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卷首语</b></p><p class="ql-block"><b> 文/三口</b></p><p class="ql-block">这一期的《纪实风》我们又推陈出新,以整版的篇幅介绍抚顺的历史风貌,更感谢许星威老师的辛勤创作。</p><p class="ql-block">这一期的内容,都来自许老师的新书《寻找记忆》。律师、作家鲁力承说“读《寻找记忆一一一个城市的民间史》,比游览现在打造的古城、古镇,更能唤醒久远的记忆和对旧时的怀念。人文岁月留不住,需要想起过往才能发现美好,珍惜美好,留下美好。人的能量有限,能长存下来的也就这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这正是我们阅读的意义所在。</p><p class="ql-block">甘露洒瑶池,洗出新妆换旧姿。今后我们还要继续推出此类作品以嗣读者,也为抚顺的文学发展增添色彩。</p> <p class="ql-block"><b> 人民剧院 </b></p><p class="ql-block"><b> 许星威</b></p><p class="ql-block">东三路有两个剧院。老一点的叫人民剧院,新的叫抚顺剧院,它们隔了一条马路。</p><p class="ql-block">人民剧院是老建筑,日本兴亚式风格,大概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建的,主楼略呈弧形,左右突出两个圆形耳房,南边那个耳朵房是经理室。正面三层,观众大厅里上下两层,模样礅实端庄。剧院的位置从三路商店往北走再一拐,在一小广场里面,广场的左边是售票处。</p><p class="ql-block">上台阶,有对开的三个大门,入场时开一个门,进门收票,服务员把票撕去一半,另一半留着找座位。观众大厅水磨石地面,服务员用拖把一擦,那叫光溜。散场时三门全开,再加上两面侧门,上千观众呼拉一下就走干净了。</p><p class="ql-block">抚顺剧院是和百大楼等同属市级几大新建筑,上世纪五十年代由苏联专家设计的,后来中苏友谊破裂,苏联专家带走了图纸,没完工的建筑赤光着身子一裸就是二十多年。大楼成了蝙蝠的领地,夜晩来临,阴森黑暗,魔影飞舞。杜元成一下课就绘声绘色地说给大家。地下室里灌满了水,有很多红蹦虫,捞了可以喂鱼。剧院直到八十年代才完工,旋转舞台的设计无法实现,最后只能是简化版。咱班班长郭峰独具慧眼,说抚顺剧院外形是拖拉机。噢,我一琢磨,有道理!五十年代拖拉机是最先进的生产力,拖拉机造型有代表性。</p><p class="ql-block">在抚顺剧院没建成之前,看戏看电影最好的场子,不是千金大戏剧院,不是工人俱乐部,更不是那些厂矿俱乐部,一定是人民剧院,那叫专业,当然,这是我后来进了剧团才体会到的。人民剧院是最好的艺术殿堂,招待过外宾,还有外国艺术团演出呢。那总演好电影,还演节目,最主要的是离幸福楼太近了。</p> <p class="ql-block">田宏伟在那看了加拿大煤矿工艺术团演出,回来连比划带说,兴奋异常地跟我描述演出盛况:“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用外语唱了《国际歌》,还唱了矿工生活的歌曲。”他居然还记得歌词:“当你和家人在炉火前,喝着咖啡,请不要忘记那头上戴灯人……”我奇怪,他怎么听懂外国话?后来明白他一定是看了字幕记下的,挺厉害!“剧场前停了好几辆轿车,都是伏尔加,车头上有飞机呢。”他仍然在兴奋之中。</p><p class="ql-block">孩子们都喜欢电影,看电影像过节。有人看电影前,在门口花三分钱买上一根白糖冰果,几个人围着,如果他大方,就叫好朋友舔上一口,没舔着的,就撇嘴掉头走开。电影院一打铃,大家才跑进去找位,直着身子等熄灯。第二遍铃响过,灯灭了,孩子们的掌声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看电影看节目令人期待。学校组织看电影,团体票才8分钱。没留神,那会还真看了不少电影,有《半夜鸡叫》《小玲珰》《草原英雄小姐妹》《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最过瘾的还是打仗片,《列宁在十月》《南征北战》《铁道游击队》《战道战》《小兵张嘎》《英雄儿女》等等,等等。</p><p class="ql-block">我百看不厌的是《平原游击队》,游击队长李向阳太神奇了,百变神兵,把狡猾的鬼子松井玩得团团转,打得屁滚尿流。一看完电影,就回家翻箱倒柜,把衣服帽子翻出来,试着扮不同的形象。剪块电工胶布,贴成日本卫生胡,弄铁丝弯成各种形状的眼镜。三弄两弄还真成小鬼子样了,一玩就进入角色。我还嫌不过瘾,有一天,把老爸的黑对襟棉袄穿上,戴了棉帽,用蛤蜊油抹在嘴唇做底,再用炭笔细细地画,胡子一根根地挺逼真,就是满脸皱纹的老头。弯着腰,慢慢蹭着脚步,缓缓推开邻居的门,一家一家问,是老许家不?