一个门进出,还是争吵谩骂不休。嫂甚至搬来了娘家的援兵,大小十余人助战。哥遇到吵闹总是躲着不出来,母亲就认为哥是麦衣贼,是哥放出来媳妇闹。估计当年换成其他哥嫂,大概也会如此,因为孤儿寡母的娘俩,毕竟要粘哥嫂的光。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在那没上几年学的农民跟前,情和义大概都成了书本上的汉字了。我很少撞见硝烟弥漫的现场,当年我是住校生,一周只回家一次。即便是亲眼目睹,就我一个胆怯怕事的一介书生,估计也不会奋不顾身。但我亲历了三分大的屋子院心垒了一堵墙的无奈,也曾拿起粉笔在门框旁写下“休看世家吾子独,敢洒热血写春秋”的诗句,引得嫂唤来众乡邻的围观,嫂的叫骂声好像还发生在昨天。让我现在来评判当年的是是非非,我不能说一个只在扫盲班学来几个字的母亲,会把大事小事处理到尽善尽美,也不会期望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嫂子能有大爱仁慈的情怀。好在不几年哥也划下来新院基,吵闹声随着哥的搬迁也渐渐消停下来。但我知道,哥娶下媳妇的十年,是母亲最受屈受气、最悲伤无助的时期,因为她接受不了从三岁抱养到身边的养子弃她而去的现实。</p><p class="ql-block"> (美篇字数限制,未完)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