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咏玄兔—江右诗社癸卯第一期社课

靈曜（落紅無意）

【梅云按】欲明题意，须略知《周易》相关知识。根据周文王后天八卦方位图，东方为震，五行属木，季节为春，其色青，所值天干乃甲、乙，地支寅、卯；南方为离，五行属火，季节为夏，其色朱，所值天干为丙、丁，地支巳、午；中央无八卦对应，五行属土，节序为季春、季夏、季秋、季冬，分别为夏历三月（辰月）、六月（未月）、九月（戌月）、十二月（丑月），其色黄，天干为戊、己，地支是丑、辰、未、戌；西方为兑，五行属金，季节为秋，其色白，所值天干为庚、辛，地支申、酉；北方为坎，五行属水，季节为冬，其色玄，所值天干为壬、癸，地支子、亥。风水学所谓“左（东）青龙，右（西）白虎，上（南）朱雀，下（北）玄武，中央勾陈、螣蛇”是也。震、离、兑、坎称“四正“，而乾（位于西北，属金）、坤（位于西南，属土）、巽（位于东南，属木）、艮（位于东北，属土），则称“四隅”。 

      又，诗题说明中“盖仙药有玄霜、绛雪之分，其中玄霜，殆为玄兔所捣乎”云云，语出《初学记》卷二所引《汉武帝内传》：“仙家上药有玄霜、絳雪。” 唐人裴铏 《传奇•裴航》有“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 。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一绝，可证。

      今年元夕，我曾作七律《癸卯元夕冷雨霏霏感而赋此》，亦用“玄兔”之典，诗云：“长街彩炫上元灯，照见神州几废兴。漫倚红莲消夜永，却忧玄兔导霜凝。剑光幽黯何从拭，诗道衰微孰与弘。雨隔蟾宫春堕泪，笺天斫地两无凭。”自注曰：明人曾西墅《玄兔》有“传闻三穴久储精，日啖玄霜异质成”之句。明人夏原吉亦有《玄兔》诗云：“偷食嫦娥染鬓膏，便披玄褐褪银袍。狡猊乍睹潜三窟，老鹤遥窥避九皋。昼浴墨池增瑞色，晓行雪地见秋毫。信知此物非常有，赞咏惟惭句不高。”可与曾棨之诗同参也。

         本期社课属咏物诗，唐宋诗人咏物，无“犯题”规定，故王荆公七古《信都公家白兔》，诗中径言“宮中老兔非日浴”；明人则渐趋严谨，尽量避免题中之字；及至清人社课，则凡犯题面者，均视为不合格矣，试观王渔洋《山茶雪兔》七绝：“石罅猩红透几枝，花间东郭眼迷离。漫天风雪鹰初击，正好营君三窟时。”“迷离”出自《木兰诗》，固童叟皆知；而“东郭”一辞，则暗用刘向《新序•杂事》：“昔者齐有良兔曰东郭㕙，盖一旦而走五百里”，可谓博雅。惜第三句“雪“字犯题，终不免“璧有微瑕”之憾耳。

       此次社课共收到作业十六人十七篇，其中社内十五人十六篇（其中一人迟交），社外一人一篇。课作大抵能避题中之“兔”，而犯“玄”字者，则为数不少。经反复衡量，评出前三名各一，品骘容有不当乃至谬误，还祈诗社同人及社外吟朋指正，是所幸焉。

第一名

姚仕萍（白竹山）

玄兔

广寒风异或多霜，仙药纵成谁共长？已叹高楼悲子建，更惊残桂绊吴刚。干卿底事标祥祉，嗟彼黎元苦稻粱。碧海难穷欲何托，故山回首正苍苍。

【梅云点评】此律未犯题面，尤赏颈联遣对之灵动，余亦曾有一联云：“問我何人華表鶴，干卿底事禁池波”，可同参也。惟中二联尾三字“悲子建”“绊吴刚”“标祥祉”“苦稻粱”句式稍欠变化，可参考此次社课获第三名作者之拙评。拟判此律为第一。

