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木棉赋

珠海逸甫

将军山北麓有古村焉，始建南宋嘉熙元年，乃杨泗儒携家开辟，世代绵延，近八百岁矣。村东北角有杨氏大宗祠，器宇恢宏，建筑精美，称珠海之冠，为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

世纪之初，特区青涩，愚独养疴，见街道狭长而清冷，宗祠广大而寥落。天井西南，玉堂春谢；东院墙外，木棉巍峨，年愈三百，迥临重阁，虬枝参天，俯瞰四野。树下古井，其水清洌，潜通江海，汲之不绝。昔日寇侵略，村民播迁，星散港澳乃至异国。树南人家院门深锁，惟簕杜鹃一棵，风华正茂，蓬蓬勃勃，越墙攀树，龙游斗折。时当仲春，华发盈柯，木棉参天，如血如火，杜鹃匝地，嫣嫣灼灼，恰似英雄高擎火炬，轻拂围脖，昂然屹立于刑场之侧。

愚仰之弥高，环顾萧条，欲诉衷怀，惜无同好。念及北山革命者杨匏安，乃华南传播马克思主义之第一人，早入共产党，名齐李大钊，居功至伟而身后寂寥。不胜唏嘘，无由凭吊，蹒跚顾影，踽踽归巢。

此后经年，城市发展，文史复兴，杨氏大宗祠几经修缮，其西厢辟为杨匏安陈列馆。古宅民居亦保护开发，儒商云聚，文士雅集，书房酒肆，民宿画室，蔚然而成历史文化名村。

适癸卯疫退，春分过半，一帆有愿，花主偷闲，遂相约一探。遥见木棉老当益壮，略带沧桑，年轮益厚，气愈轩昂。且北瞰大宗祠，东傍老鸭汤，南开咖啡馆，西邻停云房。更添木栏围护，长椅半躺，店堂鳞次，文旅兴旺。

倾之日斜林杪，春晖朗耀，碧空如洗，红棉燃烧。忽有银鹰飞过，划白线一道，渐行渐远，隐入层霄。树下则网红打卡，小蛮试腰，南窗寄傲，隔座分娇。此诚浊世佳处，古村新潮也！

吾等扶梯登台，俯仰拍照，隔空订座，致电欢招。汲井煮春茗，拿铁生奶酪；趋庭引壸浆，登台布鲜肴。怨拼车而迟到，贪余光以聚焦；释新冠之重荷，吟古调以闷骚。衔四环①而四知②，恒一颦以一笑；期黄雀而窈窕，幸朱颜之后凋。

俄而夜幕降临，座客微醺，愚亦欢愉，不知所云。花主曰：“此良辰好景，对英雄美鲜，其如佳赋何？”话音未落，风吹红棉一朵，硕如灯盏，旋若流星，坠落古井，铿然有声。愚停箸无语，怅然若失，偶一举目，惊觉往日矫若游龙翩翩缠绵之簕杜鹃，已荡然无存矣！询之有识，庭谓北山复兴，南院出租，而此杜鹃藤莽根粗，略占营业空间，业者借口保护古树，尽为斫除！

愚黯然神伤，词穷而惆怅。花主亦愕然，强颜而举觞，劝谓英雄者，自持节于乱世，曾卓立于当时；既惺惺于同志，岂汲汲于狎昵？遂处此喧嚣，而复轩逸也！愚意稍解，北望大宗祠，投箸而歌曰：

叹！北山北兮南屏南，北山有杨③兮高未可攀一一

郡望关西兮源分东汉，绍经南宋兮秀毓北山；

忠孝廉节兮宗支藩衍，云骧镇海兮猎猎旗幡。

教学传道兮觉醒呐喊，北李南杨兮先驱匏安；

组团入党兮革命辗转，喋血龙华兮英雄遇难。

叹！后林后兮前水前④，山环水绕兮植此木棉一一

鸿蒙初生兮灵机一点，天地滋养兮三百余年；

扎根沃土兮矢志不变，惊雷乍响兮红焰烛天。

兵燹劫余兮古井小院，孔雀南飞兮痛失杜鹃；

盛世繁华兮寂寞谁遣？一帆暮霭兮几户炊烟。

 珠海渔父 癸卯清明

注①相传东汉杨宝九岁时，至华阴山北，见一黄雀为鸱枭所搏，坠于树下， 宝取雀以归，置巾箱中，食以黄花，百馀日毛羽成，乃飞去。其夜有黄衣童子自称西王母使者，以白环四枚与 宝 曰：“令君子孙洁白，位登三事(三公)，当如此环矣。”事见 南朝 梁吴均 《续齐谐记》。后用为报恩之典。

②《后汉书·杨震传》：“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 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

③出自《诗经·小雅》之《南山有台》：“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④北山村南面有丘陵，植被茂密，村民称“后林”；村东、北两边为前山水道，曲折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