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 违 了 棉 花

宋文渊

人生五大要素：衣，食，住，行，乐。其中衣居首，现代人类着装的衣离开棉花者可能凤毛麟角。 我县曾经是闻名遐迩的产棉大县，可能七零后几乎没多少印象。落实分田到户后，棉花逐渐淡出人们视野。人们脑海里棉花这个曾响噹噹的名词也几乎不存留，若干年来未听人提及。然而我们哪天能离开棉织品？只是熟视无睹！

几天前偶然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仁寿宋氏源流及发展》，名人录中提到有位种棉能手宋光钦于1951年被评为省劳动模范。从此我们全大队的人用“模范”代替了他姓名。模范身高1.8米，体重近200斤，身强力壮，满脸络腮胡。他文化不多，对络译不绝来自四面八方的取经者，“稀大窝密大攥(音)，不稀不密定高产”成为他的口头禅。笔者曾当过两年棉花技术员，情不自禁引出与棉有关的故事一串。

棉花不是花

人们熟悉的花卉上千种，最被钟情的四百来种。乡村旅游方兴未艾，各地以花为媒举办的节日层出不穷。如樱花节，桃花节，梨花节，菜花节等不胜枚举，最长脸的是遂宁国际荷花节，南京国际梅花节和洛阳牡丹文化节。本人孤陋寡闻不知有无棉花节？

为创花园城市，装点公园，街道，小区，道路，阳台，会议厅，宾馆会所百花争艳，没有棉花一席之地。

从古至今文人墨客为咏花唱花赞花而创作的诗，词，歌，赋，散文，美术，浩如烟海，难得一见棉花尊容。

人们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以花命名的电影，如《红牡丹》，《苦菜花》，巜木兰花》，《五朵金花》，《鲜花开遍原野》，巜梦里花落知多少》。同样少见以棉花为题材的影视剧。

各大城市都有市民公认并喜欢的市花，如合肥的桂花，福州的茉莉花，长沙的杜鹃花，成都的芙蓉花，拉萨的格桑花，银川的马兰花，香港的紫荊花。新疆是祖国的产棉基地，而乌鲁木齐的市花却是玫瑰花。棉花不是花可比花还美，她是内在的美，纯朴的美，持别是持久的美，舍我其谁？难怪有不平之人发出感慨：

芳名自古亦称花，

未见诗人妙笔夸。

百卉谱中难觅影，

却将温暖送万家。

棉花之品格

广义上的花是美好的象征。她比喻人世间美好的事物，人和心情，高雅，吉祥，长寿，纯洁幸福快乐和荣誉。如赏心悦目，心花怒放，儿童是祖国的花朵，女子十八一朵花，班花，校花，警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

而棉花虽无水仙之亭亭玉立，但她纯净；虽无海棠之婀娜，但她无私；虽无牡丹之雍容，但她坚强；虽无玫瑰之绚丽，但她团结。棉花奉献自己温暖别人。情意绵绵（棉）纤维相系，难舍难分。她与世无争，洁白无瑕，有诗赞誉：

盛开六月未惊眸，

逝去犹呈白絮留。

朵朵棉花存爱意，

无私品德拔头筹。

顺便回顾一下人类服装演变历程。人类之初经历了漫长的裸态阶段（200万年），5万年前旧石器时代晚期，兽皮，树皮和树叶成为服装雏型。新石器时代母系社会，有了麻葛类纺织品。7000年前开始养蚕缫丝植物纤维制布帛。棉花出现后与丝绸一样使人类文明进步，荣华富贵得到巨大提升。百花从中不被待见，她却无怨无悔，宠辱不惊！

棉花一一农民之最爱

棉花属草本植物，南北朝时从印度引入中国，先是在沿海地区少量试种，大面积推广是在宋朝。有诗为证：

离家万里出西番，

宋末元初入中原。

从此黎民多得暖，

乾隆题字有留言。

种棉花生长周期长（六个多月），劳动环境恶劣（全在大热天），工序繁琐，育苗，移栽，锄草，多次施肥，开厢壘埂。特别是“五打”费工费时（断尖，扯闲枝，掐裙尖，抹芽，打老叶）花蕾出现后进入花铃期，分两阶段，第一阶段开出红白黄兰喇叭花，喇叭花凋谢后长出花果，如青核桃称为花桃。花桃长大同时皮色逐渐变为紫红色，在外有阳光的灼烤，内有花絮齐心协力破壳而出。笑口始开吐絮，这是花中花第二次开放，不同的是她不再凋谢而冒出绒绒的花朵，一朵两朵千朵万朵，整个棉田犹如繁星从天而降，白茫茫大地闪银光。一片丰收景象，喜在棉农脸上。这是农民主要经济来源，我们队值得骄傲的是亩产超百斤。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个劳动日可挣一元另几分。也就是月工资与干部教师持平。

棉花生命力顽强，顶住狂风暴雨，高温日晒。病虫害伴她一生，幼苗时期，社员在晚上或举火把或点油灯，去棉地捉土蚕。第二天交生产队按条数计工分。这时大家心里不知有多矛盾，是希望土蚕多呢还是希望土蚕少？也许兼而有之。