所有邻居没一个看穿,都耐心地说,不是,不是,再往里走,走到头那家就是,有的还送出了门。我实在憋不住笑,一下就露了馅,让上当的大人又气又笑。</p><p class="ql-block">一聊电影就有人说,我不爱看假演,就爱看真演。所以当假演结束,电影院里会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慢慢才明白,那不叫假演,叫加演。加演就是在正片之前放映的纪录片,是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新闻电影。纪录片都不太长,一演就是两三个。看得最多的是祖国新貌,内容大都是人潮滚滚,战天斗地,改造山河的景象,也有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战斗,非洲人民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场景。纪录片的歌声都非常豪迈,令人振奋,让观众们看得热血沸腾。</p> <p class="ql-block">电影神奇,会有那么多好看的景。第一次看彩色电影《智取威虎山》,侦察英雄杨子荣只身入匪穴,用舞蹈的步子穿行在林海雪原,惊呆了我。太好看了!阳光照在雪原和松林间,蓝天白雪,晶莹耀眼,镜头让我像在杨子荣身后,跟他一路翻跟头跳跃,绕转在一棵棵的巨大红松之间,每一处眩目的景象都如梦幻。似舞台,似雪野,又都不是。这时杨子荣恰到好处拉着长腔唱道:“好一片北国风光”,太让人豪情满怀,壮志凌云了。</p><p class="ql-block">电影好看,票难买。售票窗口那,每当有新电影,排队比买去三路商店买菜还早,排的队还长。售票开始,排好的队一下就被挤散,强壮的冲到前面挤,狡猾的贴着墙边钻,也有用那绝招的,抬着人从人头上爬。每场演出前总有不少人等退票,演到一半了买退票还会冲进去看,有人虽然失望也一直等到电影院散场。</p><p class="ql-block">那时,有谁能像认识力夫妈在三路商店能买到菜那样,也能认识人在人民剧院买到票,就牛了。哎,别说,还是人家力夫厉害,硬是有这个福,因为多年后他的丈母娘真就是人民剧院卖票的。</p><p class="ql-block">电影美妙,看几遍也不够。于是,孩子们就想尽办法。几个人同时缠着服务员检票,另一个从服务员身后蹭进去。很多时候蹭不进去,被拉出来,抽身就跑。真被抓住了,就装哭,委曲得要死。服务员被哭烦了,踢了哭的屁股一脚就放了。那孩子一抹脸笑着跑开了。</p><p class="ql-block">强攻硬闯不是办法,智取才是上策。我想到了制造。我喜欢画画,照着用过的票,用水彩试着涂成接近的颜色,然后先用铅笔打草稿,再用最细的笔描,画完,还要做旧,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挺得意,但真要拿去用,就犯了核计。因为又发现,每场票还有临时加盖的场次号码,所以制造好的票终于没拿出来。</p><p class="ql-block">还是有更加胆大的办法。三班王平他们,家就在人民剧院旁边的胡同里,对剧院了如指掌。</p> <p class="ql-block">他们在电影刚开演的时候,用小刀把侧面的安全门门柱拨开,几个人同时冲进黑暗。服务员不可能打开灯,更不能把电影停了,只能打着手电到处搜查。还听说,有身材瘦小的从电影院气窗钻进去。那天,贺菊的哥带她和几个同学去看《海魂》,进了电影院里发现另一个同学吕庆林也进来了,贺菊知道他没票,傻傻地问:“你怎么进来的?”倒霉的是,这话正巧被找座的服务员听到了,立即问他的座号,他吱吱唔唔,还拿不出票,结果毫无疑问被撵出去。</p><p class="ql-block">那时,就真有人用特殊的办法看到小孩无法看到的内部电影,日本的《山本五十六》《啊,海军》,他们津津乐道讲日本把美国的军舰打沉的镜头,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在叹息自己没如此本领的同时,绝对佩服他们。</p><p class="ql-block">电影院除了电影本身的魅力,还有黑暗中的诱惑。那次,电影结束,我迎着外面刺眼的阳光,跟着人群往外走,前面两个剪影人的话落入我的耳朵。“你摸她的手没?”“没呀,我只碰了一下,吓得我赶紧拿开了”“太笨了,你没看电影里面是啥样呀!”那天的电影,是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那是一部打德国鬼子的战争电影,没想到居然有船长和他的妻子在拥抱亲嘴的场面,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酥酥的,看完出来时每个人表情都怪怪的。那时流传过一句顺口溜:“越南电影莫名其妙,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打打闹闹,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电影让年轻的我们心生萌动。