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妈妈的足迹一上海寻往篇

布衣女

这应该是我第三次上海行。第一次是大学毕业实习后与两个同学结伴沿长江中下游旅游至上海，留宿在妈妈的堂兄家两日，印象中是静安区的一个老洋房。第二次是女儿四岁时全家专程上海探亲旅游，好像也是在静安区。时隔三十年再访上海是想找寻看看妈妈生活、学习、革命活动过的地方，顺便浏览这个东方大都市。这次再度选择住宿静安区，距欲访之处都距离相当，交通皆便利。

新中国建立70多年了，改革开放的迅猛发展也40多年了，我清楚上海的容貌变了又变，那些旧上海的房舍道路若不刻意保留均已不在了。但还是想去走走看看，为了回溯妈妈的足迹，也为替妈妈观光她生活、学习、革命活动过的地方的巨变，告慰于百岁的她，这应该是最好的纪念。

为此，行前做了些功课，在百度地图和百度搜索上确定了要去的点位，然后找住处，再确定出行线路和日程方案。这个过程我已驾轻就熟了，十年来独游过夏威夷、旧金山、西雅图、卡尔加里、组织8人的邮轮游阿拉斯加，还独游敦煌、武赤壁、文赤壁、重庆武隆、台儿庄等地，都是这样做出游准备的。得益于网络和导航卫星的发展，让旅行旅游方便了许多。

就这样我开启了三天的背包客魔都游，出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公交轮渡，手机镜头举向旧址陈迹。从北京出发时查天气预报上海多雨，特准备了方便雨靴，结果上海的天气挺友好，三天都晴朗，只一个夜里下了点小雨，润湿空气恰到好处。

寻往计划实施的第一天，很早就醒了，可能是室温不舒服。躺在床上再看一下当天的行程，并再度搜索上海裨文私立女中的资料，它是所19世纪末年建起的学校，岁月和战火使它动荡变迀，重点是妈妈就读时它在哪里，没想到一篇《海派城市考古｜裨文女校：美国夫妇创办的沪上第一所女子学校》告诉我抗战时期它在今江宁路495号，与我住宿的快捷酒店同一街区，步行仅4分钟路，太意外了，看来出来前的功课还不到位，或许ChatGPT可以做的很好。

二十世纪上海女学的出现和发展成为了新旧时代交替中一道绚丽的文化景观。 王安忆在《上海女性》中言：“谁都不如她们鲜活有力，生气勃勃。要说上海的故事也有英雄，她们才是。”自立、自强、自爱、自重、自信，勇立潮头的上海女性由此显得优雅而富有情调。我想像着在裨文女中读书时的妈妈就是这样一种风茂。

早饭后即去寻找第一个点，江宁路495号，抗战中裨文女中曾落脚之地，它如今是一幢高楼，没发现任何陈迹，完全消失在战火中和新中国的建设中。

妈妈自传中写到 1940一1943年就读上海私立裨文女中（高中）。

根据《海派城市考古｜裨文女校：美国夫妇创办的沪上第一所女子学校》，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8月，淞沪会战烽火燃起，原本安谧的校园已不再平静，正常教学无法开展。万般无奈之下，校方只好暂借位于公共租界卡德路（今石门二路）的新民中学教室开学，但仍然因受到战事等因素影响，不能保证全天上课，时断时续。

1939年，校方又四处寻觅，在戈登路（今江宁路）495号，找到一所适合用作校舍的大厦。此时的学校终于有了较为宽敞的教室，加上此地交通便捷，学生人数骤增。学校也逐步恢复了全天上课，并努力增加宿舍，扩大寄宿生名额，保证学生上学途中的安全。

裨文女中在江宁路495号度过了六年的光阴，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之后，裨文女中才回到原校址，在江宁路的六年甘苦，成为了学校发展历史中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

这段文字里写到寄宿，解决了我心中的疑惑，因为从这里到妈妈当年与外公外婆住的江苏路月村还是挺远的。妈妈就是在这段时间正式接触了进步的思想和人，并被在上海基督教联合女中的同学一顾孟琴阿姨引上了革命之路。

上海的女校为中国奉献了一大批优秀的女性。虽然这些女校出了许多名人，被这些学校的后身卖弄身价，但它们初建时完全是贫民学校，收的是穷孩子。因为当时社会的封建意识是不让女子抛头露面，接受什么教育的。

乘公交车去下个点，方斜路，沿途观光市容。

网上有资料说方斜路上的上海市第九中学原来是一所女子中学——上海市第九女子中学，而它的前身又叫裨文女中。根据网上资料，裨文女中抗战前和抗战后在这里，当然现在这里完全不存在这些痕迹了，街道不长，只是仍保留了老街道的走向走势。另外，这里并没有九中，网上资料也有不一致的，有说裨文女中后身为第九女中，也有说是第八中学。

