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悼念父亲之一: 父亲与世长辞

宁静致远

<p class="ql-block">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余生漫长的潮湿。</p> <p class="ql-block">  父亲病重。2023年3月27日,闰二月初六,回到自己的家中。母亲随行,由大哥侍候。</p><p class="ql-block"> 4月1日,周六,风和日丽。清晨,到龙山接着嫂子,到老家接着公公,我们一起去看望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院中坐着,大哥搀扶着进了屋。五天不见,父亲的左腿、左脚肿胀得厉害,身体瘦弱不堪。全身发痒,背上挠出道道血痕,右手起了一大块瘀血。水、饭、药片都难以下咽。父亲不时咳嗽,喉咙里的痰却无力咳出。</p><p class="ql-block"> 早饭,大哥做了西红柿鸡蛋面,汤多,很稀的那种。父亲喝了小半碗。午饭,我包了父亲爱吃的韭菜鸡蛋水饺。父亲嚼了一个水饺,像往常一样吐了出来,又嚼了一个水饺,又吐了出来。这样,中午,父亲尝了两个水饺的滋味,喝了一个鸡蛋的鸡蛋茶。晚饭,父亲什么也没吃。</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小院里,杏花落了,茶树长出了碧绿碧绿的小叶子,梨树盛开着雪白雪白的小花,木瓜开出了几朵粉红粉红的小花,山楂树隐隐约约地冒出了绿色的花骨朵。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春意盎然的小院里,父亲右手拄拐杖,左手扶护栏,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着。</p><p class="ql-block"> “你把镰刀拿来,我把往年的梨树枝砍下来。”父亲说。</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有一棵梨树,结的梨子是苹果梨,汁水多,梨味淡。去年,父亲重新嫁接了。为了防止新嫁接的梨树枝被风吹断,父亲用布缠着,用木棒撑着。嫁接长把子梨,不知耗费了父亲多少心思。</p><p class="ql-block"> “大,你好好活,到时候,尝一尝自己嫁接的梨。”我说。 </p><p class="ql-block"> “七月,梨才成熟 ,我吃不上了。” 父亲接过我递过来的镰刀,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p><p class="ql-block"> 父亲拿着镰刀,两手扶着梨树,喘着粗气,吃力地砍去老梨树枝。</p><p class="ql-block"> 父亲每走几步,就停下,休息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山楂树下走过。</p><p class="ql-block"> “今年得结不少山楂。” 父亲说道。</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p><p class="ql-block"> “你看,山楂花一谷堆一谷堆的。” 父亲答道。 </p><p class="ql-block"> 我仔细一看,山楂树的枝条上冒出了许许多多很小很小的绿色花骨朵。</p><p class="ql-block"> 4月1日,整整一天,除了躺下休息,父亲大部分时间是在小院中度过的。他坐在高凳上,张望着满院的春光, 张望着……</p><p class="ql-block"> 4月2日,凌晨五点,只听父亲一声吆喝。我起床一看,父亲倒在床上,头靠着墙,半仰着身子,已不省人事。</p><p class="ql-block"> 八点不到,我和大哥给父亲穿上母亲早年为父亲缝制的青衣长衫,给父亲戴上黑色八角帽。父亲手脚冰凉,两眼闭着,口张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都是有主宰的人。父亲早早地买了两副寿棺。一副是母亲的,一副是父亲自己的。西华哥给寿棺重新刷了油漆,西学哥用金粉把“寿”字涂得金光发亮。母亲早早地为她的儿女细针密线地缝制了棉布孝服,放在大衣橱一个大塑料袋里。我把孝服一件件展开,拿到太阳底下晾晒。</p><p class="ql-block"> 4月3日,天空阴沉。父亲依然昏迷不醒。父亲的手脚开始慢慢变热。从医多年的仁仟叔说,别看父亲心跳正常,其实他的心已掏空。父亲不时地用手撕扯衣襟。看得出,父亲异常难受。看着无力又无助的父亲,我的心里也异常难受。</p><p class="ql-block"> 下午,天空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水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4月4日,寒食。清晨,细雨蒙蒙。村卫生室院子里的桃花、梨花盛开着,村西一大片麦田绿油油的。不到七点,校车来村里接学生。喇叭里传来“豆腐——豆腐——”的叫卖声。</p><p class="ql-block"> 村西,路口。买了五元的豆腐,拎着它,刚到家门口,遇到仁成家小婶子。</p><p class="ql-block"> “昨晚,我突然想起来,铺材褥子棉了吗?”小婶子着急地问。</p><p class="ql-block"> “还没有。”</p><p class="ql-block"> 裁好白布,铺好棉花。小婶子穿针引线,一会儿的功夫,两床被褥就棉好了。</p><p class="ql-block"> 4月4日,下了一整天的雨。父亲的心跳仍然很快,呼吸的频率却越来越慢。下午三、四点钟,父亲的呼吸每分钟只有七、八次。