</p><p class="ql-block">很快,电影院就把好几部电影集中在一起放映,一看就是一夜,人们就可以尽情享受电影带来的乐趣了。</p><p class="ql-block">后来,人民剧院人少了,因为观众都跑到新建的抚顺剧院了。再后来,三路商店扩建,把周围的房子也圈进去了,变成了抚顺商场,人民剧院就此消失了。再再后来,抚顺剧院也被更大的商场替代了。</p> <p class="ql-block"><b> 人民浴池</b></p><p class="ql-block"><b> 许星威</b></p><p class="ql-block">军队大院斜对面是人民浴池。两层楼,一楼女池,二楼男池。浴池的东面是锅炉房,有一个大烟囱。</p><p class="ql-block">站前一带,就这一个公共浴池。</p><p class="ql-block">洗澡是件大事。要花钱,两毛五一张票,挺贵,不可能每天都花钱洗澡。还花时间,谁有那么多时间用在洗澡上,大人要抓革命促生产,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最多一个星期洗一次,很多人半个月都不一定去洗。</p><p class="ql-block">一进人民浴池,左面是卖票的地方,再里面是女池。男的要上二楼。据说,一楼还有盆堂,没去过,太奢侈了!地主资本家去的?他们也不敢去呀。再说,早就被斗倒了,早没钱了。不知是什么人能去的?</p><p class="ql-block">二楼很宽敞,一到二楼就有人声音宏响高喊:“两位,来了,脱光!”每次来了人,服务员都这么叫。真是费话,不脱光,怎么洗澡?但偶然一早去洗,就不喊了。后来才明白,原来喊的是“脱筐”。早去有床可躺,有柜子装衣服。晚去的,没有床没柜,只有大竹筐装衣服鞋子,所以告诉你“脱筐”。服务员光着削瘦的膀子,腰围着浴巾,手拿着大铁钩子,熟练地把硕大的竹筐钩来钩去。</p><p class="ql-block">去早了有床有柜,水干净。但无论如何,你都早不过老头儿。永远有那么几个老头躺在冒着热气的池子里,像地瓜在锅里蒸。我总在想,再多一会儿,不会真熟了吧?</p><p class="ql-block">那水可真叫热,伸手试一下,就会被烫得通红,被辣椒蜇了似的。那些老头儿,下水时那么慢悠悠的,仿佛脚伸进的是温吞水那么舒服。但也有虽然下水慢腾腾,但嘴里“嘿!哈!”地高声喊,十分畅快。是的,躺在雾水迷漫的池子里,非常骄傲。大家只能远远地崇敬地望着。</p><p class="ql-block">后来,我也试试,慢慢体会到滚烫的舒服滋味。首先,不能畏惧热气腾腾,不能像老头儿那么慢,越慢越烫,要迅速把脚伸进去,烫也忍着,稍倾,立即蹲下身子,让水没到脖了,然后温丝不动。这样,你并不会感觉非常烫,那感觉的确是没有过的舒服。但如果有个巨不怕烫的长着猪一样厚皮的人,在你身边起伏或走动,那就惨了,那阵阵热浪荡来,立刻觉得有一拨拨的针扎在你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你会一下子跳出池子,夺路冲到凉水管拚命地冲洗。</p><p class="ql-block">当然,也有不那么太热的池子,所有人不管怕不怕热,都要到池子泡上一个时辰,一堆堆的像在煮饺子。</p> <p class="ql-block">搓毕,就要到淋浴头那冲水。那里总有嘹亮歌声。烫过了,泡过了,也搓过,从里到外透着爽,再有大雨淋头,那豪情自然要抒发。文革时期,我们还不懂什么民族美声唱法,反正嗓门大,声音宏亮,那一定就是好。一般是“穿林那海,跨雪原”最好听,唱到“气冲霄汉”的高音时,声音在浴池里雾气腾腾的天棚乱窜,回荡,比舞台的效果还好。 </p><p class="ql-block">在那个年代的东北,洗澡实在算不上是件私密的事。但众人一起洗澡,让生活在南方的人实在惊诧和不理解。多少年后,一个广东学生到了北方,去学校浴池洗澡,一进澡堂,见到一屋子赤条条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转身就跑。他从来没有这个体验,被吓着了。过了很久,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进去,才慢慢适应。</p><p class="ql-block"> 浴池最适合冬天去泡,北风吹大雪飘,天黑得也早,躺在热水里,看着结着厚霜的窗子发呆。那霜差不多有手掌厚,如果窗子玻璃碎了一块,那个洞就像长了胡子,白毛老长,窗子外像烟囱一样冒着热气。天黑了,浴池也快关业了,一天了,洗得人多,水早就混浊了,水面上一层灰白的漂浮物,但水还是热的,零下三十五度严冬的寒冷被隔在外面了。泡在热水里,身子暖,心更暖,很享受。</p><p class="ql-block">洗澡一定要到公共浴池,这是天经地义的,因为那时候家里没有洗澡地方。所以,社会上各种身份,三教九流都一样到那亮相。什么话剧名角、法院院长、正骨大夫,火车司机、商店卖肉的,街仿邻居都很随便在浴池见到。