出了方斜路，沿着陆家浜路去上海第八中学。好说歹说门卫就是不让进校园观看。

大门口的铭牌上说这里是清心女中的旧址，清心女中是所教会学校，它的斜对面是清心堂。

网上资料说清心女中与裨文女中曾合并，后身为上海第九中学。这个脉络不甚清晰。

第二天的计划是去复兴岛和杨树浦路，是因为那张妈妈和地下党同志、进步学生在复兴岛郊游的照片和她的自转里提到解放军进城后她被派去杨树浦一纱厂做工人的工作。想着几十年后的今天可能什么陈迹都不会留下了，我就踏踏这块土地走走这条路吧，未成想还颇有些收获。

乘地面公交车去复兴岛恰好要从西到东把杨树浦路都走下来，可以在车上把沿途状况有个大概印象，回程时可以再选择性地细看。

杨树浦路是一条5586米长平行黄浦江的滨江大道，同治8年（1869年）始建。这里几近黄浦江入海口，地价低廉，筑路后更利于外商办工业，沿江形成了工业带，水陆运输便于出口。大纱厂建于此地想必也是用水排废皆便利。

杨树浦路南侧目前已高楼林立，北侧许多旧房舍被一块块围起在开发或待开发，沿途两侧许多大建筑工地在繁忙施工，道路被宻集的重车碾压的粗糙，尘土飞扬。总体而言，这一带的开发建设相对较迟缓。解放前杨树浦产业带是“南厂北住”，现在仍是这个格局，路南商业开发盛于路北。

杨树浦路。

杨树浦路北侧。

意外地看到两三幢楼顶雕刻着1920、1922的建筑，由于车在行驶只抓拍到这一幢。这些楼的楼体仍非常结实完好。这是1922年的，作为保护建筑肯定会有铭牌简介钉在门旁，从网上查到这里是创办于1895年的日商大纯纱厂，是个万人纱厂。

这两幢陈旧些，但还结实。

意外的收获是在内江路换车站看到这个厂房建筑，它只是个框架，不像新厂房。虽然下一部车已到了，好奇心还是趋使我靠近去查看。

这是一个挺大的旧厂区，大门紧闭，保安不让进。但我发现了一幢楼的外墙上写着“壹号楼”，下面还有一个牌子，隔着栏档尽量靠近伸出手机拍了下来。

网上查到这里原本是1921年日本人建造的裕丰纱厂，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接收时就编号17，解放后还是沿用了“国棉17”的序列编号。王洪文就是国棉十七厂干出来的“革命派”。

这是隔着门玻璃拍的大厅内景。

这个马路对面的建筑大概也是这个纱厂的一部分。

我猜想说不定妈妈当年就派在这个棉纱厂做工人的工作，而且可能性很大，因为这么大的厂子若能尽快使工人们情绪稳定下来，相信共产党有能力恢复生产和生活，就能安定下这一带的工厂和工人。总之我很兴奋能看到这个旧址，不虚此行。

返回的路上又拍到它的临江一面。在厂区外面还有大片棚户区或简易楼被围墙档着拍不到，可能是当时工人的生活区。

杨树浦路东端尽头就过桥上了复兴岛。这里是复兴岛上的复兴岛公园。公园面积不大，但绿意葱葱。清末至民国初年为疏浚黄浦江河道浚浦局在周家嘴角东部吹泥填滩成岛形成这个人工岛，定名周家嘴岛，与大陆有两桥相连，现在又建了一些连接通道，所以乘公交车前往完全沒有上下岛的感觉。

日本侵略者占领上海后看重了这个岛，将全岛划为禁区，改名定海岛，并将花园改建成日本式的庭园，在园中广栽常绿树和球形灌木，遍植樱花。

1945年日军投降，该岛改名复兴岛，立了“复兴岛收回纪念碑”，但1967年该碑被毁，以后又重新垒石命名为复兴石。公园用作外藉船员俱乐部。

在这里走走坐坐，想像着那张照片的情景一一1949年4月妈妈所在的地下党组织在这里活动，布置护校护厂迎接解放的行动。

复兴岛距市繁华区较远了，开行的公交车只有一条线路，间隔也长，乘客稀少。妈妈他们当年是怎么前往的呢？那张照片上有几辆自己车，稍远处有一辆卡车，路不好过去要近两小时啦。

可是妈妈他们当时不知道复兴岛是国民党逃往台湾的登船之地，或者是之一吧。蒋介石曾在这个小房子里召集过会议。这个小房子叫“白庐”。现在它被用作杨浦滨江党群服务站，有一些视频资料展示，我也找出那张照片给那里的工作人员看。

一个小花絮。下了公交车后向两位老人打听公园正门的位置，同行了一段路。他们是夫妇，本地人，却也是五十多年再次故地重游。听我的口音判断我是来旅游的，我简单说明了来意，老妇人连说你要dizai，又问我是否懂上海话，我表示听得懂一点，并问dizai是什么意思呢？老夫用普通话解释是“点赞”。我恍然大悟，之前一直纳闷我有什么债要抵呢？哈哈😊。

