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

梁柏

　　那年夏天，

对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来说，

是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

但对这群孩子来说，

却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

　　那年夏天，宁静的雨：《阳光灿烂的日子》用怀旧，完成了一次隐性的批判；一段只有夏天、阳光灿烂的时间，否定了阴晴不定、忧郁晦暗的今天。 因为昨天，是属于姜文的“黄金时代”；而一步步走到的今天，则是姜文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王朔短篇小说《动物凶猛》。夏雨凭此片获得第5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银狮奖）。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

　　1995年，姜文把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改编拍成了电影。当时，宁静、夏雨、陶虹、耿乐都很年青，跟着姜文整出了一片《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开头旁白)描述道：“那时候好像永远是夏天，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们，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二十世纪70年代初(文革时期)的北京，大人们都忙着闹革命去了，城市里留下的一群“无所事事”生活在部队大院里孩子们的青春故事。十六岁的男主角马小军(夏雨 饰)以私配钥匙开锁进入陌生人家为乐。一天，他鬼使神差地进入了美丽的女孩米兰(宁静 饰)家里，从此开始了他自己的“爱情”故事……在耀眼的阳光下、在遍地的红旗中，他们渡过了自己的青春、爱情和性的冲动；展示了幼稚与失败的革命精神；演绎、讴歌着青春、生命的觉醒和成长的浪漫过程。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影片里，导演姜文找出了100多年前意大利作曲家马斯卡尼的歌剧《乡村骑士》间奏曲，把这段优美的音乐扔进影片里，成为男主人公马小军反复出现的主旋律，一段缓缓的、凄美的音乐，勃发的青春气息，又显凝重的欢乐，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如此恬静、如此美好。马斯卡尼忧郁而缠绵的音乐旋律贯穿于整部暖色调的影片中，一次次将我们带入那个特定年代。在煽情的音乐里浸润温暖的感觉、在温暖的影像中触摸纯净的颜色，回忆、重温已逝的纯洁。

《就差一步 姜文崩溃在1993》

1

1995年，王朔在《大众电影》上聊他执导的《我是你爸爸》。记者问王老师:“中国导演里，你最欣赏的是谁?" 王朔提都没提冯小刚。他说:“当然我认为陈凯歌和张艺谋是最棒的。但如果我来做导演，我想成为姜文那样的，我觉得写小说也好，拍电影也好，必须独特。我没想到他会把《阳光灿烂的日子》拍成那样。"最早想拍《我是你爸爸》的是张，老谋子还想找姜文演爸爸。可惜最终这事儿黄了。

那是1992年姜文去美国之前的事。

1992年3月，姜文作为世界青年杰出人才，应邀去美国做一个月的考察访问。到美国后，他没去迪斯尼和拉斯维加斯，而是跟那些他倾慕已久的导演，演员们挨个儿碰了面。从马丁·斯科塞斯到奥利佛·斯通。从伊斯特伍德到小道格拉斯，达斯汀·霍夫曼还带着他给他妈买了几身衣裳。

最对姜文感兴趣的是斯通，他问姜文:“我打算拍一个《毛泽东传》。你有兴趣来演毛泽东吗?”姜文说:"我太了解他了，要演的话没有第二个人能超过我。"

两人约好日后再续，可惜这事儿也黄了。

黄也无所谓，想必当时姜文的心思早不在演电影上。拍完《本命年》，他就对刘晓庆说:“我想去美国学导演。"刘晓庆说:“导演不是学出来的，是干出来的，你要当导演趁早，有激情的时候容易出来作品。"

谢飞。田壮壮和张艺谋都撺掇他，姜文开始四处找好小说，先后看上过池莉的《你是一条河》和苏童的《红粉》，都没捞到版权。

就在这时，住他家马路对面的王朔漫不经心地丢给他一篇《动物凶猛》，让他回家没事儿读读。王朔当时是把《动物凶猛》当作压箱底的活，不愿轻易许人。

他是看准了姜文的大院背景。

那天夜里，在北三环东路西坝河的一栋楼里，姜文一口气看完了《动物凶猛》，激动得差点没睡觉。画面，声音乃至气味，都纷纷涌进了他的脑海。

王朔给姜文小说时，就有导演不知道怎么拍成电影。还有人说:“姜文拍不了这东西。"

多年后，姜文做客一档节目，阿忆也说:"你怎么想着拍《动物凶猛》的，不好拍啊。”姜文说:"那不是一首诗嘛。"阿忆说:“可里面有不少骂人的话。”姜文:"骂人也可以是诗啊，一个Caol’，千言万语都在里面。"

起初姜文想让王朔写个本子，王朔不干。当时他写剧本已经写恶心了，对他的创作欲有了极大伤害:“尤其害怕给有追求的导演写剧本，惨痛经历不堪回首。”王朔告诉姜文。这东西最好你自己写，从你自己心里长出来。

从美国访问回北京后，1992年5月，在西坝河那间6平米的小屋里，姜文一边听《乡村骑士》一边将思绪拨回到70年代，彻底与世隔绝，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剧本。一个半月后，把6万字的《动物凶猛》写成了7万字的初稿，第二稿又写到了9万字。

王朔拿过剧本一看!"可叹我混了这么久，有时候确实欺世盗名。"

这就有了中国影史上那段著名的独白：

"那时候永远是夏天，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们，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2

1973年，10岁的姜文到了北京。6岁之前，他在唐山。解放前他姥爷在湖南开煤矿，国民党要撤退时，她姥爷被突击入党，结果留在大陆，被打了四顶大帽子。真到姜文出生，他姥爷才被特赦放出来。

由于受不了帽子的压力，他姥爷的六哥跳井死了。一家人表面上高兴，其实心里都是委屈。姜文小时候觉得处处不如人家，老被人欺负。直到去了贵阳，天才亮了一点。

在唐山时，姜文常被带去看电影，什么《红灯记》《兵临城下》。纪录片《珍宝岛的故事》。

到了贵阳，有一次他看到部队放映员对着墙倒片子，发现原来电影原理挺简单的，回家就猫在蚊帐里，拿剪纸小人和手电筒编打仗的故事。那时电影就是生活。整天跟人找的都是电影里的台词儿。

到北京后，姜文住内务府街11号，在72中读书。那学校出过导演夏刚，摄影家孙诚和话剧演员濮存昕。在那儿，姜文遇到了英若诚的儿子英达。两人很快成了哥们儿。常去对方家里串门儿，像《阳光地烂的日子》里面一样，在屋顶上抽烟，弹吉他、唱苏联歌。姜文唯一没干的就是上街拍婆子，他年龄比玩伴儿们小，只能先看着。

这和王朔一样，年少时喜欢的都是姐姐。所以后来拍电影，姜文老是熟女审美，从宁静、陈冲到《邪不压正》里的许睛，少不了美轮美奂的屁股。

大院里的孩子皮，同样大院出身的马未都都说了。那时候打孩子，简直家常便饭。一天到晚楼道里都是孩子哭天抢地的声音。姜文自然也没少挨打，很多时候都睡觉了，他那脾气燥的妈就给他叫醒，一通乱揍。

少年姜文还听说了一件特别传奇的事:当时管理科长想把国旗挂上院内制高点，40多米高的烟卤，他自己死活不肯上去，结果是一个14岁的孩子爬了上去，并在40厘米宽的烟囱顶上走平衡木，一时风头无俩。

多年后，姜文把这个桥段拿到《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安到了马小军身上。

姜文从小模仿天赋过人，72中有部电话，他老趁着看电话的人不在跑去乱打。他给演《风火少年》的安振江打，一上来把电影台词给背一遍，安老师说您哪位别开玩笑。他又顺一遍，气得安振江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中国人不是?”姜文还特会模仿赵丹，又给演员马精武打，人问您哪位，他学赵丹:“小马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1981年，英达考上北大，姜文落榜。他正在家晃悠呢，英达说你不是爱看电影吗，不如去考电影学院试试，对表演姜文开始没当回事，小时候他在贵阳就上过舞台，演一个剧目叫《消息树》。在北京又经常跟英达去人艺看《茶馆》，前后看了二十多遍。

有一次他就说:"于是之长得不行，戏演的棒，看来演员可以不靠脸吃饭啊。"

在电影学院的考场，姜文演了一段《烈火中永生》革命烈士许云峰和特务头子的对话。老师让他回家等信儿，后来回信到了，上面写了八个字：“安心工作，安心学习。”

姜文就知道没戏了。

英达还是鼓励他，找人艺老师给他辅导，第二年骑着自行车拉他进了中戏老场。当时来试要求穿球鞋，姜文穿布鞋。老师就说你还是别考了。幸亏有同学借鞋给他，不然又没戏。演完小品《火车上》，他又朗颂了一段契词夫的《变色龙》。

本来由于形象不佳，有老师打算让他走人，中戏的张仁礼力排众议:"别看他长得不怎样，这么小就能把契词夫的幽默感表现出来，这孩子悟性非常高。"

拿到通知书，姜文特高兴，回去拿给他妈看。老太太都没正眼瞧一下，指着旁边:“那儿有一盆衣服，你去把它洗了。”

事实证明，姜文确实与众不同。学戏的时候老爱问为什么，老师这么演，他问那我这样演行不行?改不了的是皮。编剧史航就说过，那时中戏男生闲聊，邻居很烦，要去投诉。姜文带着俩学生假装街道干部，跑邻居家走访了解情况，临走时说:“相信组织吗?相信组织就别闹了! 在这里签字，我给你们落实!"

还有个段子。也是史航讲的。说姜文和岳红搭档过一个作品，演一对要分手的情侣，来到小饭馆分东西，没钱吃饭，各白点了瓶汽水。喝完，姜文拿着俩空瓶子要去退，岳红不给，把瓶子擦了擦，装进包里。姜文一愣，立马想到一个动作:把自己的瓶子擦干净放书包里，然后才走。

史航说:"这是姜文演戏很骚很细的地方，一下子就表现出什么叫这男孩儿被女孩儿教会了要留下点东西。”

3

1984年，电视剧《末代皇帝》剧组找到姜文，打算让他演溥仪。

等了一段时间，一天碰见一同学，人家问他干嘛呢这一天天的，姜文说:"我在家等着演《末代皇帝》呢。”同学说:"不会呀，我听说都开拍了。"

姜文不信，跑去剧组一问，才知道剧组前后脚找了他跟陈道明，角色给陈道明了。

姜文说:"干嘛不给我演。”剧组说:“陈道明长得比你有观众缘，要不你演他弟弟?"