只是脱了衣服,没了包装,外在的身份也就没了。在这里只能看到各种体型,小孩子的嫩白,青年的健壮,老年的萎缩,岁月清晰雕刻出每一个人。我最羡慕浑身肌肉成块的人,胳膊一动,就像有耗子在窜。每次洗澡看到这么完美的身躯,我都会受到激励,回去就练掰砖头了。</p><p class="ql-block">在浴池,每个人赤裸身体,无遮无拦,身心放松,自由自在。若干年后,我知道有个法国印象派画家,叫高更,到了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见到风景秀丽,男女皆赤裸,他认为真正的世界就应该那样,于是就身心放松,精神愉快,画了好多色彩鲜艳的画来。</p><p class="ql-block">不穿脱衣服,说话都放松了。人们在浴池瞎侃神聊,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什么最近粮站可能要来副号粉了,什么大来饭店早晨能买到大馃子了,什么人民剧院要放内部电影了。</p><p class="ql-block">有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向几个哥们神秘地提问:“咱这二楼池子里的水,往哪流呢?”我一听马上回过头瞅着他,呀,很特别的问题。“真笨,一定是往一楼流了,一楼是女澡堂,那些女的用咱们的水一洗,保准能生孩子!”真的吗?几个小子瞪大了眼。我心里骂了一声,臭流氓。不过这问题的确很特别。</p><p class="ql-block">有几个大人那边也聊得热闹,“听说,也不知哪个浴池的女堂子出现女小偷,偷了钱,怕丢钱的追出去,把衣服也抱走了。丢钱的女的,不顾一切,光着就追出来了,跑了很远把钱抢回来了,那街上看的呀人山人海的。”听了这奇异的事,大伙议论纷纷,有的说女的不要脸,有的说女的勇敢,有的咋舌说可惜,那个女的不是在人民浴池跑出去的,咱们没看着。那时候,这类小道消息挺多的。</p><p class="ql-block">有个胖子认识人多,光着身,一边悠闲在抽烟,一边一个个地回应跟他打招呼的人,虽然满脸肉堆着笑,但声音是从向鼻子哼出来,一看就不一般。果然,衣服穿完再看,是个警察,一问是站前人保组的。</p><p class="ql-block">浴池里总有闲人,冲上茶,喝出汗,和相识的唠上一阵,累了睡一觉,醒了起身剪个头,刮个脸,又进热水池子里泡会儿,凉水冲一冲,再起身穿衣,此时日头已经西斜了。</p><p class="ql-block">只是我们可没那空闲,也没那耐性,伙伴们匆忙洗了,吵嚷着跑出去玩了。</p> <p class="ql-block"><b> 西公园(上)</b></p><p class="ql-block"><b> 许星威</b></p><p class="ql-block">西公园在幸福楼的马路的东面,是“伪满”时建的。</p><p class="ql-block">公园有山有水。山两座,东面是岩石山,山顶有解放这座城市牺牲烈士的纪念碑。西面是土山,上面是北台小学。山下荷花池的水是山上游泳池放下去的,夏肥冬瘦。和东公园不同的是西公园不要门票。幸福楼的孩子推开饭碗、扔下作业本就能跑去玩了。</p><p class="ql-block">西公园是幸福楼的孩子最爱去的地方。春夏秋冬,寒来暑往,父母说我们整天长在那,那是我们的乐园。</p><p class="ql-block"><b> 烈士碑</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西公园最适合发呆了(后来知道应当叫遐想)。我爱早晨一个人在烈士碑那出神。高高的烈士碑,碑座下面的回廊像几个房间。我最烦幸福楼那群疯丫头在这儿躲猫猫,叽叽喳喳的不严肃。回廊的墙上刻着许多牺牲的烈士名字,排列整齐,我可以在这里慢慢检阅这么多人的队伍,他们是英雄,我像首长。</p><p class="ql-block">怪不得老师说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呢,那么多英雄都牺牲了,一定流了好多好多血呢。我要是当首长,一定会指挥队伍,死的只会是敌人。</p><p class="ql-block">烈士碑四周松树都墨绿墨绿的,吊嗓儿的声音透过树林断断续续地传来,树上还有几只小鸟啾啾地叫,再有就是风走过时把树擦出的沙沙声,别的只有寂静。</p><p class="ql-block">五六只白蝴蝶,绕着圈在晨光里跳舞,很耀眼。让人永远想不通的是,小小的蚊子划过我都能听见,它们竟然一点声音也没。听说那是人的灵魂。幸福楼那几个小子要是在这,老虎绝对会傻傻地问“谁的呢?”李辉立即会瞪他一眼,“那还用问,一定是烈士的!它出来巡视,谁在捣乱英雄们睡觉。”我笑了,蝴蝶会看到我一直是安静的,不像首长更像卫士守在这。</p><p class="ql-block">烈士碑往北,是悬崖,这山的尽处,风大。我们经常站在这里,风把我们的衣服涨饱了,饱满得像风帆,呼呼作响。