</p><p class="ql-block"> 屋外,雨淅淅沥沥地下。屋内,父亲在艰难地超度着灵魂。</p><p class="ql-block"> 下午五点左右,雨停了。父亲呼吸困难,一口气不倒一口气的。</p><p class="ql-block"> 晚上,父亲呼吸十分微弱、短促,出了一身的汗。</p><p class="ql-block"> 4月5日,凌晨一点,父亲发热的双手、胳膊开始变凉,心跳越来越微弱,呼吸越来越微弱。经过三天三夜的灵魂超度,4月5日凌晨丑时二十五分,父亲停止了呼吸,永远闭上了眼睛,生命圆寂,享年八十岁。父亲走时,他的儿女都在身边。父亲面容安和、轻松,嘴微微张开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八岁丧母,爷爷脾气暴躁,经常打骂父亲。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日,他却有了一个美好的忌日:春暖花开,恰逢清明。他的侄子、侄媳、侄女从外地回家,来看望过他;我的表哥、大娘、婶子来看望过他;他的兄弟、嫂嫂、叔叔来看望过他;仁超叔腿脚不灵便,一日三次来看望他……人来了一拨又一拨。</p><p class="ql-block"> 4月5日,清明。天又阴又冷,风呼呼地刮着。两列长长的送丧队伍披麻戴孝,哭声一片。</p><p class="ql-block"> “人啊,为什么会死?”我哭喊着,质问苍天。</p><p class="ql-block"> “爷,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p><p class="ql-block"> “爷,我想你的时候,到哪里去找你?”我撕心裂肺地哭喊,一次,一次。</p><p class="ql-block"> 4月5日夜,月圆之夜,守灵之夜。</p><p class="ql-block"> 灵前,油灯的火苗不停地跳动。我们为父亲一次次点燃纸钱,为父亲一次次续上香火,为父亲一次次祈祷:父亲啊,您去了天堂,没有了病痛,愿您在那里过得幸福、快乐!</p><p class="ql-block"> 4月6日,天空阴沉。有时,下起毛毛雨。早晨,大约六点半,灵车来了。父亲的遗体前往县城,进行火化。</p><p class="ql-block"> “爷,你胆大!你不怕!”</p><p class="ql-block"> “爷,淬火练真身!”</p><p class="ql-block"> 载着父亲遗体的灵车在亲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开走了。</p><p class="ql-block"> 上午十点半,二哥捧着装有父亲骨灰的骨灰盒回来了。父亲的身体成了一堆堆白骨!</p><p class="ql-block"> 我们把包有父亲骨灰的红绸布一一解开,把父亲的头骨、左肢骨、右肢骨、胸腹骨、左腿骨、右腿骨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合适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一把茶叶,一把烟,自己的骨头自己安。”我把茶叶和烟沫轻轻地洒向父亲的骨灰,口里连念三遍。父亲的灵魂和肉体合二为一。</p><p class="ql-block"> 下午一点半,父亲的灵柩罩上了宽大的红色棺衣。棺衣绣有龙凤图案,大大的“奠”字位于中央。辞别父亲的灵柩,我们万分悲痛。</p><p class="ql-block"> “爷——”一声长长的哭喊划破阴沉的苍穹。</p><p class="ql-block"> “一路走好!”一句深情的祝福划破阴沉的苍穹。</p><p class="ql-block"> 我哭喊着,追着父亲的灵柩奔跑。灵柩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处。</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眠于地下,他有了自己的新家。父亲在里面,我们在外面。从此,和亲人阴阳两隔。</p><p class="ql-block"> 人,出生不易,活着不易,死亡更不易。丧事不可大操大办,也不可简单草率。入殓、送汤、拜精、送盘缠、辞灵……丧礼一项一项,从容而有序,庄严而肃穆。置办父亲的丧事,总计白布三批,酒六箱,烟十二条,宴席十九桌。全村一百四十多户人家随礼。</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农民,一辈子种植庄稼和蔬菜,供养三个儿女上学,陪伴母亲五十七载。他勤劳善良,忠厚正直。他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父亲操劳了一生,奉献了一生,慈爱了一生,一生圆满。</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带着对亲人的眷恋,走了。小院里再也不见父亲劳作的身影。院子中间的菜地成了空地,再也不见绿色的蔬菜。父亲劈好的木柴整齐地堆放着,铁锨、镢头、锄头静静地靠在柴堆旁,再也不见它的主人……父亲理发用的电推刀,刮胡子用的剃须刀,打电话用的手机 ……一切属于父亲的物品成了遗物。父亲睡的床成了空床,我们的家成了老房子。</p><p class="ql-block"> 站在父亲栽种的山楂树下,仰望着黑灰色的夜空 ,一轮圆月在黑灰相间的云彩里穿行。父亲渐行渐远,但他对子女的爱,对子女的教诲,他的品格与精神,如同天上的明月,永远指引着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上坚定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