姜文拍屁股就走了。

然而世事无常。《末代皇帝》一拍就是四年。默默无名的陈道明每天骑着自行车去拍戏，成天惦记着剧组的夜宵。等《未皇》播出，已经是1988年。而这一年，姜文主演的《红高梁》已经拿到了柏林金奖。

错过《末代皇帝》后不久，导演陈家林要拍电影《末代皇后》，于是找到了姜文。为此，姜文把溥仪的《我的的半生》翻了个稀烂。那时姜武跟他睡一个屋，根本没法儿睡觉，只要醒着，就要跟他聊溥仪。

片子问世，姜文果然崭露头角。谢晋导演问他:“我这儿还有一个角色，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演。”姜文问谁呀。

谢晋丢给他一本《芙蓉镇》。

《芙蓉镇》的分量自不必多言，展现“文革”前后20年的历史画卷，人生跨度也不小。去谢晋家试戏时，姜文演了个结婚登记的小品，台词都是现编的。谢晋让他再来一遍，他又演出了不同的效果。后来谢晋又看他演的话剧，角色基本上就定了。女主角早定了刘晓庆，可刘晓庆当时演北影《红楼梦》里的王熙风，没有档期。谢晋就天南地北找别的女演员，姜文就天天陪着搭戏。

为了演好秦书田，姜文在长沙、衡阳访问了50多个“右派”，给秦书田写的人物传记比《美蓉镇》小说还厚。有时候大半夜爬起来，跑去取景地给自己设计戏。

全剧组8个演员，姜文最小，点子最多。在《芙蓉镇》剧组，从服装、场景、动作乃至情节。不少都是姜文自己设计的。谢晋多大的咖位，也由着他折腾，只要演得好，就用。秦书田拿扫帚扫大街跳起华尔兹那一段，就是姜文自己精心设计的，最后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到的印象。

到了《红高梁》剧组，姜文还是那德行。一天到晚不睡觉，就想着怎么设计戏，迎娶九儿那一段“颠轿”就是他设计的。

夜里人家都睡了。他一个人还滔滔不绝跟那儿聊;“你说你们睡这么早干嘛?"

没拍《红高梁》之前，姜文遇到上影厂一个拍农村题材的导演，问:"哪天你给我安排一个角色?”导演听了微微一笑，意思是你姜文还能演农民?他是没想到，姜文为了演余占黎，能在河边上游泳游一天，就为了把自己晒黑。为了拍闯九儿卧房那场戏，猛灌了白己半斤高梁烧。喝得两眼发直舌根发麻。

后来张艺谋也说:“拍《红高梁》的时候我不懂怎么把握人物，幸亏有姜文在，不然这片子绝没有呈现出来的那股自由狂放的劲儿。"

拍完《本命年》时，谢飞导演就说:"姜文肯定得自己拍戏，迟早。”田壮壮也劝他:"你快拍吧，拍了我给你演成了吧?"

只有陈凯歌对他说:“姜文啊，好的演员一百年出一个，你这么有天赋，还是专心演戏吧。”张艺谋说:“他就是要当司令官的人，当不了在下的兵。心气这么高，又那么有能力，你要让他不拍电影都不可能。"

《动物凶猛》来的正是时候。

可惜写完剧本后，一直没人给姜文投资。那时姜文已经不大瞧得上电视剧。一天看《编辑部的故事》 把饭烧糊了。正巧郑晓龙在筹备《北京人在纽约》，就把姜文请家里，让他看小说。姜文把小说拿回家，丢给他爸妈。他爸妈一晚上看完后得出结论:“这戏你得去。”

这戏最早也请了陈道明。1990年《围城》大火之后，陈道明92年带着杜宪在纽约进了剧组。杜宪负责做饭，陈道明负责开车。陈道明那叫一个野，开车不问路，而且哪儿都敢去。有一次陈道明拉着郑晓龙去机场接人，杜宪接到个电话，人家问陈道明什么时候回来，杜宪说:"我也不知道，因为要接的人都到了，他俩不知道把车开哪儿去了…”

当时说好了，夫妻两人在戏里都有角色。合同都签了，但后来两人却辞演。角色最后就落在了姜文头上。那时候电影开始走下坡路，电视剧才是王道，没想到这一演，成了一个时代的标签。

1995年，陈道明又演了一部《上海人在东京》，然而珠玉在前，播出来没多大动静。

也是在扭约，还在给郑晓龙当副手的冯小刚见识到了姜文的厉害。当时剧组住在纽约长岛一个小镇上，一天夜里，电视里播放《桂河大桥》的电影预告片。马晓晴，也就是在电影《顽主》里卖手绢跟葛优假装谈恋爱的那位姑娘，跟姜文起了一个争执。

马晓睛坚持《桂河大桥》里主演的名字叫大卫·里恩，但姜文说:“这里面没什么大卫·里恩、导演叫大卫·里恩，拿过奥斯卡，电影我看了七遍。”两人向学电影的摄影求证，摄影师站马晓晴，给姜文气个半死。

姜文说:“来，咱俩打个赌，谁要是输了，有权利对对方做任何事情。"

当时冯小刚和艾未未也站马烧睛，一帮人开车去曼哈顿，一个小时后回来看了带子。马晓睛脸“刷”地一下就绿了。

姜文是对的。

马晓晴走到姜文面前:“你赢了。"

姜说:“按约定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随后，他让马晓晴坐椅子上，脸对脸冲她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心里没数，别跟人打赌，尤其别在电影上跟我抬杠。"

这个故事出自冯小刚，后来他说自己就落下个病根:凡是姜老师说的话就深信不疑，凡说姜老师做的事就拍手叫好。

不过，《北京人在纽约》火了之后，一直作为王志文粉丝的姜文他妈还是不怎么兴奋，扭头问姜文:“什么时候能请王志文来我们家坐坐?"

4

　　1995年，《阳光灿烂的日子》能问世，夏雨能拿威尼斯影帝，电影能成为美国《时代周刊》评选的十部年度电影榜首，这都多亏了一个人，那就是刘晓庆。

姜文拉不到投资时，是她到处牵线搭桥，从香港的文隽和云南一个老板那里找来了钱。之前姜文去香港和万梓良合拍电影《狭路英豪》，文隽看了就爱，得知姜文拍片，举双手支持。两方面定金很快打到了北京。

姜文迎来了他的1993年。

为了找合适的演员，姜文煞费苦心。广告登到《北京晚报》和《新民晚报》，全国范围内找人，需要两个长得像他的演员，一个12岁，一个17岁。很快，画家秦生就接到了不少朋友的电话:“老秦，姜文招演员呢，你儿子长得那么像姜文，赶紧让他去报名。"

当晚8点，夏雨的资料被送到姜文面前。姜文赶紧把他妈也找来。老太太一看:“没错，跟你中学时一模一样!"

谁来演米兰呢? 一开始姜文考虑过蒋雯丽，但估计觉得蒋雯丽偏柔弱了。顾长卫说我给你推荐一人吧，就把宁静请到了北京。宁静也没抱太大期望，试完镜听说剧组都开拍了也没接到通知。突然一天夜里，剧组打电话让她去一趟，宁静那天丢了一对耳环，正烦着呢;“试戏我就不来了啊。"

人说:“来吧，明天拍你的戏!"

正式开机的日子是1993年8月23日，那天是王朔的生日。现场贴了两行特别显眼的大字:阳光永远灿烂，朔爷永远牛逼。

姜文说了几句官方讲话，请王朔上去发表指导思想。王老师多羞涩的人啊，红着脸说:“都挺不容易的，就这么着吧!"

更不容易的事还在后面。

开机之前，姜文把剧组的小演员都圈到北京郊区良乡，搞了一个月的封闭训练。不准带零花钱，不准跟家里打电话，早上六点起来做操，学革命歌曲，看苏联影片，训得有模有样。演员准备好了，剧本也下了功夫，提前研究了不少电影镜头，但第一次拍戏，姜文还有点懵。

开机第一场拍澡堂那场戏，于北蓓进澡棠子调戏男孩儿们，拍了足足三天。夏雨洗澡洗得皮都快掉了。

很快，姜文找到了一个独家拍法，那就是不惜成本。

马小军送他爸走那场戏，剧本上就三行字。结果他拍了半个月，调动了20辆坦克，十多架飞机，一大帮群演，拍了差不多4个小时的素材。最后用到正片里的也就3分钟。小说里米兰那张令人心荡神驰的照片，他直接用电影摄影机给宁静拍了10万格底片，一千多个镜头，最后选出了一张。

《阳光灿灿的日子》结尾马小军在泳池里绝望的镜头，姜文拿四台摄影机反复拍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胶片。电影里所有广播的声音，都是找广播学院的人录的，开场那首“革命风雷激荡”的曲子硬是请了80人的交响乐团和100人的合唱队重录。飞机重新刷过，马小军爬的烟囱重新刷过。无论颜色还是声音，全都要还原他记忆里那个味儿。

这拍法，姜文日后算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拍《鬼子来了》动了48万卷胶片，4000多个镜头: 拍(太阳照常升起》花1000万从云南到甘肃，一路动用几百种飞禽走兽。花30万拼了一个旧火车: 拍《让子弹飞》光花絮剪下来就是3000个小时的时长。《邪不压正》周韵做制片，窦文涛问他:"预算超了怎么办?"姜文说:"什么叫预算啊?那拍电影就是请观众吃饭，你还算饭钱?"

但在拍《阳光》的时候，姜文是几度弹尽粮绝。没多久定金花光了，碰上一家公司微资。剧组穷得只能一顿吃一个菜。很快，他们就到处赊账。以前去过的景点也不让剧组进了。刘晓庆每隔一段时间就接到电话要钱，只回俩字儿:“打钱!”

王朔把积蓄砸了进去，制片主任连他爸的国债券都掏了出来。

这期间，王朔饰演“小混蛋”拍了一场戏，因为紧张烟症复发，大冬天拍夏天的戏冻得满险鼻涕。在老莫那场戏，一帮军官把他往天上丢了一夜，后来大家累了，掉下来都没人接，要不是有人肿了一脑，王朔就残了。

第二天走出老莫，王老师的明星梦就碎了。年底饭局上，姜文精神萎靡，一个人问你还要拍到什么时候，有人开玩笑说:"片子已经改名儿了，叫《大约在冬季》。"

姜文差点急了。

再次见到姜文时，他对王朔说:"前两天刚喝醉，现在还难受。"

当时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你不是牛逼吗?这次栽了吧?

1993年，那是姜文个人电影史上最暗淡的日子。那一年，陈凯歌的《霸王别姬》震惊世界，老谋子最好的片子《活着》也憋着一股劲儿，《青蛇》把徐克的电影美学推向了顶峰，周星驰献出了他无厘头的集大成者《唐伯虎点秋香》。李安在《推手》之后靠《喜宴》奠定了自己的位置，连刘镇伟也拉着拍《东邪西毒》的一帮人拍出来了个人生涯中最高峰之《东成西就》。

而姜文，他在初冬寒冷的片场给冯小刚链扣子。白天吃方便面，晚上睡两三个小时，体力严重透支。尽管如此，烧钱的速度仍将拍戏的速度远远甩在身后。

要不是后来刘晓庆想尽办法又拉来一笔投资，片子很可能活不过那个寒冬。

1994年1月，在无数次起死回生后，《阳光灿烂的日子》终于杀青。

姜文的1993年，就此落下帷幕。

5

坊间传闻。《霸王别姬》开拍之初，陈凯歌想找姜文演段小楼，姜文看了本子之后说:" 我怎么就不能演程蝶衣呢?”