李辉敞开的衣服像旗子飘荡,扑拉拉,像在大海航行的船上,对,就站在《列宁在十月》驶向波罗的海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我们顿生豪迈。李辉把俩手握起来,放在眼睛前,当望远镜。我猛想起了海军军歌,自然就喷出口:“红旗飘舞随风扬,我们的歌声多嘹亮……”少文、李辉、老虎一齐扯着嗓子大吼起来,“人民海军向前,保卫祖国海洋信心强。爱护军舰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卫和平保国防,我们有毛主席英明领导,谁敢来侵犯,就让他灭亡。”</p><p class="ql-block">站在这,楼房和白杨树都在脚下,往远可以看到浑河穿过城市,看到厚敦敦的桥上蠕动的火车,可以看到更远的高尔山。几十年后,我看见了一张非常清晰的黑白照片,是日本人在一百年前日俄战争时期拍照的,就在这同一位置看去,一片开阔地中一条安详的河躺在寂静的乡间,中间没有一所房子。</p><p class="ql-block">烈士碑前的广场,照例有掌鞋匠老李头带着几个壮男壮女,在练踢腿下腰打拳啥的。法院院长的俩女儿都跟着学呢。还有个老李头最小的徒弟叫小涛的孩子,飞脚踢得又高又旋,啪啪山响,尘土飞扬,比师兄师姐还厉害,让我们羡慕死了。老虎和少文也偷偷地跟着比划。可那孩子瞅都不瞅我们一眼,牛得很。老李头刀脸白发,下巴一捋山羊胡,披着衣服,眯着眼,稳坐一旁,像首长。不管旁观者如何叫好,他一点颜面都不变,板着脸。徒弟稍显疲倦,他衣服一抖掉,一个亮相,拳打脚踢呼呼风起,直叫徒弟看得精神抖擞,旁观者看得瞪眼张嘴,我看得的脸涨得滚热。让人咂舌的武艺!如果这会儿他手里有双枪,他再年轻点嘴上没有胡须,活脱就是敌后武工队的队长。</p><p class="ql-block"><b> 防空洞</b></p><p class="ql-block">西公园可以探险。我们喜欢有路不走,偏爱在满是枝刺的树下匐匍前进爬过去,想象越过了敌人的封锁线。看谁爬快,还比谁划破的伤多。少文看见袖子被树枝扯开了,咧着嘴要哭。“哈哈哈”,我们大笑他儿狼狈的样。他嘟嘟囔囔,妈要看见肯定要拧他耳朵。大家跑远了,他还在使劲卷破了袖子想掩盖住。</p><p class="ql-block">几个伙伴除了在游泳池高高的墙上行走,在公园的斜马路上放冰车,最可怕的是钻防空洞。</p><p class="ql-block">防空洞在烈士碑下的半山坡,日本鬼子建的,防苏联红军飞机轰炸的。洞是钢筋水泥的,跟我的手一样厚满是钉”帽的铁门半掩着。吴畏说,那洞通很远呢,还有人说能通到日本。我没信。吴畏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日本遗孤呢,他要知道,肯定高兴死了,这个小日本还想逃到日本!虽然这么想,我还是跟着吴畏走进去,他比我们大,胆子也大。吴畏、少文拿着油毡纸捆成的火把,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向黑里摸着。</p><p class="ql-block">在防空洞中我们的说话声变得有些奇怪,回音在洞里窜来撞去,洞里还有水滴的脆声,很凉。我们的身影在火光后晃动着,映在墙上的头变得忽短忽长,一窜一窜的,像群鬼怪。回头看看,洞口的光亮已经小得一条缝了。心一下提到嗓子眼。</p><p class="ql-block">老虎的话怎么是颤的?“太黑了,还有多远哪?这里会不会还有日本鬼子藏着?要不,回去吧?”吴畏突然吼了声,震了墙又折进耳朵嗡嗡的,“日本鬼子早就被消灭了!要回你自己回去!”少文老鼠似的细细地尖叫,“日本鬼子早跑了,倒是可能有被日本鬼子杀的人放这里呢。”吴畏吼得更响,“瞎白话啥,要是有也早就变鬼了。”我赶紧捂上耳朵。越这么说,大家心里越发毛,越说大家步子越慢。我手心早湿了。当火把快烧尽时,我们还没走到头,大家就慌了,掉头往回走,步子都乱了,都怕掉队,撞到一起。老虎妈呀一声惊叫,火把灭了,我的头发一下竖起,全身骤然冰冷。大家拚了命往外跑,慌乱中有人被撞倒了也不管了,一下冲了出去。</p><p class="ql-block">洞外一片白花花的阳光,我们睁不开眼睛。阳光晒在身上,很暖和。日本鬼子呆的洞太吓人了,外面真好,世上真好。像被日本鬼子关了回监狱,我紧攥的手松开了,紧缩的心也松开了。</p><p class="ql-block">听说有人在洞里找到过三八枪的子弹,也有人找到长长的刺刀。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吓得半死。</p><p class="ql-block">我的童年生活总能触碰到战争的痕迹,那是崇尚战斗英雄的年代。“文革”还没开始,那段生活是很有乐趣的了。</p> <p class="ql-block"><b> 西公园(下)</b></p><p class="ql-block"><b> 使坏</b></p><p class="ql-block">荷花池边周围是柳树、榆树、柞树,还有丁香花,荷花池上游的水沟总是蛙声不断。阳光照不到里面,幽暗神秘。