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来临以后

椰子荣

<p class="ql-block">  一直以来,我一直以为明天会更好,于我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从未改变的坚定信念,犹如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那样。但是虎年深秋的一个傍晚,晚饭时,我吃到了一颗牙齿。是的,那天傍晚的那顿晚餐,我嘴巴里的一颗门牙晃动了大约五年后终于寿终正寝了。掉落的同时,似乎那个长在心里的坚定信念也一起掉落了。那个夜晚,我感到人生衰老的慢慢黑夜正在浓浓地向我袭来。一种来自自身体内的衰老的意念力量,它深深地撞击了我,我被撞得踉踉跄跄,恐惧得几乎跌倒在地。</p><p class="ql-block"> 出生于文革发轫之年。文革十年,农村贫困,但对于天真烂漫的懵懂孩童是不觉得苦痛的。小学毕业时,神州大地就迎来了改革开放。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社会经济迅猛发展,城市面貌日新月异,普通人的日子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它几乎在每个人心田,烙印上了明天会更好的信念。诚然,它也成为了我的一个坚定信念。</p><p class="ql-block"> 人终究会衰老,未来的某一天还会去鲁迅笔下《过客》中那个开满野蔷薇的地方。这是自然规律。但那个夜晚来临之前,我总觉得它和我还隔着一段距离,虽然这距离已不是万水千山了。虽然与我同龄的各阶段的同学中,有人已不幸去世了,有的我还去参加了追悼会,但我心里始终冷漠或乐观地认为,这是偶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别人身上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或者说关系不大。</p><p class="ql-block"> 那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忽然清晰感到:那个信念被无情地摧毁了。明天会更好,或许对人类来说是正确的,但对个人而言,不是的。一颗门牙掉落了,临近的两颗也差不多隐约摇晃了两三年了,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们也会前仆后继的。门牙掉落后的几天,我的心里发生了变化:我特别喜欢照镜子,瞧着镜子里的和往日不一样的我,我觉得吃惊,我觉得滑稽,我觉得不认识了,我觉得又似曾相识,那时我想象着我满嘴的牙齿全部掉落后的样子,我无齿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那个夜晚来临以后,几个月内,我的行为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我喜欢戴口罩了。我出门戴口罩,走在路上戴口罩,参加单位会议的时候最想戴口罩。疫情基本结束了,我似乎也一直自觉自愿地戴着口罩。但我心里明白,我更多的是为了遮盖我的那张掉落了一颗门牙后的嘴巴。有些人有些行为发生的背后,其实原因不复杂,就是为了遮盖身体缺陷。</p><p class="ql-block"> 身体是我们的第一个他者,因为身体是无法任由我们摆布的。后来,我读到了日本一位著名女作家的一段话。她说,“变老”就意味着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残障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感觉到精神和身体都是易碎品。不小心轻放,身心都会破碎。所以,她最后说,把易碎品当作易碎品对待,这一点对自己和他人都万分重要。</p><p class="ql-block"> 那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不想说话,我不想做事,我沉默,我胡思乱想。后来,我似乎想明白了它给予我的启示:青春确确实实已经离我而去了,不管我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它实实在在地明摆着地离我而去了,不要再安慰自己说还有什么青春的尾巴了,没有了,连尾巴也没有了,彻底没有了;要及时承认,要勇敢面对,要乐于接受;从今往后,从今往后的日子叫做余生,余生就意味着没有以前日子那样长那么多了;从此,我就进入了中老年阶段了,我要学习一些新知识新技能,我该调整心态去适应我的中老年生活,因为于我而言,这也是一个新时代,一个从未体验过、同样具备生命唯一性的新时代。</p><p class="ql-block">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他说的对,但我总觉得他的话和我个人之间隔着什么。——我明白,我不是英雄,不懂主义,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认清生活真相。但这不妨碍在我的中老年阶段的新时代里,我依然要热爱生活,依然要蹦蹦跳跳,过上我一直喜欢过的吃吃喝喝游游玩玩的简单快乐的小日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3/4/1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