陈凯歌转身就找了张丰毅。

但在现实中，姜文就是程蝶衣。对电影他也是那六个字:不疯魔，不成活。

拍《鬼子来了》时，制片主任有个特点。平时大家讲话:“一二三四五…”，他不那样讲，他非要讲“一二三，三四五、五六七…”姜文问他结果，他跟姜文说过程，姜文问他过程，他要说结果。最后姜文直接把他编进电影，于是就有了那段“我出了村，过了河，我过了河，上了岸，我上了岸…

拍《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夏雨本来有段戏，他去人家里偷东西，拿起一样，特满足地说一句“喷愿”，拍的时候夏雨一直演不好。姜文就搂着他说: "你看这表这电视，它们什么都不是。"夏雨问，那是什么? 姜文说:"你上中学有喜欢的女同学吧? 你搂着我，好比你搂着她。你手还别闲着，顺着她脖子，顺着她的衬衣，你就往下顺。顺到你想摸的地方，这儿就是表，再往旁边，是那电视……明白了吗?"

夏雨听得脸红，演起来就出彩了。

可见姜文脑子里，电影和生活就没分开过。

从10岁到1993年，姜文在北京生活了20年。那20年里，他都还算挺顺的，也没碰过什么绝境。最大的挫折也无非是考电影学院失败和让他妈半夜拎起来打一顿。

陈道明先演了溥仪，他后演，结果他比人家还火。等陈道明火的时候，他已经去了柏林。干演员这事儿，在那个年代里，他是最顺的。偏偏在最顺的时候，姜文跑去拍了电影，一路负债，了了自己的心结。

1993年对姜文来说，好像是漫长的黑夜。但其实更像为新春而准备的寒冬。

这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大运，说到底，其实是一个人在时间中的命运。很多人这辈子都要经历这样的时刻，熬过去的，活着，没顶住那一口气，自然就死了。

姜文牛，不仅牛在他顶了过去，关键是他明明能过春天，非把自己投向了漫长的黑夜。

说白了，人活着，不也就这点儿念想吗?

(图片.部分文字来自互联网)

《阳光灿烂的日子》分析:为什么说这是姜文的梦境.以及讲了什么秘密

“我其实看(当年自己拍的电影)的时候，像看别人拍的电影，我甚至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拍的了。当时已经足够尽兴，你在回味尽兴，我觉得有点奇怪。” ——有人问姜文是否回看以前作品，姜文如是回答。

1.0 巨大疑问：姜文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用电影讲述他的梦境？

如果弗洛伊德生活在今天，他一定会分析今天的电影，就像他当年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莎士比亚的戏剧一样。有很多导演用电影讲述的梦境，但我以为只有姜文电影只讲述梦境。在世界电影史上，所有电影都只讲述自己的梦境的导演，恐怕也只有姜文一人。

最关键的是，这一点还并不为大众所察觉，所有人都觉得姜文电影是深刻反映时代性和人性的故事，可是我要证明他的电影都是他自己的梦境，而且全部讲述的都是他的内心秘密。

他一直在讲述梦境却不为大众所察觉，这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一般而言反复讲述自己的梦境一定是有什么心理困境，或者重大的心理焦虑，姜文到底遇到了什么心理困境？他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用电影讲述他的梦境？他的电影梦境到底在讲些什么？姜文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分析之前，我们需要查看一下梦者和梦境的背景材料。为什么我要啰嗦这么多？首先，我们假设了所有姜文的电影都是梦境。其次，我不希望破坏你探寻谜底的乐趣，所以我不会一开始就分析，而是逐步提供材料，你自己也可以根据材料进行推理。再者，我以下的整个程序都是释梦的核心技术，这是技术过程的展示，也是谜题的破解过程展示，看热闹的、学技术的都要看仔细了，这就是通往精神分析的核心技术：释梦技术的演练。

2.0 梦境背景：与电影有关的背景

弗洛伊德解梦的时候总会先陈述梦者的背景材料，这是释梦的基础工作。我们把姜文电影作为梦境来分析，了解梦者的生活背景会是一个很好的解梦路径。我们先来梳理一下与电影可能有关的背景资料。

《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据说，姜文读了《动物凶猛》之后难以平静，他把6万字的小说改编成了9万字的电影剧本，并取名为《阳光灿烂的日子》。虽然是改编自小说，但电影主要情节与小说还是有不少差异，主要人物的名字也都被姜文重新命名，可见姜文拍摄的就是他的内心故事。 

姜文1963年出生于河北唐山，他父亲是抗美援朝的军人，他经常随父亲四处迁移，直到他十岁那年才定居北京。《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故事基本上可以看做是他的少年回忆录。 

1993年8月23日，《阳光灿烂的日子》开机，据说那一天是王朔的生日。那一年姜文刚好30岁，那时候的姜文已经是知名演员，从《芙蓉镇》《红高粱》到《本命年》《李莲英》，他连续多年接拍的片子都评价很高。

3.0 释梦线索：姜文的生活史

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梦境，梦是一个阶段人内心的焦虑事件的伪装表达。解梦之前非常有必要追溯一下梦者做梦期间的主要内心事件。 

这个时期姜文的个人生活，不得不说的是他和刘晓庆的恋情。从公开信息看，他和刘晓庆相识于拍摄《芙蓉镇》的时期，当时姜文是23岁刚毕业的话剧演员；而刘晓庆已是影后级明星，刚过31岁。一个是已婚明星大姐姐，一个是才华横溢的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想必二人的爱情是天雷地火般不可描述。他们什么时候相恋已经不得而知，但结果是刘晓庆与原配丈夫、知名导演陈国军于1989年正式离婚。

据说刘晓庆的这段离婚很激烈，陈国军甚至到了拿刀子与刘晓庆同归于尽的地步。事情的导火索是一封送到陈国军手中的匿名信，揭穿了刘晓庆与姜文的秘密。这个传说不知是真是假，但两年后陈国军的那本写刘晓庆出轨的《我与刘晓庆不得不说的故事》实实在在地说明了离婚事件对这个男人的打击有多大，大到需要专门写一本书来复仇。 

【附：《我和刘晓庆不得不说的故事》中关于姜某的记录：

姜某在那里写着，写完一张，团了；又写了一张，还是团了；好不容易递到我手里一张，还没等我看完，他又说不对，也拿回去团了。前前后后，他一共写了六张，我知道，他团的那些，可能是拿给刘晓庆看的，也不知道他最后会拿出哪一个版本？

我手里终于拿到了留有姜某笔迹的这张纸，上面写着：

一九八七年在苏州拍戏，我与刘晓庆开始建立恋爱关系（包括两性关系）。

一九八七年底，我得知她已正式嫁人后，仍继续追求她，保持这种关系。

哼！这个男人，我真佩服他了。在他的这张纸上，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女方。他和她建立恋爱关系的时候，不知道她已经结婚，言外之意，他在说： “我是个不知者。不是不知者不怪吗？我当然就没有什么责任了！”

当时，我打心里为刘晓庆难过：你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刘晓庆与姜文的爱情并没有修成正果，据说二人1994年因个性差异平静分手。真实的原因并非如此，我注意到姜文与第一任正式妻子桑德琳的女儿生于1994年，可见这才是姜文与刘晓庆分手的原因。看来，这个阶段姜文情感生活的丰富和复杂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 

这个时期的姜文，正是由于刘晓庆的鼓励和帮助，才有了拍摄第一部导演作品的资金。在拍摄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刘晓庆挺身而出，四处筹资帮姜文顺利拍完《阳光》，否则《阳光》只有搁浅的厄运了。刘晓庆在回忆这部片的文章中也写道：“在我因拍戏患病又痊愈的过程中，剧本一天天成熟。姜文主张编剧署我的名字，被我一口拒绝，我说是谁写的就是谁的，我从不贪天之功为己有。姜文说，女主人公虽然是照你的模子写的，可你恐怕演不了。我说那有什么关系，我是为你的成功，又不是我自己要演戏。我立即寻找影片的投资人。影片需要100万美金。这在中国电影的制作中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尤其是对第一次作导演的姜文的影片来说。而且，没有人相信姜文能导戏。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可是我有。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甚至可以说《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姜文的爱情回忆录，这片子纪念的就是他和刘晓庆的爱恋时光。

与此同时，我在记录《阳光灿烂的日子》过程的专著《诞生：一部电影的诞生》中发现了另一个女人的痕迹：书中《施隆多夫的信》正是由桑德琳翻译，而此人正是姜文第一任正式妻子，也就是说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不止刘晓庆一个人在支持着姜文。刚刚与有夫之妇的大姐姐谈着恋爱，稍后又与外国美女桑德琳生出了孩子，这就是那个时期姜文的情感生活。这种复杂的情感生活在姜文的内心世界留下的震荡都被他写进了电影，我们将会在后面的电影中看见他的复杂情感。

讲述背景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梦境，下面我开始看姜文如何用电影来讲述梦境故事。如果你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梦境推理功力，不妨从梦境故事看起。如果你刚刚接触释梦，只是对结论感兴趣，那就跳过梦境复述，直接看分析结论的部分就好。电影故事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梦境。

为了还原梦境的感觉，我将用梦境叙事的方式把这个故事重讲一遍，这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不合逻辑都很正常，因为这就是一个梦。下面，我会把这个梦分成几个段落讲述，并逐步分析。如果你对推理过程没有兴趣，可以跳过梦境重述，直接看我的分析结论。

4.0 梦境重述：寻找故事的裂缝

让梦者重述他的梦境是非常重要的释梦步骤，通过这个步骤我们可以对比梦者讲述同一个梦境时的差异，而这些差异往往是解开这个梦的钥匙。虽然我们无法直接询问姜文，让他重述梦境，但是通过对比原著小说、电影剧本和最终成片之间的差异也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解梦线索，从而找出解开这个电影梦境的密码。 

　　这部电影的原著小说《动物凶猛》各位可以自己去找来看看，这里就不再摘录。但是，电影情节是梦者最直接的梦境表达，非常有必要再看一遍。为了凸显出这个电影故事中的梦境特性，我就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来重现作为梦境的故事：

我梦见回到了二十年前北京的夏天，爸爸要去外地当军代表，我和妈妈一起送爸爸离开。那天阳光很亮，照得人眼前发黑，我和爸爸、妈妈先是坐车到了机场，机场旁边有毛主席的巨大雕像。爸爸临上飞机的时候，我冲过去给爸爸了一枚自己的口哨，结果妈妈吓坏了，她对我又打又骂。

送走了爸爸，我又梦见自己在玻璃窗下偷看三个跳舞唱歌的女孩，正看得入迷，被一块石头打碎玻璃所中断，玻璃的碎片掉了一地，女孩们吓得缩手缩脚退到一边。我回头看见几个男孩子在远处大笑，原来是我的小伙伴来捣乱。