第二名

萧美钢（草啸）

癸卯玄兔新咏

其一

殷勤捣药且亲尝，验取蟾宫却老方。白雪襦翻黑云氅，灵眸波动晓星芒。恰来人境催时运，特地春风再主张。以助蛰龙甦禹穴，攀花日后勿相忘。

其二

影从三五复团团，太古尘缘朗鉴观。海气浑凝霜夜白，鸡窗浸透玉光寒。伐柯皤鬓犹抡斧，敛袖蛾眉正理纨。记取桂浆酬聚散，天涯缩地好同欢。

【梅云点评】常人咏玄兔，其徵验大抵偏于灾祸，此二律则侧重祯祥。对己而言，啖玄兔所捣之药可以却老；对儿孙辈（亦包括蛰居高士）来说，则他年或能折桂蟾宫矣（观“攀花”之句可知）。其二尾联既扣第一首末句及本首“伐柯”，且暗寓屈子“授北斗兮酌桂浆”之殷殷期望，格调颇高，襟怀亦远。拟名列第二。

第三名

李映斌（红叶）

咏玄兔

莫讶蟾宫捣药勤，仙家霜雪亦难分。尝知异质标祥瑞，漫道红仁辨诡云。扑朔身堪游上苑，迷离夜正送斜曛。茫茫已入千年局，兀自看人挥斧斤。

【梅云点评】咏玄兔实亦伤时，頷颈二联蕴含万千感喟。其中“扑朔迷离”出北朝乐府《木兰辞》，不惟紧扣题旨，亦暗寓时局错综复杂，真相难明之慨。一结尤神馀言外，反用碧山《眉妩•新月》“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之意，而寄慨尤深。惟中二联及第八句最后三字均“动宾”结构，句式稍嫌板滞。昔仇注杜诗，谓少陵《秋兴八首》其五，“此章下六句，俱用一虚字二实字于句尾，如降王母、满函关、开宮扇、识圣颜、惊岁晚、点朝班，句法相似，未免犯上尾叠足之病矣”，所言甚是（实则老杜此诗首句“对南山”亦复如此），故录之以供参考。拟评为第三。

社员作品

李金龙（云海）

癸卯咏玄兔

一元复始卯登寅，万象更新岁肇春。洁啖九霜宫在月，狡营三窟智防邻。顺风展竖尖尖耳，蹬腿腾挪小小身。历劫双晴红艳艳，不红傖俗只红人。

【梅云点评】頷联扣题甚紧，且寓慨颇深。惟后四句措辞稍率，首句“卯”亦犯题。

卢象贤（向闲）

癸卯咏玄兔

嫦娥见罢见云英，自食玄霜异质成。走入青龙终未喜，临于白虎不曾惊。狗悲大业狐悲猎，人守枯株我守盟。北阙衣冠原北色，此生裂嘴为吞声。

【梅云点评】此律列举大量动物，盖效义山《马嵬》之“虎旅”“鸡人”“驻马”“牵牛”也，而所含悲慨自深。以“北色”点“玄”，遣辞虽涩，用意则微。首二句真具定庵之“玉想琼思”，惟“玄霜”之“玄”偶犯题面，故不能位列前三也。