</p><p class="ql-block">伙伴们就在那挖泥憋水坝。李辉拉着修坝技术最好的少文在一边偷偷看着我们,一边和他咬耳朵。少文憋不住,哧哧地坏笑。然后一起建水坝。别人用泥巴,他俩用树枝加石头泥巴筑坝,把水憋得像水库,然后突然抽掉木板做的闸门放水,滚滚浊流冲下来,所向无敌。老虎修的水坝总是第一个被冲垮,我的水坝没坚持多久也遭受了没顶之灾。</p><p class="ql-block">每次玩得浑身连泥带水,才想起怎么编应付家里的瞎话,可兴奋起来就忘记了对女孩子们保密,自然又免不了挨父母一顿揍了。</p><p class="ql-block">黄昏幽静的树林中,夕阳被西面的幸福楼挡住了,这里的光线先暗了。突然,“哎——过来,过来,快点!”听少文的尖嗓子我就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我把手指放嘴上,“嘘——镇静点!”他猴子似地窜过来。伙伴都围拢紧了,少文挤眉弄眼神秘地说,“我看见有一个男和一个女藏在树林里”。别看他眼睛小得只能看到一条线,这家伙最能发现特殊情况了。 “他们还亲嘴呢,真恶心,真流氓,嘻嘻。”我一招手,“快!快行动!”哥几个一听就懂,三下两下就爬上到游泳池的高墙,顺墙迂回到离树林最近的地方。老虎笨得屁股都藏不住,撅得老高,被我一把掌打下去。哥儿几个拿着土块,看着我,我左右看看,一挥手,“打!”土块雨点般投进树林,然后扑通通都跳到游泳池墙里边。</p><p class="ql-block">远远地听到墙外“哎呀、哎呀,谁家死孩子!”一阵乱叫乱骂,大家都开怀大笑,少文最得意,笑得滚到地上。大家又抓起池边鹅石头向没水的深水区里乱投,以连串的空空的回音,庆祝胜利。</p><p class="ql-block">当时只陶醉在恶作剧的兴奋中,十几年后,才明白这幽静的环境更适合美妙的爱情,伙伴中有人也走进了树林中,品尝了爱情的甜蜜。</p><p class="ql-block"><b> 投弹</b></p><p class="ql-block">西公园西面山顶上的北台小学,也是日本人建的。一幢大楼,操场没围墙,空旷敞亮。广播体操的音乐,在山下的幸福楼里都能听见。幸福楼的孩子虽然挨得近,但因为隔条马路,就不属那个学区。那里的学生都是南台和北台的,是有权有身份人住的地方。不过,无所谓了,文化大革命早就把曾经贵族式的学校变成了平民的了。什么学校都不怎么上课了,我们能尽情地玩了。</p><p class="ql-block">咱班的田宏伟家在我家对门。他爸是解放军,做了军代表,下班看见我们在楼梯玩打仗,立即骂儿子,“整天就知道玩,还不回家写作业,看我不削(揍)你!”吓得田宏伟一溜烟跑回家。他们家刚搬来时,我还央求他爸要参军呢。现在他爸变得一脸威严,都不敢跟他说话了。</p><p class="ql-block">学校不大上课,整天讲备战备荒。苏修在珍宝岛和中国较劲。我们听说可气炸了,他们胆敢来侵犯,我就报名参军。现在还小,参不了军,可要早做准备</p><p class="ql-block">学校风靡扔手榴弹,我班周振斌膀大腰圆,不助跑,一扬手,手榴弹就飞出近四十米,神了。我狠劲扔才十多米。这还能当啥兵呢?不服气,我拉住田宏伟,“周振斌不是我们幸福楼的,我们有你爸呀,和你爸说下,让他教我们。你爸是解放军,要教我们的话,那老厉害了,肯定超过他。”可田宏伟一听就缩了脖子,头摇得波浪鼓式的。</p><p class="ql-block">田宏伟他爸田叔,没有教我投手榴弹,却给我弄了个没有枪管的三八式步枪,我用木头装上,又涂了黑漆,感觉非常好,就是是真枪嘛,只差一点点枪管。</p><p class="ql-block">我弄了两颗训练用的手榴弹,天没亮,一个人上北台小学练开了。手掌脱皮,胳膊红肿,一天没停,没有人知道。为了能参军,我从夏练到冬。特别是严冬,每天,我一定悄悄爬起,穿好棉衣,戴上棉手闷,拿上两颗手榴弹,摸着黑走过没有亮光的长长的走廊,楼下的深雪中印上我第一行脚印。进了西公园,爬上了北台小学,在风雪里扔出了手榴弹。</p><p class="ql-block">甩出,跑过去,在灰白的微光中找雪地里落下的手榴弹。再甩,再找。再甩,再找。来来回回,毫不厌烦。慢慢,越扔越远了。后来,想到训练还要从严,如果敌人在炮楼上或在坦克车呢。我把目标改为瞄准篮球架上的篮板。咣!咣!手榴弹砸篮板的声,在早晨的空旷里传得很远。没多久,我真的很准了,每当手榴弹击中篮板,我就挥一下拳头,吸吸冻紫的鼻子。扔完八十次,把棉帽摘下,里面像蒸笼在寒风中冒热气,头上也冒热气了。</p><p class="ql-block">投得久了,一块篮板被我砸掉了。</p><p class="ql-block"><b> 遗憾</b></p><p class="ql-block">家里对我练手榴弹一点也不知道,每天我回家时,天都没亮呢。我放回手榴弹,把湿透的棉手闷子放在暖气上烤干,家人才起床,可我被汗水浸湿的衬衣还没干呢。</p><p class="ql-block">学校运动会,我手榴弹超过二十七米,得了第三名。和又壮又高的周振斌一起领奖,全班同学都不相信我这小个子的成绩。