我抄起一根木棍向他们冲去。我把他们追到了一个空旷操场上的大沙堆上，刘思甜提议打个赌，看谁把书包扔得高，赌资是奶油的雪糕两根，刘思甜让大蚂蚁先扔，没扔多高；接着刘思甜也没扔多高；然后羊搞扔，也没扔多高；最后是我扔，我使劲把书包扔出去，书包迟迟不见落下，等落下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我接过书包，骑上了自行车，喊上大蚂蚁，伙伴们到齐了：有大蚂蚁、刘思甜、穿红T恤的羊搞和我。

这个构图值得留意的是马猴和刘思甜之间隔着穿着红色衣服的羊搞，刘思甜显然是小集体里的老大，羊搞是缓冲地带，在后面的我们还会看到相同的结构：讲台上的老师、坐前排的羊搞、坐后排的马猴，这个排列非常符合梦境叙事：主角我总是在最安全的位置，最激烈的情节矛盾总是在别人身上发生，主角看。突然我又梦见自己回到了中学时期，我和羊搞、大蚂蚁、刘思甜一块骑车去学校，出了军队家属院，门口有一个骑着棍子的傻子，我们叫一声“古伦木”，傻子就会说“欧巴”。我们骑着车、唱着歌出了大院。

到了教室，胡老师正在上历史课，他的帽子突然被风吹走，掉进了煤球堆里面，大家哄笑。胡老师不许笑，同学们坐下以后，风再一次吹走了帽子，坐最前排穿着红T恤的羊搞一溜烟跑过去帮忙捡起帽子拿到讲台边，胡老师训斥了羊搞，羊搞转身要把帽子放回原处，大家再一次哄堂大笑。

傻子骑着棍子是一个明显的性意象，这时候闪过的自行车也是性意象。傻子也是姜文电影中很有意思的一个角色，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这个傻子则有以一种见证者的味道。

有人说傻子的外号“古伦木”来自反映朝鲜战争的文革样板戏《奇袭白虎团》，上句是“古伦木”，下一句是“欧巴”。也有人说来自当时在中国上映的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中抗击法西斯战士的接头暗号：甲：“古伦”乙：“欧巴”甲：“消灭法西斯”乙：“自由属于人民”。——我以为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一个傻子，是一个见证者，在姜文电影中的傻子都起到了这个作用。

胡老师又问谁是班长，羊搞起身走到后面指着一个女孩说她是班长，被胡老师骂了回去。胡老师交代班长，让她在下课之后把那堆煤球弄到外边去，然后开始上课。他把板擦放进帽子压起来，然后开始板书，在黑板上一边写“《中俄尼布楚条约》”几个字，还一边回头瞅大家，讲完“尼布楚”的时候回头一看，不知道谁把帽子堆满了煤球，胡老师问是谁干的。羊搞举起手说不是我，你看我的手是干净的！

胡老师命令所有人伸出手，走了到最后一排也没见谁手黑，我对胡老师说可能那个人动机可能是好的，胡老师无奈地让我坐下，他宣布课不上了，要查清楚是谁扔的煤球。这时三个人冲进教室，是一个人追着另外两个人，踩着桌子从另一边的窗子跑出去，一会儿出去的那个人让胡老师把鞋扔出去。胡老师不给捡，还揶揄人是不是拉屎是不是还要人擦屁股，并叫人去喊工宣队的焦师傅到教室维持秩序。结果那人威胁说：“姓胡的，你等着！”胡老师有点怕，说难道你要找人打我吗？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把鞋子捡起来认出窗外。

我趁着胡老师和别人理论之际，从教室后门钻洞跑了。回到家开始钻研开锁技术，当我磨制的钥匙打开了家里的锁，就会一阵狂喜。我先打开了爸爸的抽屉，里面有书、勋章、两把刀，我抽出小剑看了一下就放进盒子，又拿出一把大一点的刀拿出来玩。

我戴上了老爸的所有奖章、勋章，在屋里唱着军歌走正步。在镜子面前假装战斗呼叫。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敬礼，模仿军人的口气说喊话。玩腻了，我又打开爸爸的抽屉，从笔记本里翻出了两个纸袋，里面有气球一样的东西，我拿出来把它吹大，在空中扔来扔去，扔的时候我看见墙上有爸妈的黑白合影照片，最后“气球”撞到了钉子缩掉了。玩累了，我关掉灯，躺在床上大喘气，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像刚偷完东西一样又兴奋又害怕，身体还有点发抖。 

睡着后我又梦见自己开别人家里的锁，而且是打开了一个暗锁，进屋后找到了他们没吃的一盘饺子，我到了两小碟醋，躺在床上偷吃人家的饺子。吃着吃着我发现墙上挂着一个望远镜，立刻拿下来玩耍。我拿着望远镜的竟然看见了胡老师去厕所，看着胡老师尿尿抽搐的表情，把我笑坏了。我拿着望远镜继续看，突然发现远处的墙上有一张彩色的美女照片，经过仔细寻找，原来是一张挂在我现在所在的床头，照片上的女孩非常漂亮，她穿着红色游泳衣，笑容灿烂。

　　这时候，那张笑着的神秘女孩的脸变成了另一个女孩的笑脸，刘忆苦说那是外交部大院的于北蓓。这时候刘思甜和大伙都在，在梦里面，刘忆苦是刘思甜同父异母的哥哥，刚当兵复员回来。他们说都在等我，我说：“谁知道你们在这等我啊！也没人告诉我。”

大蚂蚁是不是约会去了，我骂了他一句，追着他打起来。那个于北蓓见我这样，说我脸皮还挺薄，她说她也是上这儿约会来了。刘忆苦问她跟谁约会，结果于北蓓说跟我约会，她一边说一边还让我坐在她身边，我被推搡着坐到了于北蓓身边，她竟然搂着我的脖子，还递给我一根烟，刘忆苦扔来火柴，并给众人散烟，他还跟于北蓓说下次把米兰带上，想认识认识。于北蓓不同意，说你自己约去。刘忆苦继续央求，于北蓓说，人家米兰挺正经的，我跟她提过，她根本不想上这来。

我则依然陶醉在看到米兰照片后的恍惚之中，却不知道下午发现的那张把我弄得恍恍惚惚的照片上就是米兰。

众人进屋休息，我买雪糕回来被于北蓓袭吻，大家说没印上，又怂恿于北蓓继续强吻我，追了一屋没追着，众人把我按在床上才吻印成功，我左右脸都被印上了吻痕，混乱中于北蓓被我推得坐在地上，他假装生气，大家上去安慰，于北蓓又起来报复性地在我脸上乱吻一气，我挣扎着反扭住了她胳膊，她这回真的生气了，大家劝她的时候她又把众人乱吻了一通，首先被吻的是刘思甜，然后是羊搞，众人逃开，乱作一团。

我摸着满脸的口红，梦境切换到涂着满脸脂粉的我和学校师生的欢迎仪式，大家拿着花圈，挑着简单的欢迎舞蹈，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背景音乐则是：“美丽的鲜花在开放，在开放，来自远方，来自远方……”胡老师也涂脂抹粉，满脸红彤彤地和我们一起跳欢迎舞蹈……

画面切到我坐在米兰窗前看那张照片。值得注意的是照片上方插了两面国旗，右边的是中国国旗，左边的不知道是哪国国旗，但是我查了世界205个国家和地区的国旗图片，没有一样的。这个虚构的国旗，表明了这其实是马小军的“幻想国度”。

（可见，马小军根本没有去过米兰家，当然就不存在这个奇怪的国旗和米兰穿泳衣的照片。其实关于我幻想的部分，姜文早有暗示：第一次是开暗锁，所谓开暗锁就是打开一个性幻想的世界；第二次就是床上看照片这次，一个不存在的国旗非常清楚地说明了这就是一个幻想事件；第三次则是我在雨中和米兰拥抱，其实也没有发生过。）

这次聚会过后，我终日游荡在米兰住处附近，就像只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焦躁不安的守候着画中人的出现，披星戴月却仍旧一无所获。 

在又一次白日的守候中，突然听见有人开锁，我慌忙躲在床下，终于窥见了守候已久的女神的下身——短而健硕的小腿，上面系着一串铃铛。幸好，米兰换好衣服就出去了。不然我就被抓住了，把我吓得出了一头的汗。 

梦境又切换到我和刘忆苦、于北蓓等人一起在剧院门口聊天。据说有朝鲜人民军协奏团的访华演出，一行像朝鲜大使的人进去后，有个女生也跟着进去，刘忆苦怂恿于北蓓去把女孩带过来认识。于北蓓还真把女孩带过来了，推给我，我沉浸在和女孩聊天中的我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经陷入险境：警察正在训斥假装朝鲜大使的那帮人，顺便也把我当成捣蛋分子一块带走，连同刚认识的女孩张小梅也被带走。

在警察局，我和众人被搜查审问，我再次看见米兰带着钥匙的脚后跟和背影远去，被警察打头训斥。警察说带刀的那帮人要拘留，吓哭了我，哭着求饶。警察训了几句，让我滚蛋。刚走出警察局，又看见了远处院子里米兰的身影，我跑着追上去，但没有追上，只好回家。

警察正在训斥马小军等人，这时米兰从旁经过。这意味着警察局旁边就是米兰，米兰家旁边就是警察局，这又是一个俄狄浦斯情结：性欲望一抬头，惩罚者就跟着来了。

在家里，我对着镜子骂那个警察泄气：“你把我那根腰给我带拿过来！我那根，找去！（啪）你不牛逼吗？你不是横吗？甭流眼泪，我就不吃那套。我哭怎么啦？我那是迷惑你们的，孙子唉！我拍婆子，你管得着吗？我又没拍你妈，我还明告诉你，我明儿还去那儿拍。我就一个人去，你要不去逮我，你是我孙子。我占东单占西单，我还占你们炮局呢！行行行，擦鼻子滚蛋，滚不滚，你不愿意不滚在这多呆两天！”经过一番阿Q式的反抗，我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休息，这时有人敲窗，拨开窗帘之见是大蚂蚁叫我。

原来是羊搞眼睛被打了，他们开始准备武器去打架。羊搞回家的时候，看见六条的几个孩子欺负傻子，他们逼傻子吃猫屎，还抢走傻子骑了好几年的棍子。羊搞上去帮忙，结果被他们给打了，打伤的是右眼，缝了纱布。留下于北蓓，我们都一起出去打架。

我们骑着车对那群人发起了偷袭，一顿乱板砖拍下去，把那帮人打得四散而逃。大蚂蚁他们都在打人，只有我左顾右盼，不知道可以向谁下手。众人拦住了一个能打的，被刘忆苦用自行车撞倒墙上，刘忆苦正让羊搞确认有他没有，结果我一板砖打在那人头上，血流不止，我还用皮带继续抽打那人，打完又踢了几脚，刘忆苦说走，大家在迅速骑车离开。

打完架，他们去澡堂洗澡，这时一束手电光射进来，灯圈照在刘忆苦脸上，大家赶快捂着小鸡鸡，大叫别照别照。我第一个拿起水管冲到墙角喷拿手电找他们的于北蓓。只听见尖叫一声，有人倒地，手电也在地上。于北蓓嗔骂我不是东西。

