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的那双手

梁间燕

抓不住的那双手 || 梁间燕

2023-02-12

抓不住的那双手

曾经想用尽全力握住父亲的手不让他走，却很无奈地看着他走丢。每每想起，总是顺着泪水流淌的方向，思念的心绪缓缓而来，那些年，那些事，那些难忘的记忆……

不问时间去哪儿了，父亲从没离开过，他个头不高，相貌端正，严肃中不失温存，我们父女俩似乎每天都有交集，只是时间提醒我，他已走了整整八年。

我们家没有男孩子，就姐妹三个，从小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就是我们家的天，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父亲拿主意担责任，我们也习惯了凡事找父亲。

姐妹三个就我敢挑战威严的父亲，也独一无二地享受上了棍棒教育，或许交集越多，记忆就越深刻，思念也越发迭加。

父亲是个军人，回家探亲，正值我三岁阶段的叛逆，任性淘气还很轴，稍有不如意，就躺地上无休止地嚎啕大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再哭，基本停不下，不夸张地说，一天哭不够，睡一宿，第二天再继续。父亲真气坏了，狠狠地两皮靴子，小屁股又红又肿，自以为能唬住小孩，直接是低估了传说，从早到晚，一直在循环中努力嚎啕。心理战术也没用，杀鸡给猴看，白废了那些冤大头玩偶，一个三岁孩子贼精，早已看穿，只是不说透，到最后，还得折服于小屁孩。如今想想，不是对付不了小屁孩，而是父爱让他舍不得。

父亲是个不忘本的人。我们家是个大家族，父亲姊妹七个。经常听奶奶讲起，当时家里很穷，大姑姑已上学，父亲还小，下面的弟弟妹妹没人看，爷爷就让大姑姑下学看弟妹，让父亲接替大姑姑上学，为此，父亲心中一直亏欠大姑姑，有了上学的机会，父亲学习很刻苦，一马平川读完完小、初中、广饶一中，高中毕业后还考上了成都华翔学院（文革耽误了）。据爷爷跟我们讲，当时完小不好考，爸是班里唯一考上的学生，但由于家里很穷拿不起两元钱的学费，爷爷跟爸本来商量好了辍学，是善良的老师不忍心放弃爱生，宁愿自己掏钱说服爷爷，让父亲继续读书。之后，爷爷赶紧卖了粮食还了老师，事后，父亲每年都去拜访那位他敬重的恩师。

奶奶说父亲从小就非常懂事。他上完小时，正好是自然灾害闹饥荒的年代，爸在学校一天能分到一个糠面团子，他总是舍不得吃，趁热乎揣回家给80多岁的老爷爷吃。早晨天不明奶奶怕惊动爸爸睡觉，想偷偷起来推磨，每次总是让爸爸发现，又偷偷起床帮奶奶推磨，据后来证实，母子俩想一块了。

再后来，爸被成都华翔学院入取，铺盖，脸盆等生活用品都领了，入学也一个多月了，人们眼中的公家人板上已钉钉了，奶奶因为想爸爸，还哭肿了眼睛，不曾想四十天后，国家一个指令下达，“延期上学半年，先搞文化大革命（正是1968年文革时期）”。这一延期就是十年，上学的梦破灭了，爸爸背着铺盖疲惫又无奈的回到家，跟奶奶开玩笑说“呵呵，终于让娘给哭回来了，这下放心了吧！”

在那个年代，家里人都觉得当兵是父亲唯一的出入，于是，父亲顺理成章的参了军。本就做事认真的父亲，参军七个月就入了党，一年后就当了班长，两年后就提了干部，着实让爷爷自豪了一段时间，也让我们萌生了敬仰和崇拜之情。

后来，我们五口之家，外加赡养爷爷奶奶，靠爸一个人工作，压力山大，妈妈偶有对拮据生活抱怨，但爸总是说，“我们应该纵向看生活，不要横向比较，我们会越来越好”。满满的正能量，生活态度积极向上，家人们不快乐都难。

父亲自责。90年我已入学广饶一中，两个妹妹比我矮两级，同时也收到了技校录取通知书，站在家长位置，考虑最多还是将来就业问题，姊妹三个年龄相仿，集一块毕业，一旦分配不了工作就麻烦了。父亲跟我商量，让我退出一中，改上技校（包分配），我同意了。只是后来定向分配，面向公司改制，我工作很受限制，先后经历了下岗、重组、再就业等，由于文凭低再就业受阻，影响婚后家庭收入。为此，父亲过不去自己那道坎，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对妈妈说“十几岁的孩子懂啥呀，就是咱们大人决策失误，苦了孩子一辈子呀”，每每听到他这样责怪自己，我心里很不是个味，心疼老父亲，充分体谅为人父母。

父亲教育成功。最欣慰的是两个妹妹都很有出息，二妹考上油田技校，毕业后有了一份收入客观且又稳定的工作。小妹更优秀，遗传了父亲聪明好学的基因，硕士毕业，落户北京从事科研，如今博士已毕业，她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小妹工作勤奋，工作非常出色，年纪轻轻已是教授，总工程师助理，还是部门负责人。

病魔来袭。那年起，父亲被病痛折磨五年，最终还是被夺走了生命。最后的日子，他神态慌张，眼神无助，祈求一切能活下来的理由。他说记事起，当下生活最好，病有可医，老有所依，衣食无忧，好好珍惜。病重时，他跟妈妈说，再让他延续十年生命足已，只想多看看这个美好世界，多守护几年咱的孩子们，可见他对这个世界是多么留恋啊。

父亲走后，我们心情极度悲伤，最后在母亲宽慰下，我们接受了现实，擦干眼泪，继续努力生活。

我想说:爸，请保佑妈妈身体健康，用她的眼睛替你欣赏人世间的美好，用她的健康替你守护您的女儿们平平安安。

当推着父亲走进ICU的那一刻，我们挥着手哭着喊:“爸爸加油！爸爸最棒！”不曾想，那是我们永别的仪式；当再次从ICU推出时，我们用力握紧父亲的手，只是手已失去了温度，我们泪目护送父亲，直到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默念:“再见， 爸爸，下辈子我们继续做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