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告别的告别

april

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和老爸最后的告别，一定是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不堪痛苦不舍别离，我一直都在想，那个时刻，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而当2022年12月28号之后，这样的想象被现实打破。没有告别，没有留恋，老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那一场疫情管控突然放开之后的死亡风暴中，无数人突然离去。殡仪馆的告别厅摆满了等待处理的遗体，告别仪式全部取消，如期火化都是奢侈。家属们麻木地排队办理各种手续，然后抱着骨灰盒匆匆离去。大疫三年，世相千变，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数天之后，疫情好像戛然而止。离开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只能无数次在想念的时候，对着空气轻轻地问一句：爸，你还好吗？ 追 你是出生在江苏镇江近郊农村的苦孩子，家里排行老五，上面有4个哥哥。5、6岁时，颜家父母因生活贫困把你送给邻村膝下无儿的华姓父母，从此，你有了两个家和一生的亲情牵挂。 16、7岁时，听说东北有工厂招工，你跟随几个同乡一路打听、一路省吃俭用地辗转来到抚顺，被钢厂招入成为工人。 20几岁时，见你为人朴实又孤身一人，热心的同事开始帮忙给你介绍对象。于是，你遇见了我妈并组建了自己的小家。 认识你时，你三十岁。我已经是你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显得我有点儿多余。 小时候的记忆琐碎而愁苦。你和我妈总是在为生活忙碌和计较着，吃饱饭是你们给孩子最大的爱，而孩子们对父母最好的回报就是快快长大上班……那个年代扶养多个孩子的家庭大抵如此吧。间或，收到老家寄来的糯米面，或者你出差带回来的云片糕什么的，就是我们三个孩子的节日。 忆 多余的我继承了你的早熟，没到17岁就走上了工作岗位。也是从那时起，我对你才更加熟悉和懂得。 我18岁时，你趁出差的机会带上我和姐姐回江苏，那是我们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第一次在叫做老家的地方住了半个月。那条通往村子里的小路、家家门口栽种的茶树、顫微微走出来找“孩子”的奶奶、二伯家的糖水荷包蛋……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是的，关于亲人的记忆，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真庆幸和你在一起，有过那么多故事，让我可以久久地陷入回忆。 思 你求知若渴，对各种渠道的知识都积极接受，读书、看报、一些知识竞赛类电视节目更是百看不厌，工工整整地记了好几大本。尤其在地理、历史方面，你广博的知识和记忆力令凡事必查百度的小辈自愧不如。每每家庭出游，你一定是坐在副驾驶认真指挥的“人工导航”，还常常批评我不该肓目听从卫星导航。 你性格细腻，却谈不上温柔。每每着急说话，词不达意时总显得急吼吼的像在发脾气，不过几分钟后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了。为了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更喜欢写信或用手机发长长的文字信息，给全家所有人。我的儿子你的外孙过生日，会收到你郑重装在信封里，满是厚爱叮嘱的长信；现在我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很多你的信息：老姑娘那个能听故事的手机是否没有流量了，找不到评书故事了……老姑娘明天有雪道不能好走的，车子别开了……老姑娘你还生我的气吗，你生气还想着我的生日就叫福气啊…… 你爱惜财物，节俭到极致。不管谁买了东西回家，第一句话一定是要问多少钱，如果是你认为并不需要的东西，更是气急败坏地怪我们乱花钱。你和妈在吃穿用度上的俭省节约到了让我们怀疑人生的地步，唉，不说也罢！ 不过，我很奇怪的是，你好像并不太心疼花在旅游、回老家上的钱。每次出行，无论是飞机还是高铁，你从未抱怨过价格昂贵。我俩的旅途中曾丢失过两个心爱的相机，一个在大理，一个在广州，我后悔不已，你却风清云淡，从不再提起。还有几次出门在外，搞不清是自己丢了还是被别人偷走，大几百元钱也没见你着急上火。也许这是你的另一面对金钱的豁达态度吧。 你善良质朴，重情重义。江苏老家的颜家、华家老少亲人，你都记挂在心，千方百计找机会回去探望；妈家这边的父母兄妹，同样视为至亲，关系密切。而让人钦佩又无奈的是，你像笃信行侠仗义的堂吉诃德，又像《天下无賊》里的傻根，对身边所有人毫不设防，经常没原则没底线地为并不相干、甚至别有用心的人出钱出力，有时难免上当受骗，却屡教不改。 爱出者爱返。不想用高大上的精神来解释你对他人的无私，也许只是一个从小寄人篱下、缺爱的小孩把生命中遇见的所有人都当成了他的亲人吧。在你走后的许多天，一位陌生人还特地找到妈家，诉说我们毫不知情的、你曾经对她的暖心帮助。我们确信，这正是你能如此安祥平静离开的福报。 这样漫漫回忆着，你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呢。还是那副饱经沧桑、心事重重又倔强自信的表情。 念 从什么时候，有了失去你的恐惧呢，应该是很久了。 2005年，你被确诊为食道癌，做开胸手术切掉了大半个胃和一段食管。那年，你63岁。从那时起，你开始变得越来越瘦。 再之后，你又做了疝气手术，还有一次大臂骨折，平时的消化不良、修牙补牙之类的小毛病没有断过。 2018年，75岁的你因为半夜突发心梗做了心脏支架手术。2021年，78岁的你颈部淋巴发现转移癌病灶，接受放射治疗。 从来没觉得你会突然离去。对于疾病，你并不深究，只是乖乖地按照我的安排积极治疗；对于死亡，你讳如莫深，总认为自己怎么也能活到母亲那样87岁的年纪。所以我直到现在也走不出心结，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你，没能让你逃出这次疫情。 不过，我不想再自责了，如果知道我难过，你一定也会着急；我开心，你才会安心的，是吗。 有人说，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就是没有死去。因为你在另一个世界，我从此不害怕黑夜。 你抚育我长大，我陪伴你变老。父女一场，我们却又像极了志趣相同的朋友。 所以，当我想你念你和你唠叨时，不会用略显疏远客气的“您”，因为你是我永远对生活充满希望、充满好奇的、不老的老爸。我的朋友。 没有告别，我们不需要告别。下次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