我挑逗她说，胆大你进来呀。于北蓓真的进来了，刘忆苦发话让她出去，于北蓓怪声怪气地说，真没劲。说完她着随手拿起一件衣服跑了。大家一片惊慌，这是刘思甜突然发现羊搞的小鸡鸡直了，立马向大家宣告；刘忆苦看见了，给了羊搞一个耳光，骂他样子像流氓；羊搞怯声说那是尿憋的，刘忆苦又踹了他一脚。

羊搞总是莫名其妙被欺负，这里他又被自己人欺负了一次。先被刘忆苦责骂，又被刘思甜发现他看于北蓓后小鸡鸡直了，又被刘忆苦训斥为流氓。整个过程只有马猴欢乐无比，一会儿那喷头喷于北蓓，一会儿逞能说一个人敢去。这里再次表明，羊搞其实是马小军的分身意象。

洗完澡，大家散去，我继续蹲守米兰，点烟时火柴掉在地上，我捡火柴时看见一双脚划过，有一只脚正好踩在我手前面。我一抬，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米兰依然穿着那一身白底碎花点的裙子，我赶快追上去搭讪，米兰说我是小毛孩儿。我继续纠缠，问可不可以交个朋友，米兰说我是坏孩子。我赖着要认姐姐，米兰说你去别处认姐姐吧，转身离开。

我继续追，米兰见我穷追不舍，就问我叫什么，我如实回答，又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米兰。这时我才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米兰。

米兰也不理我就走了，我跟上去继续要她当我姐姐，最后她同意了，让我听话回家。

刚回家，妈妈就打了我，还骂我天天不回家，把家当旅馆。妈妈一边炒菜一边骂，让我添水，结果我一碗水泼在灶台上，气得妈妈用书包打我，还没扔走突然难受地坐在床上，然后倒下。妈妈一怒之下剩下了生下了第二个儿子。我请哥们儿用食堂买菜的平板车把妈妈送进了陆军总医院，因为司机班的那辆车怎么也打不着火。爸爸也回来了，长大后的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玩气球有关系。

梦中我们又到了库房，刘忆苦一手一把枪，朝着麻袋开枪，打出了两个窟窿，烧着了火，里面的碎屑流出来。原来是因为东六条的那孩子被打得重伤住院一个月，但他们不服，找人带话过来要查将，时间是礼拜一，地点约在卢沟桥。我后悔不该拍那孩子一砖头，想起米兰，想见到她，说不定这就是生离死别。

火车桥下，两帮人马对峙。我在装满武器的卡车上给大家发武器，对方也严阵以待。刘忆苦叫来帮忙大家的领头过去协商，正在这时大蚂蚁枪走火，害得大家差点打起来，被刘忆苦训斥了一顿。

结果，两方领头人三言两语就握手言和了，大家一起拥进了莫斯科餐厅。所有人举起酒杯，在毛主席画像下，众人把小坏蛋簇拥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小坏蛋，这事儿过后不久，小坏蛋就被另外几个想取代他的孩子扎死了。

这次打架我终于没有出意外，但是总是寻不见米兰，我又像屋顶上的猫一样巡视了很久，也不见她的踪迹。有一次，我来到米兰家门前敲门，远处米兰发现我，让我过去，我兴冲冲地跑过去。米兰问为什么没找她，我假装说功课忙没时间来，一边骗人一遍还照镜子看自己帅不帅。他揶揄我是不是在哪儿认得姐姐给绊住了，我忙说没有。

米兰正在洗头，让我去拿热水壶，我拿来热水壶要给她帮忙冲，迷糊的都不知道要加凉水，在米兰的提醒下才加了凉水。帮米兰洗完头以后，我跟着米兰进屋闲聊。在闲谈中，我约米兰一起去游泳，还问她是不是有张照片是穿游泳衣照的。米兰否认，拿出相册给我看，结果只是一张黑白照片。

我看完照片，央求米兰送给他，米兰不给，我就抢。结果打不过米兰，照片被抢回去了，为了弥补他，米兰送了我一支三色圆珠笔。我只好收下。这段时间，我总是和米兰在一起，就像活在梦幻之中一样。

我和米兰越混越熟，约她星期一到军属大院玩儿，米兰同意了。那一天，大家在军属大院门后等米兰，我让大家在后院等着，大蚂蚁央求一起等，我盯着一边看，米兰却从大蚂蚁盯着的一边来了，原来是迷路了。

我和大蚂蚁带着米兰上到凉亭，刘忆苦和米兰认识以后，我变成了不相干的跟班儿，和大蚂蚁在一边玩耍。羊搞买雪糕回来了，从楼梯上走过来，谈话中他说今天放的片子是《列宁在1918》，大蚂蚁跳下凉亭，我也跟着跳进沙坑，大蚂蚁指着上面栏杆上米兰的屁股跟我嘀咕说那女的一看就是老战士，屁股都给操圆了。我骂了他一句，又和他打闹起来。大蚂蚁问我你动过她吗，我说能闲着吗。

这时我见刘忆苦的手揽了一下米兰的背，愤怒地把大蚂蚁推开，爬上了亭子，听刘忆苦和米兰聊音乐，说是米兰想进文工团，我立刻阻止，跟米兰说你可千万别去他爹的文工团，一去先就让他爹给糟蹋了。

结果刘思甜说那是我爹，说我爹才是因为作风问题降了职。我反驳道说，那是你爹，反正我知道你爹有俩老婆，一个在乡下，一个就是现在的。要不你们怎么一个叫忆苦，一个叫思甜呢。大家笑起来，这时候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想飞上天空，飞入云霄，我要飞向克林姆林宫，我要飞向列宁格勒。

说完坐回来，大家都怼我说你飞呀飞呀，米兰问哪儿有高地儿，羊搞指着大烟筒。刘忆苦说他上去过，大家赌烟让他再上去一回，我更是用“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的话刺激刘忆苦，结果刘忆苦反过来说你干嘛不立新功啊，他用四包过滤和两包中华赌我上去。 

我一溜烟已经站在了烟筒顶上了。大家都喊我快下来，我不听，还把两只鞋子忍下来打他们。我一边唱歌一边走，消失在烟筒顶端。大家吓坏了，赶快冲到烟筒下面的门边，米兰喊“我你在哪儿”，不见动静，突然“咚”的一声，众人赶快挖开烟筒下面的煤堆，打开门，满身黑乎乎的我从洞里出来，一边还哈哈大笑地跑开。大家追上去看我有没有伤着，我让刘忆苦给我买烟去，又让米兰别走了，一块看电影。

洗完澡的我回到了家，米兰坐在旁边说我真把人吓死了，说着给我擦雪花膏，我生气地问她是不是特爱跟不认识的男的聊，米兰笑我吃醋。正聊着我爸爸进来了。米兰立刻站起来，我紧张地站起来骗爸爸说这是我们老师。不料说了句你好叔叔露了馅儿，米兰走后，爸爸盘问我那个老师在哪个单位，我说我们学校的，她刚才来做家访。

话还没说完，我被爸爸一巴掌打在脸上。我被爸爸训斥了一顿，不允许我早恋。教训完毕，让我转告妈妈他要去内蒙拉练，让他把工资转交妈妈，给了我一些零用钱，最后告诫我：“别随便把女孩子带到咱们家，不要骗我！”外面有人叫“马队长”，小军爸爸拿上棉袄就走了。

梦里我又在看电影，银幕上是《红色娘子军》的两个穿短裤的女兵在跳着大腿舞。落单的我到处喊“羊搞”，不见人回应，电影银幕话外音说要放《刘宁在1918》。我又跑到窗边喊刘忆苦，也没人答应。正在犹豫之际，羊搞出现了，说正在找他，带着他走了。

　　突然，她米兰跳起来、端起冲锋枪向敌人扫射。我也一跃而起，用力拉那根绳，可没有反应，再拉，仍无反应。那辆自行车还是吊在树上来回晃动，米兰焦急的双眼看着我。眼看战斗就要结束，我心急如火，使出全身的力气猛拉绳子，绳子断了，自行车飘飘忽忽地落下，砸在敌人群中，但是没有声响。我快要急死了，发现那根断了的车链落在眼前还冒着火星，急中生智地拿起它抛向敌群。“轰”一声巨响，烟雾升腾，一切都淹没在硝烟之中。

我在爆炸声中大叫着米兰，浓浓的硝烟中响起《喀秋莎》的乐曲。这时候，梦里的我又变成了电影《保尔·柯察金》中的保尔，米兰变成了乌斯诺蛙——团委书记。

我们好像在火车站上，人挨着人，无法走动。我一把将米兰从车窗外抱进车来，一拳将来犯者打翻在地。米兰躺在火车车箱的座椅上，我与她并排躺着，但脸朝另一个方向。一股股的白色水蒸气冒着，充满整个画面，火车到达了某个车站。

这时的我依然是一身保尔的打扮，扛着一把镐头站在车箱门口望着一对情侣。那对情侣中的女士回转头，我才发现那是米兰的脸，但确是冬妮亚的装扮，伴随她的那位男士是刘忆苦。刘忆苦露出满足的神色，而冬妮亚却是一脸伤感。

梦境中又变成国际歌响起，视角变成上帝视角，我看着自己昂首站在一面大旗下，后面仍是滚滚的硝烟，我一副英雄的模样，很悲壮。伴随着《国际歌》，人群向前奔跑，列宁在演讲，像是《列宁在1918》中的片断，列宁讲着，我、米兰都听着、不时地人们在鼓掌。

列宁与工人们交谈着正欲上汽车，女特务举起罪恶的手枪瞄准了列宁。这时，我发现那举枪的女特务原来正是米兰！我非常惊恐。枪响了，列宁伟大的身躯倒下了。我如瓦西里一般飞奔过去，一把将米兰抓住抛向一边。

我望着低下头的米兰，她慢慢地抬起头，梦里的光线越来越亮，画面越来越浅，由黑白片变成全白，亮得刺眼。这时我好像在一个小船上，浪花飞起，一艘军舰朝一只小渔船冲来，一排一排的浪几乎将载有我的小船抛翻。我愤怒地站起来，举枪射击，可枪打不出子弹。而对方的新沙皇的士兵放声狂笑。

我很焦急，发现手中的枪实际上是那根断了的车链做的。突然，我看见新沙皇的士兵用高压水龙头朝我猛喷过来，而手持水龙头的人正是身着苏联军装的米兰。我满脸、满身都湿了，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我很伤心，朝米兰的方向狂奔。跑着跑着，我脸部突然开花冒出血来，好像是被击中了。

米兰扔下水管向我跑来，她抱住了将要倒下的我。瞬间，似乎是米兰中了弹而不是我中弹，米兰倒在我的怀抱中，奄奄一息。米兰说，快去救列宁，不要管我，托洛斯基，布哈林是叛徒。我惊恐地看着米兰，手却下意识地伸向腰间的手枪，可被我抓到的不是手枪，而是一只手，一只孤立的手，手枪形状的手，米兰这时伸出她无手的胳膊。我吓得翻倒在地。