梅岗（水击三千）

癸卯咏玄兔

蟾宫一卧足深眠，莫问人间第几年。素杵空教怜虎魄，玄霜依旧落龙涎。已裁陈桂初燃梦，欲待新天长解悬。谁谓红莲销岸彼，雏雕隔海志初宣。

注：一七八三年，癸卯，美国独立。

【梅云点评】此律措辞深婉，构想新奇，对民主自由之向往溢乎言外，鎔玉谿情韵与当代意识于一炉，允称佳作。惟第四句“玄”字犯题，是以不能进入前三耳。

曲涧松（北极狼獾）

江右诗社癸卯春课题咏玄兔

点鬓庬眉渐澒濛，侑樽羞唱夕阳红。兔成玄色兆何瑞？情拟月痕荣复空。酹影青莲歌契阔，泣台伯玉怅穷通。浪愁花外啼鹃远，愧负霜松一剪风。

【梅云点评】颈联用李翰林、陈拾遗之典，志士凄凉之感溢乎行间字里。花外啼鹃，声声都道不如归去，而精神家园已失，忆文徵明“霜松雪柏涧壑边”之句，能不惘然？第三句嵌“玄兔”二字，以扣题目，此唐宋诗人惯用之法，如欧阳永叔《白兔》古风，开篇即云：“天冥冥，云蒙蒙，白兔捣药姮娥宫”，即如此也。

李瑞河（浔阳倦客）

玄兔

玄霜滋养皮毛好，黢黑良宜入画图。卯地封神荣草木，蟾宫捣药誉江湖。尊荣何必营三窟，敏捷焉能触一株。美质有形殆天赐，祛灾布吉在斯须。

【梅云点评】甚赏此律之后四句，以为玄兔可“袪灾布吉”，立意迥不犹人。第三句“卯地”云云，按地支方位，即东方，指东方大国，即中国也，有时亦可指日本。毛润之《念奴娇•昆仑》原稿“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留中国”，“留中国”后改为“还东国”。1958年12月21日，毛润之在文物出版社同年九月所刻印之大字本书眉上批注云：“改一句：一截留中国，改为一截还东国。忘记了日本人是不对的。这样英、美、日都涉及了。别的解释不合实际。”从小范围看，卯地当然亦可特指华东，包括江西（现划归中部地区）。惟社课原题是《癸卯咏玄兔》，作者截去题中前三字，实则仍犯题也。

李汝啟（江湖小李）

社课作业

捣尽玄霜绛雪寒，清光万里照辛酸。虎威酣醉群狐聚，龙势狰狞一柱盘。花放梦中棠破碎，景描天上影阑珊。河山百二应犹在，狼藉残红泪眼看。

【梅云点评】此律孤高浑厚，通篇比兴，寓恨深沉。家国苍茫之感，倾注于毫端。颈联尤耐循思，诚不可多得之佳作也。虽自改题曰《社课作业》，而仍当视为《癸卯咏玄兔》也。倘此诗第一句“玄”字不犯题，则必将夺魁也。

李剑如（梦里花落知多少）

癸卯咏玄兔（孤雁入群格）

蟾宫竟日厌身闲，褪却银袍易旧颜。异质修成空捣药，玄霜啖尽且归山。一丘难觅风尘际，三窟合藏云水间。祥瑞无凭任猜度，独抱灵根看大千。

注：1.明代夏原吉《玄兔》诗云“偷食嫦娥染鬓膏，便披玄褐褪银袍”；2.明代曾棨《玄兔》诗云：“传闻三穴久储精，日啖玄霜异质成”。

【梅云点评】前六句极言玄兔之祥瑞，至第七句则以“无凭”二字一扫吉徵，以“独抱灵根”收束全篇，颇具“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末句用邻韵，属“孤雁格”。作者于题下标注曰：“孤雁入群格”，似不确切。盖此格显著特点即首句或末句用邻韵。最早提出此格者，乃明代“后七子”之一谢茂秦（榛），其《四溟诗话》卷一云：“七言绝、律，起句借韵，谓之孤雁出群。”而未言末句借韵。清代冒春荣《葚原诗话》卷二则曰：“起句可不用韵，故宋人以来，有入别韵者，谓孤雁入群体。”从网络“百度”查询，其答案是首句用邻韵为“孤雁出群”，末句借韵则称“孤雁入群”。当下诗人大抵遵照“百度”之说。然而清人夏世钦《槐轩论诗法》则曰：“诗首尾出韵者为借韵，或可见于首尾，中间决不可出韵。既首尾出韵，亦不可并行。盖首句出韵，名为孤雁入群；末句出韵，名为孤雁出群。若首句出韵，末句复出韵，则雁无才入群即出群之理。末句出韵，首句先出韵，则雁无要出群又入群之理也。”我同意夏氏之说，且“入群”与“出群”，只能单独存在，而决不可二者兼用。又，此诗第四句“玄”字犯题。