棉花常有多种害虫，如棉铃虫，红蜘蛛，蚜虫，天燕，棉蓟马，红叶螨等。这些都需不停打农药，按毒性强弱排名分别是1605，敌敌畏（T丅w），乐果，这些可夺走人和畜之生命，当然也有例外，有位胸高背驼的中年妇女，本身有肺气肿，咳嗽得喘不过气。加之与丈夫吵架，她喝下一碗乐果，人不旦没死，倒是全歼体内蛔虫勾虫等寄生虫，反而病情大有好转。她十分感谢假药制造者。毒性轻微的农药有920（促生长）和矮壮素（抑制徒长）。所以对农药管理不可不慎之又慎。

生产队固定一个根正苗红，工作积极，思想觉悟高的人当农药保管员。此人斗大的字认得半升，不忘那一年，他错将矮壮素当920，造成一百多亩棉花叶缩成僵耳朵。惨不忍睹，全军覆没，颗粒无收。所有努力打水漂，令人痛心疾首。

奇怪的是这么严重的责任事故居然没有一个人发杂音。那个年代民风淳朴得出奇，包容不该包容的人性真称得上稀缺资源。

早也盼晚也盼，盼着年终搞决算，我家分得现金七十多元。劳动一天从原来的一元降到一角。真真切切认识到“没文化真可怕”！

幸福值三斤棉

1959年隆冬的一个夜晚，我被爷爷房间里传出的争吵声惊醒。原来是母亲开会中途被命令回来按规定时间交出棉花，不得有误，否则会遭批斗加拳脚侍候。为抓紧时间母亲找婶子帮忙去拆爷爷被盖，爷爷大发雷霆。无奈的母亲到我床前：“四儿耶，娘实在无法，把你的棉絮抓去交了吧”。母亲走后留给我一床被单和一张网线，冷得我打抖，抽泣和蜷缩。

第二年我考上初中，母亲将她唯一的网线作为贵重礼物送给我，权当送点温暖。这床没有一点棉花的被盖伴随我度过了初中三年。

毕业时农村形势稍有好转，但棉花属统购统销，队里发给每人一丈五尺布票。我读高中奢望有三斤棉被未能如愿，加“文革”时期前两年。八年没有棉絮，八年不知冬衣冬裤为何物，八年不是“抗日”而是抗寒，八年未享受温暖和舒适。到而今深刻的体会到，在那种环境下幸福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三斤棉花就足矣！

进城这几年经常发现垃圾桶旁边成堆衣物（有的飘着商标），目送货车运走两角一斤回收的纺织品。心里五味杂陈，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哪里能丢？国家提出过几年紧日子难道与我们无关？

籽棉到皮棉之脱变

在纺线制布之前，棉花需先脱去籽，相当于棉花造福人类必须忍痛舍子。这是棉花伟大之所在，就贡献而言她冠压群芳毫不为过。

棉花去籽原始方法是手撕，经一天努力只能完成区区一斤。宋代出现铁棒与托板配合的赶搓法。元代黄道婆发明摇杆法。眀代出现四足搅车，踏板前端有铁环与曲轴相扣，下有支点，后由脚踏利用杠杆原理省力，双手还可兼投籽棉。搅车左边挂一米五直径飞轮，利用惯性可以使机器持续运转，一天能产皮棉两百斤左右。

后来动力由水能或电能代替，效率上升到日产五百斤，这是生产力水平的一次大的飞跃。这种搅车文明叫法扎花机，老百姓称为搅子。

家乡那属全县第一台水轮机开始发电，乡亲们高兴不起来，因无变压器，电流送到家中灯泡内可清楚看到红丝线。

所以只能将搅子抬到发电站旁河滩上。队长认为洋机器很神秘复杂，让文化水平最高的人担任维修工，俗称搅子匠。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其实定时给转动部位滴滴润滑油和不定时调整胶磙螺丝之外无所事事。

况且生产队还给我配个秘书（助手），那日子是我农村生活十年中最惬意的时光，当个手艺人多荣耀，当管一个人的官别提心中有多美，可惜只有四个月。

棉花改变命运

“文革”接近尾声，全国召开棉花工作会议。要求地委派个棉花高产区的书记参加而且作大会发言。

书记从优秀教师转成行政干部，其口才和笔头好生了得。听他的报告是一种享受，他的音量，音质，音准，语速甚至于标点符号都听得明白，没有假话大话空话废话。抑扬顿挫，风趣幽默，妙语连珠。他的语法和逻辑性无从挑剔。这种水平要上北京，心中还是产生莫名的忐忑。

书记提前去北京老表家〈夫妇都是工程师）做发言准备。他第一次将讲稿送给老表请提意见，只见老表在看的过程中，面部渐渐有变，晴转多云。看毕老表带着微笑不客气的直言：

“老表，你当地方基层干部当惯了嗦？这么大的全国型会议，恐怕不允许你讲两个多钟头吧？”

书记忍痛割爱，大刀阔斧删除大半，再交老表：

“现在四十五分钟，刚好一节课行不？”老表说：

“这样办，等表嫂回来，你交给她，她比我历害得多”。

表嫂果断代笔将内容压缩到十五分钟之内。

书记去大会报到时从表上发现省长带队也来参会。主席台上中央首长正好与省长坐位相邻。书记发言几分钟时，两位首长耳语：

“你叫苦缺人才，这不是人才吗？”

后来县革委，地区革委，省革委都想要他。最终去省革委走马上任。是首长慧眼识珠改变了他命运？是精彩十五分改变了他的命运？还是棉花冥冥之中助了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