班上的小子们使劲给我鼓掌。</p><p class="ql-block">周振斌一个劲地看我,我假装没瞅着。眼睛往田宏伟那边看。</p><p class="ql-block">后来,听说苏修要往中国扔原子弹,家家就在西公园里挖防空掩体,公园被挖得千疮百孔到处是坑,像《平原游击队》松井领日本鬼子找李向阳的地道。要打仗了,不在幸福楼里住,在公园里体验野外生存了,孩子兴奋得了不得。原来家长是不让晚上来公园玩的,现在可好了。白天每夜都在这里,那公园不就像家里了。多好呀。我更兴奋,如果苏修来了,我的手榴弹就派上用场了。遗憾的是,苏修在珍宝鸟被解放军打败了,敌人没来,我扔手榴弹的实力没有充分展示的机会了。更遗憾的是,十几年后,不知怎么回事,身强力壮的周振斌疯了,再过了几年,他死了。</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幸福楼拆掉了,家搬走了,我远离了西公园。</p><p class="ql-block">又过了许多年再去,西公园怎么变得那么小?两个山只是矮小的山包。 </p> <p class="ql-block"><b> 红光馅饼铺和大来饭店</b></p><p class="ql-block"><b> 许星威</b></p><p class="ql-block">东三路上卖吃的有红光馅饼铺,再往南拐到东四路上,还有大来饭店。挨着是曲艺厅,再往东是平房住宅,有一个白白的痴呆的叫小芬的女孩坐在门口。 因为吃的困难,那时嘴特馋。一路过红光馅饼铺门口,总是停下脚步,深深吸吸门里飘出的香味,太香了,真香!吃,可没机会,口袋里没有钱,爸妈也不能给。而吃大来饭店的大馃子,还是有机会的。</p><p class="ql-block">一年有那么一两次,爸妈说要改善一下,就让我去大来饭店买大馃子。要早起,天没亮,就走,拿个铝盆,带个网兜。幸福楼走廊还漆黑的,路灯还没熄灭,深秋的天阴沉,这会儿才蒙蒙亮。远处有“哗,哗”声,那是扫马路的扫树叶呢。路上远远都没人,东三路一下变得很长。</p><p class="ql-block">大来饭店门还没开,影影绰绰的,门口已经不少人,个个缩脖端腔,上秋的早上有点冷,能见嘴里的哈气了。这么早,这么凉,却远远地看到小芬就站在家门口。听说他家九个孩子,她是第八个,哥哥姐妹都正常。</p><p class="ql-block">门终于开了,大家往里跑,队伍“呼拉”排得老长,刚才还都懒懒的,一下都精神振奋了。服务员喊:“别挤,别挤,站排都能买到,一人一碗浆子,两根馃子。”一个贴着一个,怕有加楔。排着排着,突然,前面一个大嗓门,喊起来:“平常一个人都卖五根,今天咋就卖两根?不行,根本不够吃,怎么地?还不让人吃饱?还讲不讲理?我就要买,看你敢不卖!”五大三粗的大膀汉,堵住窗口。“今天就一人卖两根,多了后面的人还买不买了?”服务员一点没余地。“那不行,饭店有东西咋不卖?我也不是不给钱?”那人好象是史建华家邻居,这人要倔起来,今天早上谁也别想买了。</p> <p class="ql-block">僵得难解难分,饭店主任从里面出来了,看这阵式,不卖这个大膀汉,后面谁也别想买了。就问,你能吃几根?大膀汉毫不犹豫:“八根!”“你带那么多钱和粮票了吗?”“怎么没带?别寻思我没钱?”“行,就卖给你!看你能吃下去?”主任后半句话变成了小嘀咕。都知道,那时候,没油水,八根馃子,别说是他那么大的个子,就连我们小孩也不在话下。两根的确太少了,真不够谁吃的。估计是那人没那么多钱,如果他真带了钱,如果主任真将他,他大喊一声,十八根!主任就下不来台了,我们后面排队的,也别想买了。</p> <p class="ql-block">那个大膀汉,就站在桌子前,坐都没坐,两碗豆浆,一扬脖倒进去。八根馃子,捏吧捏吧,嚼吧嚼吧,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没影了。他手抹完嘴上的油,走出了店门,我们还没排到窗口呢。</p><p class="ql-block">史建华说,第二天,他也去买大馃子了。钱是攒了很久了的,他奶奶开劳保,每月二十二块一角五,那一角五就是他们哥四个的零花钱。买了一根冰果,四个人轮流裹一裹。建华忍不住,咬了一口,弟妹一看,也跟着咬,到了他哥那,就剩棍了。所以,要想买大馃子,就要忍住不能再吃冰果了。</p> <p class="ql-block">秀玮是老么,受爸妈宠。馋极了,就跑到爸爸单位,上了二楼,探了一下头,就等在外面,他爸准出来,还指定要问:“没吃午饭?”一下子就被老爸看出心思,她脸就红了。老爸拉着她,去大来饭店,过马路没几步就是。进了大门,上二楼,直奔玻璃窗柜台,里面好多拼盘。老爸要了个三毛钱的,是猪肉猪肝的拼盘,接过服务员用油纸包好的,放到书包里。就回学校了。上课了,整堂课都没心思听,心都在书包里呢。到了上间操时,她主动向老师请战,要打扫教室。老师惊讶看了她,马上表扬她。同学们都去做操了,她一手扫地,一手拿着猪肝嚼着,鼻子里哼着歌。这么美的事,那还是没开始文革呢。现在她去也吃不着猪肝了。</p><p class="ql-block">红光馅饼铺的馅饼也难买。