突然有好几个人从高墙上跳下,他们喊着瓦西里——然后我看清了他们是一群身着绿军装、围着白被肩的人，脚上如有飞轮，行走起来像京剧演员走圆场，随之传来紧凑的锣鼓点，“呛，呛，呛。”他们舞蹈般地围绕着我和米兰齐声高唱起来。众人唱着要为人民报仇冤，作出枪毙栾平的姿势。

这时，我的父亲突然出现在人群中，他也披着白披肩，一个亮相，像演京剧似的一指着我开始说话。他说，临行前我不是打过你一记耳光吗？为何又要与这女子混在一起！你，你，你，哎。我妈妈见我躺在地上，腹部冒着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叫着我的名字“小军”。她跪在我身边，欲抱起我，可我却死死地抱着米兰。我爸妈他们极悲伤、极后悔地唱着，因为确信我与米兰双双为情而死。

米兰悄声说快劝劝他们吧。我说不，让他们永远后悔去吧，我就这样死在一起。这时候，米兰突然站起来，又一头摔倒，我急忙扶住她，她的脸色苍白，不再说话。我大喊，但无声。我失望地倒下去，满面是泪，张大了嘴，似哭非哭。

这时一只手为我温柔地抹去泪水。我睁开眼，发现是米兰正向我笑，那笑容如灿烂的阳光！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梦见你死了。米兰说瞧你这一头的汗，怎么在这儿睡觉？我说，你没死就好了，可把我急坏了。她摸了一下我的头，说你还真惦记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也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的手和米兰的手碰到一起。

我说肚子特别疼，想找地个儿撒尿。米兰说好。我刚找到个地方，米兰就跟了过来，我躲开了，米兰又跟过来，手里还拿着他的自行车铃按得“铃铃”响，还喊着“大家都来看啊”。我说，你怎么这么坏呀，还不如让这梦不醒呢。米兰不管我，只顾按那车铃，随着铃声，已来了很多人朝这边张望，我哭笑不得，不得不蹲下，可后面却有一个人往起拉我。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流氓呵，真够坏的。

这时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孩子你起来，你没病吧？而且，车铃越来越响。我猛地睁开眼，这次终于醒了，发现车铃是一个老头按响的。我问米兰呢，老人说我睡糊涂了。原来他是一个卖瓜的老人，他叫我去吃瓜。我接过西瓜，随老头一起蹲在树阴下吃了起来。

那天不知道跟卖瓜的老头聊了多久，忘记吃了花多少瓜，也不记得后来怎么修车回来的，我只深深地记得那个梦，每个细节，每句话，每句唱，每个人都忘不了。还有那梦连着梦、梦中有梦的梦，我觉得特有意思，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真事儿。

多少年我一直做的是同一个梦，就像剧团的保留剧目，偶尔有点细节上的变动和创新。但不失原则，始终是老样儿。

我说不出梦与生活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知它缘于何故，出自何处。可自那以后，米兰如梦中一般使我越来越担心，她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说不清，现在回忆起来她的形象总是很神秘和模糊，记忆总是将事实弄得七零八落。

这个梦境段落表明，这部电影就是姜文的梦境，至少这个片段确确实实就是一个梦境。我相信，对于这个反反复复做的梦，姜文应该会去需找答案，尤其是看弗洛伊德。在《一步之遥》删去的片段中青龙朗读的就是弗洛伊德的著作，可见姜文后期非常仔细地研究了弗洛伊德的学说。

6.0 梦境分析：谜题的破解

梦的开头就是毛主席的大手出现在画面，然后是整个毛主席塑像，接着是我的爸爸、妈妈以及军队，这一组画面表明他爸爸不过也是红旗下的兵；他和伙伴们也是红旗下的孩子。他们都是权威时代下的个体，所有人都受到时代权威的影响。

爸爸的离去意味着权威的暂时空缺，这时候欲望才能抬头，自我才能生长：电影中则是爸爸离开，马上就是我偷看女孩跳舞。这个转换翻译成心理分析就是，性压抑力量空缺，性欲就会抬头。但是，性与罪恶感也是如影随形的，我刚刚开始偷看三个女孩跳舞，窗户就被打破，打窗户的是小伙伴里面的权威：刘思甜。后面刘思甜主持的扔书包游戏说明了一件事：一旦形成群体，就必然有一个群体的领头人。这就是人类社会的本质属性，也是人类的古老权力游戏。从幼年开始到学校，再到进入社会的企业等其他组织，个体与群体的关系都是无法摆脱的一个事实。

这个电影作为梦境，可以说一开头就讲了一个鲜明的俄狄浦斯情结：偷看就是罪，打破玻璃就是惩罚。在后面，我们还会看到各种变形。在此之前，我们再看看“我”的小伙伴们。

“自我”的分身意象

“现代作家倾向于凭借自我观察，将他的主人公分裂成许多部分自我，结果是作家把自己的心理生活中相冲突的几个倾向在几个角身上体现出来。”用弗洛伊德的这句话说导演姜文完全合适，我们把那种忠于自我的电影叫作作者电影，姜文可以说是中国导演里面坚持拍作者电影的罕见导演。他的电影主角几乎都是他的自我分身，这部电影中的马小军和其他姜文电影中的马大三、马山、马邦德等人构成的“马氏家族”最为明显，这些人其实在电影中也有分身人物。这一点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电影中就开始体现出来了。

在扔书包游戏中我有三个小伙伴：刘思甜、大蚂蚁、羊搞。从刘思甜指定的扔书包顺序来看，他们的权力地位从低到高分别是：我、羊搞、大蚂蚁、刘思甜。也就是说我是最小的小弟，刘思甜是小团体的老大哥。在群体权力格局中，大哥的意志就是群体的意志，其他人不过是大哥的分身，这就是父子关系型组织的特点。但是，这个故事是梦境，梦境的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我，就是我，那么这个权力格局中其他人就是我的分身。

羊搞在原著小说中叫汪若海，改为羊搞是导演或说梦者姜文的意图，这意味着这个词必然有其含义，在这里我们先不多说。大蚂蚁小说中叫许逊，也是一个被改动的名字。有趣的是这个两个名字本身都是意象物：羊搞，带有羊，羊搞谐音羊羔；大蚂蚁直接就是一个动物，一个长条形的小动物。他为什么不把刘思甜也改成动物名呢？我以为这说明刘思甜是真人，而羊搞和大蚂蚁是意象化分身。也就是说，这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刘思甜。（这一组意象在后来则变成了我和刘忆苦，刘思甜在事实上是刘忆苦的弟弟，在精神分析视角可以看作是刘忆苦的“小弟弟”）又因为这是一个梦境，刘思甜不过是老大哥在我心中的内化的部分，那么这个梦其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也就是梦者姜文自己。

这也意味着，第一个梦中大蚂蚁和羊搞就是我的人格分身，用分身表达是梦境的一种常用手法，一是为了降低梦者的焦虑，二是为了表达梦者现实中不敢表达的话语和行动。从这个角度看，梦境就像戏剧，对立的人物其实是一体的两面。

老师缺失以后

第二段梦一开始是上课，老师的帽子被风吹走，羊搞上前帮忙捡帽子被老师制止，突然帽子里装满了煤球，这明显是耍老师、灭老师的威风，经过这次对权威的消解，我又获得了逃课的自由。如果说童年我的权威是爸爸，学校时期的我的权威就是老师，现在老师的权威也被消解了，他就获得自由，于是他回家偷偷开锁。

偷偷开爸爸的锁，弄破了避孕套，结果害得妈妈怀孕。后面妈妈怀孕后姥爷死了，这又是一个俄狄浦斯情结。我在别处的梦中也见过同类的梦例，一个男孩梦见自己的妈妈变成奶奶，然后自己和另一个漂亮妈妈一起喝酒。在那个梦例中，梦者让妈妈变成姥姥，爸爸就变成了爷爷，这时候父亲就缺位了，梦者就可以跟漂亮妈妈一起喝酒了。这是一个巧妙的俄狄浦斯情结变形。同样的道理，这里的我姥爷突然死亡也是这个意思，按照梦境的逻辑，姥爷死了爸爸就得跟姥姥一起，妈妈就属于我了。这条线索梳理一下就是，我害得妈妈怀孕，结果害得姥爷死了。最终的结果是我得到了妈妈，实现了变形版的“弑父娶母”。

“开暗锁”的梦境含义

我不仅偷偷开了自己家的锁，也开别人家的锁，尤其是有一次偷偷开了一个女孩家的暗锁。所谓明锁就是锁疙瘩挂在外面的锁，而暗锁就是锁安在门框里的那种锁，暗锁在这里明显是一个性意象，屋子是女主人，那么这个意象就可以解读为我偷偷打开了一个女孩的身体。联系到前面说到的这个剧本主角就是以刘晓庆为范本写的，而且姜文与刘晓庆爱情就是偷情，因为当时刘晓庆是有夫之妇，那么这个情节就好理解了。这里的开了暗锁就是偷情的意思。这件事在后面我们会反复看到，“偷”的类似同构情节我们也将在姜文电影中反复看到。

有性行为就会有惩罚，这是梦境中俄狄浦斯情结的必然结果。果然，开完锁后不久我就被派出所莫名其妙带走了。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话分两头说，一头是我偷偷开了米兰的门，然后还在床下偷看了米兰的裸体。另一头，则是刘忆苦带着于蓓佩认识了我，从后面的情节来看，我们知道米兰就是于蓓佩，于蓓佩就是米兰的分身。我当然是偷偷认识米兰的，他还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还对女性和爱情抱有纯洁的幻想，米兰就是他幻想中的女人，实际上那个人就会是于蓓佩。于蓓佩一开始就是刘忆苦的情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偷情者，这就是事实真相。

为了让这段偷情得到惩罚，姜文安排了一堆段看朝鲜表演的戏，在这段戏中于蓓佩拉来了一个叫张小梅的女孩交给我，我始终都是被动地接受了这一个明显带有性意味的馈赠。但是，还没说两句，惩罚就来了。警察莫名其妙地把他和那个女孩子带走，在警局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一组偷情与惩罚的结构再一次深化和重复了前面的“弑父娶母”情节，并把情节发展到“我”与黑帮性质的老大哥刘忆苦关系上去，这时候我们发现马小军与刘忆苦再一次形成了一组“俄狄浦斯结构”。

偷偷跟踪米兰的恶果

刚刚被训斥完毕，我就提着裤腰带去跟踪米兰，但是没跟上。回家后开始用阿Q的方式攻击警察，惩罚马上又来了，这次被惩罚的是他的分身羊搞，大蚂蚁带话来说羊搞为了帮傻子抢棍子，被人打伤了眼睛。这段戏说明，傻子也是我分身，傻子的棍子就是他的阴茎，棍子被抢走就是被阉割，傻子为什么被阉割呢？当然是因为“我”犯了性冲动，“我”偷偷和米兰约会、偷偷看人裸体，最终的结果就是“我”的分身相继被惩罚：傻子棍子被抢走，羊搞被打伤。