杨树浦路的这几幢建筑从造型上看也应该是1949年以前的。

忽然想起第一天计划中的南车站路没有去，立即结束浦东的闲逛，乘公交车从南浦大桥上过黄浦江。

大同大学建校时在南车站路，后因战乱迁移多处，妈妈上大学时是在新闸路上 。

现在这里是上海大同中学，大同大学的陈迹无存，只留下“大同”两个字。马路对面的蓬莱公园也曾是大同大学的一部分。

校门口的这个铭牌上有二维码，扫进去有很简短的简介。

所幸尚可在互联网拾遗考旧，得到这些大同大学早期的图片。上海大同大学历史虽短，却在中国教育史上有重要的地位，其校长胡敦复亦是十分可敬的先驱者。

大同建校时的校址碑保存在上海市大同中学校史博物馆。

　　

百度百科的《大同大学》中的几帧照片取自纪录片《大师：百年大同》，不知能否查到这部纪录片。

这是纪录片中的一帧，银幕字幕是：解放前夕的大同学生。这其中就有妈妈。

大同大学1939年9月在静安区新闸路建成新的校舍，在现上海市五四中学及周边地区，这是其中一栋五层大楼。由于去上海之前没有查到这个校址资料，查到的是旧址在现上海大学继续教育学院，故前往找到了后者。

妈妈是1943一1944年及1947一l949年在这里就读大同大学化工系。1944年在这里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是位于静安区新闸路上的上海大学继续教育学院，距我住宿地很近。网上有资料记载1939年以后大同大学在这里建立了校舍，但我在这里没有找到什么痕迹，从大门望进去像是居民区，大门口也没有铭牌。

回京后查到的资料说抗战时期大同大学迁到现上海五四中学一带。 从地图上看上海大学继续教育学院距上海五四中学很近，在同一个街，而且我肯定在五四中学门前走过。所以我还算是找到了旧址，就是遗憾没在五四中学门前拍大同大学旧址的铭牌。

第三天去江苏路探寻。这是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曾经的中西女中。1939一1940年妈妈随外公外婆到上海后在上海中西女中的初三年级借读过。可能妈妈的妹妹们也有过在这个学校读书的岁月吧。

从第三女中向南500多米是月村。外公外婆曾带着儿女们住在这里。

从大门口望进去是这样的，徘徊了一会儿见没有门卫保安来阻挡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小区主路左边是排列整齐的几栋小楼，在一个楼门口张望了一下，楼道里堆放着杂物，有一个红漆斑驳的窄楼梯旋转向上。向上走，每层有三四户人家。在二层楼遇见一位中年女人，聊了几句没获得有用信息。

路右侧的这幢小楼造型不大一样，一楼这些大玻璃窗里像是客厅，窗外有一小花园及亭子。感觉与外公和他的母亲的一张照片的环境很相近。

问了门口处一位中年男人得知居委会不在小区里，打听不到什么，遗憾地离开了。到了公交站上等车，回想着来月村的路上用微信向俞敏表妹了解的情况感觉还未尽意，又返了回去。

俞敏表妹曾住在这里一些时间，那时是六叔公的女儿温淑彬阿姨住在这里，她有两个子女姓汪。

先在小区外围拍了几张照片，再走进去到右边那幢小楼后面看看。

那个男人走过来问“又回来了？”原来他是小区的门卫，向他打听是否知道温姓人家，回答是不知道，又问是否知道姓汪的人家。他说认识一位叫汪征的，前不久打球时突发心梗离世了，其老伴被汪家人赶走了，现房子空着。请他带我去那房间的窗前看了看，并确认汪征的妈妈就是温淑彬了。

这算不虚此行了吧，找到了妈妈曾住过的地方，我对那幢房子的判断也是对的。

接下来去了五原路。五原路在一位识字班学员给妈妈的信中提到过。五原路在江苏路南边，还有一些老民房保存着、利用着。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解妈妈那时在这里做什么。那时家里经济拮据不可能独自租住在这里。或许可能为不暴露而假说在这里。

沿着五原路走了半条路，拍几张陈迹旧址。

三天的上海溯往基本达到了预期目的，找到妈妈生活学习工作过的地方旧址，只是由于疫情、安全、秩序而进不到里边去看。这已足以让我心慰了。

谨以此篇纪念妈妈百岁诞辰。

此行还去了同济大学和复旦大学，但也都没能进校园。爸爸曾在同济大学就读。外公是复旦大学政治系毕业的。我去看复旦大学一眼是因为在女儿高二、高三时，我们曾把它作为报考大学的考虑之一。

完成并发表于

2023年4月5日 清明节

语言到不了的地方，文字可以

灵魂到不了的地方，音乐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