买馅饼必须带一碗豆腐脑,光买馅饼不卖。就这样,每次都排半天队才能买到。那天又是很多人,老李家二姐夫排了队。队伍排到了门外,拐到马路边上。排了很久,好不容易快到窗口,突然两个穿得脏兮兮家伙挤到前面,问东问西,粘在窗口,明显是想加进队伍里,后面几个人小声说,是想加楔呀。急性子姐夫看不干了:“哎,哎,前面的干什么?别加楔,还要脸不?”“谁不要脸,谁加楔?”两个回过头,冲过来,三人就扭在一起。那两个人拳脚相加,姐夫本来是焊工出身,对付这两人应当没问题,不料一挥手,刮到柜台上瓷砖的破碴上,划开一道深深血口子,鲜血飞溅。馅饼没买成,却到医院花了七块八,鏠了八针,还被着拳头打个乌眼青。</p><p class="ql-block">那天在百货大楼南门,看马杰他姐马玲和秀玮几个人在东张西望等谁,见到我像见到救星,问我能不能跟他们去学工劳动?原来约好的一组有人没来,缺人想让我帮他们。本来不想参加什么学工劳动,但听说是去饭店,我急忙问:“是红光馅饼铺吗?”“是大来饭店,一起去吧,说不定能有吃的呢。”听说有吃的,就顺势加入了。</p><p class="ql-block">市中心除了大来饭店、红光馅饼铺,还有站前饭店、回民食堂、康乐大酒楼,都是国营的。按理说也不算少,但其它地方基本没什么饭店,南来北往只能在这些地方找吃的,所以每家饭店都是人头涌动,拥挤得很。</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到饭店后厨,见到一排炉灶,一排厨师,烟火升腾,叮当乱响,非常壮观。上灶的把大勺掂得老高,火苗乱窜。切菜的把菜板剁得“邦邦邦”。一个胖师傅,手脚麻利,转眼炒好一盘菜,大勺往水池一放,接水笼头,随手操起刷子一个旋转,大勺就算刷完了,这手扔下大勺,那手的刷子没放下,又“唰、唰!”刷子在水靴上左右潇洒挥舞。我看得目瞪口呆,怎么这刷子能刷锅还能刷鞋?动作这么熟练这么连贯呀!这把我恶心的!</p><p class="ql-block">我们被安排到餐厅里端碗,擦桌子。桌子油乎乎,抹布也脏兮兮,地上粘粘的,打扫起来挺麻烦。我们在人鏠里挤来挤挺忙乎呢。过一会儿,又让我们到后厨扒花生,一大麻袋花生,从没见过这么多。大家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见饭店的人没注意,扒了花生先往嘴里送。嘿,那叫香甜。有人低声说:“来了”,我急忙把一捧花生都塞进嘴,咬紧牙,低头干活。那次学工劳动,菜饭没吃着,花生可尝了不少,也算劳动的一点奖赏吧,嘿嘿。</p><p class="ql-block"> 说实在的,一般家很少去饭店,孩子们就更少去。一是人口多,挣钱少。二是也没有去饭店的习惯。偶尔,家里来了客人,去那买几碗线米饭,还最少要带一角钱的菜。同学王静民第一次去大来饭店吃饭,是对着墙吃的,她觉得全屋的都在看她,紧张得没敢回头。好不容易吃完了,转身一看,人人都自顾自的在吃,哪有人瞅她,她如释重负。</p><p class="ql-block">参加了一回劳动,了解了一点大来饭店菜,一楼全是素菜:有粉条炒洋葱,甘蓝白炒粉条,绿豆芽炒粉条,溜豆腐,都是素菜,都是红红的酱油色,每盘两、三角钱。好点的,有炸小刀鱼,炒花生米,咸鸭蛋。酒有抚顺白,一块三角六一瓶。大米饭二角五一斤。</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不光我馋,孩子们都特别馋,是因为饿的,吃不着啥好的。后来再长大点,就知道,这样的日子也算好的了,好歹有父母,有家。离开城市,插队下乡。强体力劳动,没有油水,粗糙的食物,有上顿可能没下顿,才真知道饿的滋味了。有一次,我一连四顿没吃东西,连二十斤苞米面都拿不起来了。实在受不了了,跑回城里。两个全面馒头进了肚,突然想到馅饼,嗓子眼里就伸出小手。就穿衣直奔红光馅饼铺,一连吃了三张油乎乎的馅饼,喝完两碗豆腐脑,拿着最后一个馅饼,想边走边吃,慢慢回味。</p><p class="ql-block">出了门,往东一拐,刚过曲艺厅,就看见了小芬站在那。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是盯着我手里的馅饼,一直盯着眼都不眨。她浑身很脏,惨白的脸也是脏的。几年过去,她依然像没长大的小孩。我浑身不自在,走到她身边,馅饼塞给了她,快步走掉了。</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附: 《纪实风》编辑委员会</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徐品 林泰衫 白翠兰 杨砚 徐洪</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主编: 徐品</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执行主编: 杨砚</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