杨振霞（见雪庵）

癸卯咏玄兔

异瑞时称费一寻，几家杵臼此同音。窥天犹写山河影，伴帝孰怜素女心。不尽弓藏毛骨暗，俄而雪密黍葵深。诸公笔下风波里，不见磐陀夜气沉。

【梅云点评】此律能注意不犯题面，难能可贵。中二联寄慨极深，惜第四句犯孤平耳。后六句尾三字音节皆“二一”，诵之略嫌单调。

胡剑（抱月斋）

玄兔

玄霜啖却恍如神，异质顿成祥瑞身。月殿何年留魅影，金墀几度贺边臣。迷离扑朔方提耳，作笔触株终弄人。不是凡间营窟种，青天捣药自为邻。

自注：玄兔，汉武帝在北方设玄菟郡，与玄兔谐音，宋太宗时有意收复北方，故见民献黑兔，以为收复北方之瑞。

【梅云点评】怀古悠悠，颇饶感慨。颈联句中有对，且第二第六句皆孤平拗救，足见深谙诗法。首句“玄”亦犯题。

萧剑勇（剧饮千杯）

癸卯咏玄免

毳毛深黝纪贞元，似报灵应幸脱樊。符解三年方有庆，椎藏百辟例无喧。荐毫濩落星霜质，捣药迷离夜月魂。西顾倘能营旧窟，生生莫使托云根。

【梅云点评】起即佳妙，“贞元”，即“贞下起元”，代指天道人事之循环往复，周流不息。頷联慨极深沉，后四句遣辞既稳，立意亦高，以叠韵字“濩落”“迷离”对仗，诵之琅琅，巧用退之《毛颖传》及裴铏“捣药”之典，学养才情俱见。惟第二句“灵应”之“应”，乃“应验”之意，当读去声。

刘红霞（灵曜）

癸卯咏玄兔

漫捣玄霜千万年，修成异质海桑迁。深寒疠摄封侯骨，新圣风生惊雁弦。为解忧怀掷毛颖，径投灵药济重渊。缁衣化处韶光动，梦有烛龙红欲燃。

【梅云点评】頷联佳甚，识卓句奇。颈联立意尤高，可与定庵“霜豪（通“毫”）掷罢倚天寒，任作淋漓淡墨看。何敢自矜医国手，药方只贩古时丹”后先媲美。惜乎首句“玄”字犯题。

周克夫（空山）

玄兔 应江右诗社癸卯年第一期作业

蟾宫千载本爰爰，何向人间枉负暄。治水襄龙无喙爪，牧耕助犣少犁辕。双春空汲金茎露，三窟徒含朝日暾。未使玄霜疗世疾，嫌它乌兔走乾坤。

【梅云点评】以《诗•王风•兔爰》发端，蕴“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之慨。第五句“金茎”云云，亦含玉谿“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之慨。第七句喟叹深沉，惟“玄”犯题面耳。

社外同声

凌天明

咏癸卯玄兔时三年厉疫初去

气貌爰爰色黑玄。蟾宫挛卧不知年。岁时凶吉犹难卜，劫后沧桑忽已迁。秘药再求灵兔捣，生民自有上君怜。何须藏用谋三窟，终托身名在九天。

【梅云点评】頷联遣对颇工，感喟之馀，犹存忧患。最赏尾联，能如《中庸》所说，“居易以俟命”，非君子焉能臻此哉？惟“玄”字不避尚可，“兔”字则最好避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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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雨靈風一幟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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