所谓的打架不过是一次自我惩罚，我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女孩骑在我身上，突然转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打一个孩子，用石头砸。这个梦其实是性欲与惩罚，表面看是很远的地方在打一个孩子，其实那是为了防止焦虑而抽离出去的另一个的分身，那个惩罚仍然是针对自我的。同样的道理，这里刘忆苦一伙去打架不过是我的一次自我惩罚。后面洗澡的那一段说明了这件事，羊搞看到于蓓佩勃起了，被刘忆苦训斥了一顿。这才是事实的真相：“我”的小鸡鸡干坏事被惩罚了。

偷偷约会米兰的惩罚

打架过后，“我”又一个人去找米兰，这次帮米兰洗头，还和米兰在一起跳舞。“我”把米兰约到大院里和刘忆苦认识，很快就被当做多余的人。实际上，我们知道这是一段幻想，后面“我”也承认了他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米兰，刘忆苦带来了米兰，“我”才认识了她。这一段篡改就是一个对偷情的伪装，因为是叙事者“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识了米兰，当然就算不上偷情，当然就合法了。当然，这种叙事手法也是梦境叙事的伪装手法，让梦者不至于直接面对焦虑。

但是，人内心建立的罪与罚的观念是深入骨髓的，叙事者“我”约米兰回家后，爸爸立刻就回来了。米兰一离开，马小君就被打耳光，爸爸作为青春期男孩的性压抑力量仍然起作用。这又是一次偷偷约会与惩罚的结构。性即是惩罚的原因，也是缓解焦虑的手段，马小君被爸爸打脸之后，画面立刻转到《红色娘子军》的大腿舞片段，据我认识的60后男性说那个片段在于他们看来其实是很色情的，看着穿短裤的美女在银幕上跳舞就等于是满足了性幻想。

在这次约会中他们还看了一部情色电影，电影中表漏了真相：先放的是《列宁在1918》，一上来就是刺杀列宁，也就是弑父；紧接着莫名其妙停放，我找到羊搞又去看了电影《罗马之战》（在文革期间由上海电影译制厂作为内部资料片译制。所用的那段古代欧洲美女呼救的镜头是片中哥德人女王被其妹妹软禁后淹死的一段）中女人裸露的镜头，刚看着就被放映员发现了，孩子们被赶出去了。

这段看电影的情节中，先是看刺杀列宁，后是看裸女，明显就是一组象征意义上的“俄狄浦斯结构”。或者也可以说这段银幕电影碎片就是叙事者内心事件的外部投射，也就是他心中性欲与惩罚的“弑父娶母”结构的投射。

骑自行车送米兰回家

电影没看完，他们只好唱歌，第二天早上我骑车送米兰回家。在梦境中骑车这种速度感的意象都是性意象的拟态，所以我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因为那就是性行为的拟态意象，说白了那段电影梦境在心理上就等同于我和米兰性交了。

这件事的结果是我的妈妈的姥爷死了，前面我已经分析了姥爷死了的含义，就是弑父娶母的梦境形式。这样一来，看似毫无关联的电影叙事就有了明确的心理逻辑了。

值得注意的是马小军骑车送完米兰以后，还有一段梦境，但后期被姜文删掉了。在《一部电影的诞生》中收录的原始剧本里，我们还可以看到那一段梦境的故事。这个梦境核心也是骑自行车，讲马小军和米兰骑车打仗，最后米兰竟然变成了女特务，杀死了列宁。这段梦在电影中可以说是梦中梦，骑自行车是性意象，开船也是，射击也是，火车站也是，也就是说这段梦境依然是在继续与米兰的性梦，但是多了一个女特务的情节，这意味着姜文的这场恋情如同和女特务做的秘密活动一样，而且特务一般可能是双面间谍，谁也搞不清她心里向着谁，这件事表明姜文对那次爱情的复杂心理。

从唐山回来一切都变了

“我”从唐山回来，一切都变了。首先是傻子，骑车出门的我看见傻子一边哭一边骑着棒子，他自己也神情黯淡。这一段，傻子非常清楚就是我的镜像人物，他喊一声“古伦布”，傻子哭着答应一声“欧巴”。傻子的哭意味着我即将面临悲惨的现实，也就是米兰是别人的女人的事实。

他的梦中情人就是别人的情人，这个现实在梦境快到结尾处终于水落石出，梦的结尾就是梦的真相，就是梦者最无法面对的部分。这也是梦境的常用表达手法，一开始说的是重点，但是不清楚；随着梦境的展开，一切开始变得清楚，矛盾的双反清晰起来，斗争也清晰起来；最终矛盾爆发，梦境就结束了。

刘忆苦和与米兰的那段天鹅绒舞蹈表明米兰终究还是属于别的男人，并不属于我我。这段梦终于讲清楚了现实：那个女人是老大的女人，叙事者“我”只是旁观者和暗恋者。

接着在游泳池边，马小军正与米兰聊天，刘忆苦跳水给米兰看，然后马小军又把米兰推进水里。这一段情节表明了三个人的复杂关系，米兰既跟我偷偷好着，又与刘忆苦是情人。

惩罚也来了，更可怕的老大哥彪哥把刘忆苦叫过去，差点打起来。这表明了米兰的情感还有更加复杂的过去时。

这一段只有我们把米兰看作刘晓庆才好理解，当时刘晓庆与陈国军结婚，然后与姜文恋爱。在陈国军的回忆录中还记录了另一位与刘晓庆好过的老大哥，他没有透漏名字，可见那人很有权威，不敢得罪。这个人的存在姜文应该也是清楚的，毕竟他与刘晓庆谈着恋爱。在电影中这个人的拟态就是彪哥，一个神秘的江湖老大哥。

在梦境的最高潮，叙事者“我”终于向情敌刘忆苦发起了攻击，用酒瓶子扎了刘忆苦。在现实中，则是陈国军发现姜某和妻子的婚外情后，拿着刀子逼着姜某写下了供认书：“一九八七年在苏州拍戏，我与刘晓庆开始建立恋爱关系（包括两性关系）。一九八七年底，我得知她已正式嫁人后，仍继续追求她，保持这种关系。”

当时的姜文年纪轻轻，与已婚的大姐发生婚外恋，并且遇到了一个强悍的对手。我认为这件事对姜文造成的心理影响应该非常之大，以致于经常做恶梦。而这部电影就是在用一个马小军复仇的形式重述了那个梦，这种重复既是复仇也是在消化那件事的创伤。后面姜文自己也承认那段时间经常做同一个梦，他说：

我只深深地记得那个梦，每个细节，每句话，每句唱，每个人都忘不了。还有那梦连着梦、梦中有梦的梦，我觉得特有意思，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真事儿。

多少年我一直做的是同一个梦，就像剧团的保留剧目，偶尔有点细节上的变动和创新。但不失原则，始终是老样儿……

我说不出梦与生活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知它缘于何故，出自何处。可自那以后，米兰如梦中一般使我越来越担心，她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说不清，现在回忆起来她的形象总是很神秘和模糊，记忆总是将事实弄得七零八落。——出自姜文《一部电影的诞生·剧本》。

这一段自我表白明确地说明了这部电影的梦境特征，通过分析我们也明白其中的含义。当然，到此还不算高潮。最后，我试图去强奸米兰，这段戏在小说中是我办完了事情，也是就是实现了强奸，在电影中则是我落荒而逃。这段戏的真相是，我完全就是被勾引的，在梦境中的强奸不过一个伪装，盖住了自己被勾引然后偷情的事实。

这一段有意识的导演编剧的戏让这个情节变成青春期男孩的复仇，但是很快最后一段梦中就彻底暴露了真相。马小军被大家孤立以后，走上了很高的跳板，一个人跳进水里，然后一直被人按进水里，上不了岸。这个梦境一般的情节，我解过一个很相似的真人梦境，在《释梦笔记1》中有解释，那个梦是一个男人梦见自己走着太空步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结果下面有一个大池塘，跳的时候有很强的兴奋感。我相信这也是我跳水梦的感受，他在空中还哗啦着步子，很欢快地跳下去了。这段电影梦境与真人梦境几乎完全同构。而看过那个梦的解读的人都知道，那个空难梦讲的是偷情，梦者与飞机上的空姐有婚外情，后来飞机失事空姐死了，梦者做了那个梦。再者一段梦中，我做了同样的梦境，或者说是姜文做了同样的梦境。这段梦看似没有含义，但是对比下来，我发现这才是这地暴露真相的一段梦。

至此，我可以肯定，这个电影整个就是姜文消解那段不伦之恋的噩梦。23岁的姜文爱上了32岁的大姐刘晓庆，随之而来是甜蜜的爱情，但随之而来的纷争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焦虑。我相信这可能是姜文真正的初恋，他的感情中还保留有纯洁的向往，他把自己理想中的爱人分化为米兰，而流氓的那个分为于蓓佩。

后来，一切水落石出，随着恋爱的深入他才发现自己恋爱的人并不纯洁，不仅有情人，还有复杂的情史。这一刻，他心中的女神破碎了。这一刻，他的青春期也结束了。那年夏天永远回不去了，那是属于他的无可挽回的真正的初恋，那都是他青春期的烈焰，也是他青春的坟墓。那个女人埋葬了他最纯洁的爱情，最纯洁的向往。现在只剩下记忆和废墟。这部电影就是他青春废墟的见证。或者，也可以说是男人共同的青春废墟：当我们发现女人的纯洁并非幻想的那样，我们青春就结束了。 

这时候我们终于可以看清楚艺术的作用，艺术乃是对自己无法实现的天堂的替代性描述，艺术乃是无法解决困境之后创造的胜利幻镜。从这个角度看，艺术就是梦境，有伪装、有替代、有再造，完全就是一场意志成功实现的梦境。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说，我们可以看到梦者反复重复同一个同构的情节，这些故事都是对梦者现实偷情事件的模拟，都是对偷情带来的恐怖结果的消解与降解。梦者正是通过这种再来一次的方式，消解那件事带来的心理压力。就像小孩被打针以后总是给别人模拟打针一样，梦者偷情后被惩罚了，然后他在梦境中反复设置了很多类似偷情的事件并获得惩罚，在惩罚的时候又消解权威，从而实现了对这个痛苦事件的消解与超越。这是梦境对于梦者的真正作用，帮助梦者消解心理创伤、压力与痛苦，帮助我们找回创伤时间中的主动权，从而帮助我们在梦境中、在心理上主导那件事，并进而战胜它、遗忘它。

