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一个道歉

且随风逝

　　又是一个清明节，这是个莺啼燕舞，柳絮满天飞的节气，高香花束插满了荒草丛生的坟莹，一沓沓冥币焚为灰烬，迎着缕缕春风飘向远方，沥沥雨声滴滴嗒嗒带去对已故亲人的思念。春草又生愁又起，岁岁年年不尽头。望着父亲隆起的坟头，久违的思绪又一次穿越到那个痛断肝肠的忌日。

那是十二年前的隆冬季节，父亲因病久治不愈离开了生养他的那片黄土地以及难舍他的亲人儿女，享寿七旬有八。在为父亲举行悼念仪式的头天晚上，天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夜晚都没有停下来，灵棚上边沉重的积水，只能用竹杆不停的捣鼓，以防雨水压垮栅子。捣乱的天气把本来安排有序的祭奠仪式搅得一踏糊涂。据村上老人说，在当时那个冰冻的季节，下那么大的雨实属少见。唉！真是老天在作闹人呀。

出殡那天早晨，雨还是哗啦啦下个不停，庭院与村巷的积水能漂起搪瓷盆子，帮忙的乡亲都穿着高腰雨鞋，打着雨伞，踩着一片泥泞抬着寿棺为父亲送行，泪水雨淋浇透了我那悲痛的心，怨恨父亲走时怎么选择了这个倒霉的日子，连一点儿孙行孝的机会都不给，这不叫我们丢尽脸面吗？直到现在，我仍然解不开这个心结，遗憾没有为老父亲举行一场庄重而严肃的葬礼。

父亲幼年丧母，是家里二婆及哥哥嫂嫂照料长大成人，身体瘦弱但性格倔犟，从小吃尽人间苦头，在十几岁的时侯就帮家里人下地干活，犁镂耘锄样样精通。父亲从小聪慧记性好，完小未毕业，算盘打的似行云流水，写的钢笔字落落大方，在当时也算得上村上的文化人。随着父亲年龄一天天长大，他又从村干部荣调到公社事务会计，乡兽医站、企业办，工作搞的也是有声有色。父亲属于社办人员，没有机会转正成为国家干部，最终因体制原因无奈地回到生养他的这片故土。

在我们弟妹出生懂事之后，我脑海中父亲的形象是威严霸气傲骨铮铮，虽然同儿女交流话语不多，但我们个个都惧怕他，在我五十多岁的时侯，都不敢在他面前抽支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守孝悌吧。在我上小学那个年代，生产队是大集体，靠挣工分养家糊口，别人家的孩子常用放学的空闲时间，给生产队的牲口割草帮助大人挣点工分以补贴家用，但父亲从不督促我下地劳动，而让我安心读书。枯燥的学习也常常使我产生叛逆的情绪进而责怪父亲管教太严。后来随着年龄慢慢长大，也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这也为我之后的成长道路打下了坚实基础。高中毕业后我如愿报名参军，在送我离开家乡的时侯，父亲站在欢送的人群中，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只是用衣袖在眼角上擦了擦，我知道那是舍不得让我走的一种亲情流露，那表情又仿佛在说：儿子去吧，是千里马就要在草原上奔驰，是雄鹰就要在蓝天中邀翔。那一刻我将哽咽之声深深埋在心中，扭头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在部队的四年里，书信像鸿雁一样南来北往，父亲鼓励我安心在军营好好工作，家中一切勿念。正是父亲的千般叮咛万般鼓励，使我稚嫩的肩膀一天天变得强壮，成功走稳了人生第一步。部队历练了我，让我在坎坷的旅途中越走越远。之后由于自己年龄的缘故和部队整编，我退伍返乡，我的心里感觉到忐忑不安，不敢面对父亲，但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没有一丝抱怨。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苍天为我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打开了一扇窗，机遇又一次降临，我被招工到东坡煤矿上班。但在井下十块石头加一块肉的工作环境中，不时有活蹦乱跳的矿工兄弟，上一秒还在言谈，下一秒就人间蒸发。看到这种境况我惧怕后退了，心里担心着说不定阎王爷下一个收编的就是自己，村上同去的几个人不是受伤就是骨折或终生残废，邻村去的几个都不干回家了，我几次痛下决心打算卷被子溜号，心想大不了做一辈子农民。但一看到父亲那犀利的目光，我又一次变成了缩头乌龟。特别当读了作家路遥《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后，那便是矿工撕心裂肺的悲壮写照和对全部人生的注释。如果要问谁是最可爱的人？我想自豪的说是军人和矿工兄弟。

多年之后的我开始大彻大悟，正是父亲无声胜有声的鼓励，自己不懈的坚持努力，不断修正偏航的人生座标，工作才迎来新的转机，最终也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再次感恩父亲的守望相助和敏锐的智慧。

父亲在世时，他身体欠佳，但很要强，在生命没有长度却有宽度的时间里，仍坚持读书看报充实晚年生活。衣服脏了自己洗，不太麻烦别人，虽然在日常生活当中也会和我们有一些磕磕绊绊，但最终都能很好的化解。他养育我们弟妹五人历尽千辛万苦，教儿成龙育女成凤，无私无畏地奉献了自已的全部心血。

父亲走了，永远的闭上了慈祥的双眼，但他的音容深深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他在世时，我因没有给他添置一件像样的衣衫而痛恨自己；没有给他筹办一次像样的生日宴而谴责自己；没有陪他畅游祖国名山大川而遗憾终生。纸钱清香年年焚，只有那思亲之愁焚不尽，时逢清明，深深的为老父亲说一句道歉，愿老父亲在那边安好，在地下能像松柏一样永远长青……

李存生拙笔二0二三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