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u>作者:石元周</u></p><p class="ql-block"><u>编辑校正:菜根</u></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编者按:本文作者小学未毕业就随人外出到邻省扛木头,随后加入打工潮到沿海,历经磨难。十八岁参军,退伍后进入警队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平时除了工作之外,勤勉好学,通过自学获得大学文凭。业余爱好:写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那年代,总认为跨省很远,从贵州省锦屏县通往湖南省靖州的那条湘黔路,感觉就像远古时代通往异国的驿道,遥远而神秘。其实锦屏县城关镇的乌坡村与靖州县大堡子镇的岩弯寨近在迟尺,紧挨着,铜鼓叉路、敦寨镇的九南村又与湖南靖州的其它村寨山水相连,一水或一山之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即便如此,就是现在偶尔到靖州去探个病或办点事,医院和当地的人有时问及是哪里人,还会用惊讶的口吻说:贵州啊!贵州来的?好像贵州远在天边一样。由此可见,省际的隔阂由来已久,在心理感受上与我们感觉如出一辙,何况在过去二三十年前的封闭年代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湖南靖州有一个小村寨,名叫“扎基豪”,高坝大部分人都这么叫着,具体村名是否是“扎基豪”搞不清,也无关紧要。但这个村寨对于高坝部分人来说却很熟悉,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至今还偶尔冒出来。这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曾出过两次省,都是到“扎基豪”。那时候出省可不是寻常事,感觉遥不可及,又无可奈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次是1994年,我与同村同学欧世模一同前往。听说在“扎基毫”拖木头很赚钱。当时世模在我们这伙伙伴之间,个子算是高大的,上了三年级后就不再读书,辍学两年后就跃跃欲试,想凭一己之力去跟村里汉子们拼拼。“拼”字,侗话叫“借神妈”,吃大钱的意思。我自己也因父亲的一句激将法:不好好读书就跟他上“扎基豪”拖木头去。我误解了他的意思,暑假后竟然就跟世模一起上“扎基豪”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从高坝徒步出发,在平秋镇搭乘一辆敞开着的“抖抖车”下锦屏县城,倒也相安无事。可是从县城坐大巴到靖州中途下车的那一路,却让我毕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曾多次听到从“扎基毫”返回来的人在村寨里吹嘘,说从锦屏到靖州的那条路有多好,路上铺着砂石,路边的树涂着一层白灰,一排排的树可漂亮了。要知道,这在当时我们听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高等级公路了。我们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从县城通到平秋镇,从平秋镇通往我们老家的那条坑坑洼洼的简易泥巴公路。我们经常所能看到的就是修水库时拉水泥、钢筋、砂石料的货车。我们在山坡上放牛,还经常跑下坡去,与同伴们追着慢腾腾的车辆,爬上去,站在满是泥土的车上兜风,那可是说不出的恰意、拉风。听从“扎基毫”回来的人如此吹嘘,也增加了我对那边的向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事实并非如此!从县城出发,一路上尘土飞扬,到处灰蒙蒙的一片。我感受不到吹牛人所说的一点“风光”。更为可怕的是,车开出不久,我感觉到胸闷,脑门发凉,凉意直入肠胃,肠胃也如同翻江倒海般,像海浪拍击着海岸,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翻滚,像潮水般。我哇一声吐了出来,像爆裂的水管,止也止不住,感觉胆汁都吐干了。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像得了一场大病。我一路强忍着。山、田野、树木、地标都在旋转,最后看到“大堡子”的路牌好像也是倒挂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到“大堡子”下车,我像一个久病初愈的老人,跟随着世模,过农贸市场,过泥泞的田埂,沿着山路钻进茂密的树林,走着,走着,这才渐渐好了起来。我们也越走越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走进深山,远远的看到溪沟边几栋桐油漆过的木屋,在夕阳余晖下,金灿灿的,格外耀眼。我们走近村口,这才得知,这就是“扎基豪”。也就从那以后,湖南这个小村寨就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里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扎基豪”深藏在大山深处,仅有几户人家,木材却极为丰富。我的父辈们就在那里以帮当地的人砍伐木头和拉运木头为生。那个年代,钱无来处,打工潮还未兴起,高坝能外出挣钱的,往北到剑河“南稍”开山辟石,修公路。往南就是跨省到湖南“扎基豪”拖木头,都是苦力活。但相对来说,拖木头要经过肩扛,更艰苦。在我的印象中,也就只有我的父亲和几位叔叔,还有邻村的几位常客,愿意远到“扎基豪”,像大水牛般在那里埋头苦干了好几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年代,出门的人少。未能一同出门找钱的人,多多少少出于嫉妒,总喜欢用不是很友善的言语来嘲笑别人,说什么父亲他们是“bei ba ha”的,意思是没什么本事,只会“卖肩膀”、卖傻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有什么办法呢?农村各种礼数又多,大礼小礼不断,哪来钱?何况供子女读书,每个学期都要几十块钱的报名费。假如家里牲口不争气,报名费都得跟人家借。除了个别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干部、在学校教书的老师,哪个不是靠“bei ba ha”?这个词语虽带有歧视性,可我并不觉得难听。父辈们过去在集体年代早出晚归的耕耘,却朝不保夕,虽然政策放开了,大家春耕秋收日夜操劳那一亩三分地,同样吃不饱穿不暖,加上八十年代似乎忽然释放出来的剩余劳动力却一无用处,徒增一张吃饭的嘴而已。多少闲人天天在村里晃荡,无所事事。迫于生活压力的和有些胆量的人,就只能外出干重体力活,挣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拖木头并非儿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看着父辈们,这一群在老家田间地头刚刚爬上田埂,满腿泥水的汉子们,在异省他乡,在深山里,或两人,或三人,或四人,或八人一组,抬着刚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的生木,沿着溪沟,吆喝着嘿哟嘿哟的口号,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他们踏上在坡徒路窄的地方用木头临时搭设的“阿险”——边桥,前面的人一只手紧紧抓住钉牢在大圆木上的“牛索”(“牛”是侗语,实际是钉在木头上的一个带着铁环的“牛钉”,尖锥钉入木头,铁环套着绳索),还要腾出一只手,或扶山体,或拄拐杖,或扶着杠头。他们的肩上如泰山压顶,步伐如履薄冰,那一声声嘿哟嘿哟的呐喊,就像被重担挤压而出,发自心底的呐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被他们的吆喝声震撼了,这哪里是我们平常到二十里开外砍柴,扛着碗口大的柴禾所能想象得到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实在不是我所能干的活,两天后我就打道回府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第二年,虽然我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晕车,也目睹过父辈们苦不堪言的重负,我又再次前往“扎基豪”。只不过,那一次我是和堂弟一起前往,也仅仅是去帮父辈们煮饭,也不再像上一次那样就为了争一口气,毕竟我长大了一点,成熟了一些,我看着父亲,看着父辈们如此艰难,也想着为他们分担一些生活压力,因此不得不再一次前往“扎基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村寨里的人,他们在看似悠闲平静的日子里,心里却早已如同暗潮汹涌,蠢蠢欲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久,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推进,沿海地区大量招工,我们就像决堤的大坝,潮水般向沿海涌了出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后来到沿海打工,每次途径这条跨省公路,后来参军回来,也一次次的经过这条公路,特别是2008年雪灾(凝冻),大雪封山,从湖南靖州走回贵州锦屏,同样经过这条公路。每次经过,仿佛耳边还回响着拖木头的那一声声吆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谁又敢说那仅仅是劳动的号角呢?那是底层劳动人民对改革开放的期待和发自内心的呐喊呀!</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