窥视米兰，臆测姜文，回忆自己《阳光灿烂的日子》

谨以此文祭奠英年早逝的演员姚二嘎先生！ 

题记：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毛泽东 

在生命的旅程中，我们不得不错过一些人和一些事，我们无法回归往昔，所以我们必须面对和担当所有的发生，珍惜每一个存在的今天，理性地埋葬昨天，坦然迎接明天，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纵身一跃，割裂了和过去的关系，那些阻拦的手脚，成为长大的动力，在孤单和无助中，这个孩子将不再软弱，在自我拯救和反思中，他默默长大成人，为了生存，为了一个人的活着的世界。 

水中的浮沉，是一个生命自不可测的未来，那一回一回从水底浮起，让马小军不再对世界有着任何幻想，在成人世界永远只是你死我活的苦斗！这是社会的生存法则，这是社会套在你脖子上的无形枷锁！ 

《阳光灿烂的日子》有着浓浓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情结，片子以 “文革”为题材却用了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样一个片名，耐人寻味！这是一个部队大院孩子对“文革”的个人记忆，夹杂着王朔的记忆和姜文的个人经历。那是一份对“公有制”和“纯洁无暇” 的涩苦回望，在当下，沉渣四浮、理想和良知缺失的年代有着讥讽和警世的意义。 

我们离开了那个特定的“罪孽深重”的年代，任何人似乎都有权“啐”上一口，说三道四，但是，我们应该公正看到：那个为史书评价为“十年内乱”的年代，对于普罗大众而言除了背诵毛主席语录外，他们感知中有的是劳保、**教育和“当家作主” 的自豪感。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对于普罗大众而言意义不甚重大。至少，那个年代，吸毒、“半公开”的卖淫和公开的赌博是没有的！ 

而今，我们也成了父辈，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在时代的大潮中搏击，在生存的借口下，埋葬了童年所有对未来的理想主义，在残酷的世界中，逐浪随波。 

我们早已失去了纯真的年代，有的只是世故和伪善。 我们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堵墙，虽然，网络拉近了时空的距离，但是，它却拉开了心灵的距离，人们不再如兄弟，有的只是一种“关系”！ 

影片是一份宝贵的回忆，影片开始，笛子缓缓吹奏出一个时代的挽歌，在记忆中，那个年代，人的精神面貌（指普罗大众，我们应该明白一个政党是应该为众多的普罗阶层谋福的，他们的幸福和生存才是一个执政党应该考虑的。）是积极向上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单纯、善良和大公无私的。 

想想马小军在片子意味深长的话吧：我也可以作证，那时候除了一些政治品质可疑的干部，贪官污吏，凤毛麟角！ 

那个年代的人有着一种正气，在毛泽东高瞻远瞩的巨手指引下，他们义无反顾奔向祖国需要的地方，单纯是种力量，是一个一穷二白国家必要的凝聚力。而思想的“净化”是一个散砂式的民族必要的代价，面面俱到是乌托邦，在阶级社会中根本不可能实现，我们跨越时代来指责复杂的中国历史有失公允。在那特定的年代，人民单纯而质朴、知足而向上。 

“三支两军”【注二】的军人们在雄壮的革命歌曲中踏上了征程，一个蓝天白云的镜头想必是姜文的大院对的记忆，纯洁是稍纵即逝的东西啊！ 

姜文刻意滤去了“文革”中的“残酷”，以孩子的眼睛关注着成人世界以外的东西，对三个女孩跳《翻身农奴》的那个场景，用一束窗外射入的阳光增加了诗情画意的感觉，在少年的记忆中，舞者是天使一般的纯真无暇。 

军号嘹亮，孩子们在奔跑、干仗和嬉闹中长大，他们纯粹，即便是暴力也是纯粹的；他们单纯，即便男女的爱慕也是单纯的。这一切留存在我们的意念中，我们的学生时代也像他们一样，顽皮而单纯！我们也在“工宣队”师父们的训斥中懂事明理，我们的记忆中一切干干净净的！ 

在马斯卡尼的间奏【注三】中，米兰的照片出现在我们眼前，那是完完全全和《动物凶猛》合拍的，那青春、健康、单纯微笑着的形象久久萦绕在我的心中，这是中国银幕上少见的健康的女性形象，让人怦然心动，米兰只属于一个没有邪念的年代，在我们的青春岁月。 

长大的我们不再羞怯，我们已经像动物般凶猛，那么，在马斯卡尼忧郁而缠绵的音乐中回想一下初恋的岁月，回想一下，那一见钟情的直感… 

一晃已是二十年，已经没有了那种醉人的感觉，有的只是侯先生《三十以后》的告白！ 

让长大的我们再一次在心念中像马小军一样行走在屋脊上，在煽情的音乐里重温已逝的纯洁。 

而根据中国国情。在我们影院的公演版本中删除了两个段落，增加了一个段落： 

影片删除了他们打斗后在浴室和于蓓蕾遭遇一场中，羊镐直了的一场，其实那是青春期的本原，是每个年轻人的必然，但是它注定为我们的检查制度所不容，我们在貌似纯净的故土上一次次被“阉割”，即便听了《国际歌》也是无动于衷的！ 

青春应该是张扬的、无畏和勇敢的，青春应该是激情、无私和热情的，马小军他们几乎和我同龄，他们经历也有着我们的影子，我们的世界里也有着那份激情和友谊的回忆。 

片中马小军之父教育马小军的戏，有着父子的真情实意，他们曾经也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影片记忆着那个特定年代，马斯卡尼的旋律贯串了整部电影，一次次在这样的旋律中，我们回忆，我们憧憬！ 

米兰在片中是马小军他们青春年代里的一个背影，也是我们纯净在自我之境中目睹和创造的一个背影。米兰的凝视存在在马小军和我们的青春记忆中。幻象和真实搅杂在一起，米兰率真和青春的健美有着蓝天般的纯净。而那些年代的孩子是没有多少邪念的。我们所向往的往往不是肉体，我们期待的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一种异性的隐约和禁止之美，这是纯真的年代，这是我们的昨天。在这样凄婉的旋律不禁泪眼婆娑，可是，这一切已经是被我们记忆一次次重叠和洗刷过遗痕，宛如隔世！ 

孩子们在真实中生活，却在精神世界创造着一个超越自己年龄的虚幻的、神奇的天地，犹如姜文在公演版那个“梦幻”镜头，但是，这组镜头确实有画蛇添足之嫌，所以在dvd中被全部删除了。 

但在公演版中还是因为 “中国国情”删去了宁静一个半裸的镜头，其实这一幕表现了一种欲望的宣泄和马小军和青少年时代的割裂，而宁静高耸挺拔的乳房充满了健康的、单纯的美丽。这是一种不忍亵渎的纯洁。在我们跨入成人世界的一霎，当我们回望的一刻，是否也有过那青春的扣人心弦的瞬间！？ 

影片是以暖色调拍摄的，在明媚的阳光下有种温暖的感觉，这是姜文心中的颜色，这是一种纯净的颜色，孩子和孩子之间友谊的颜色。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马小军在雨中呼唤米兰的那场戏，倾盆大雨浇湿了他们俩，米兰：“你怎么啦?”的呼唤，有着女性全部的角色意味。就像母亲需要阵痛才能生下婴儿一样，孩子需要在另一种阵痛和挫折中长大，同样，马小军“我喜欢你”的表白，也宣告了他的长大… 

拥抱吧！在这样的雨夜，让你起伏的胸膛温暖我的心房，让你的心感应着我的狂放，你的体温和诱人味道让我在雨中回归我们赤裸相对的伊甸，青春就是全部！ 

在这部影片中宁静的青春、健康丰满，王学圻严肃和正气的军人形象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客串的冯小刚演的胡老师在如厕的形象堪称一绝，还有著名的反派老演员方化演了一个高级军队干部的形象，这是老人家最后的银幕形象，在离开摄制组不久，就因病去世了！“鬼子王”至此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还有那因为沾染毒品，已经弃我们远去的姚二嘎，在片子中释演的傻子已经成为中国电影中一个经典的银幕形象，让貌似“聪明”的你我在自我镜中审视我们的自己！ 

才旦珠玛嘹亮、高亢的声音随着雪佛莱房车穿行在新时代的都城，四个玩伴二十年后已经面目全非，听吧，那个依旧骑着扫把的傻子在最后的出现中发出了时代的强音： 

“傻b！” 

（2003年10月31日 星期五 于20时48分 独立影评人：osama kavkalu 于 寒鸦精舍 浦东，万圣节之夜）

后记：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他留存着太多往昔和青春的记忆，电影，可以一次次的看，但是，关于昨天，它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学会忘记是人长大的代价！ 

今天是万圣节，家中依旧是我一个人，yoko跟着他的上司在西郊宾馆应酬，人生是自动和被动的选择，每一天个体都以自己的言行面对未来和自我。今夜，在西方的鬼节，每一个人都在路上！ 

请相信我，太阳明天依旧是新的，愿所有的生命快乐，安详！ 

【注一】《阳光灿烂的日子》 

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1994年出品 

导演：姜文

原作：王朔 

摄影：顾长卫 

美术：陈浩忠、李勇新 

录音：顾长宁 

主演：夏雨、宁静、王学圻、斯琴高娃 

奖项：第3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奖: 本片获第5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沃尔皮杯最佳男演员奖（银狮奖），第3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奖，新加坡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美国《时代》周刊年度十大佳片评选“国际十大佳片第一名”。 

【注二】三支两军：1967年1月，毛泽东指示军队要“支左、支工、支农、军管、军训” 

【注三】马斯卡尼间奏：选自马斯卡尼的歌剧《乡村骑士》间奏曲，这是迄今为止我听过的最扣人心弦和美妙动听的间奏曲，同样这首曲子也被不断引用，我们在《愤怒的公牛》、《教父3》等片中都可以听到。 

《青春的纯度》-韩松落

在《诞生：一部电影的诞生》那本书里，有《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拍摄过程，印象最深刻的，是姜文对演员的集训。

电影改编自王朔小说《动物凶猛》，1992年，这篇六万字的小说刊发在《收获》上，1993年，姜文开始写剧本，同时开始选演员。这是一个以文革为背景的故事，但是电影并没有直接描摹宏大的政治，而是聚焦于荷尔蒙味十足叛逆与懦弱交织的青春。

青少年们被姜文选中，从五湖四海向着北京进发，汇聚到剧组里。剧组的房间，“贴满毛主席、红卫兵的照片，有一面墙贴的都是美丽少女和酷似姜文的半大小子的照片”（王朔：《阳光灿烂的日子追忆》。 演员选定后，就被送到北京附近的良乡，在部队汽车团的招待所里封闭训练，过了一个多月“文革时期的生活”（张仁里：《诞生·前言》），唱语录歌、“斗私批修”、看纪录片，还得训练游泳和骑自行车。一切都照着部队的作息来，纪律非常严格，扮演童年马小军的九岁的小演员韩冬回忆：“就连戴手表、花零钱等都是不允许的”。所有这些，激发出的，却是浓郁的青春气息，扮演马小军父亲的王学圻加入剧组后，“明显地感觉到一股迥异于其它剧组的气氛：年轻，充满朝气”。

这些细节，组成一个迷人的场景：青年人在一起，拍摄一部“青年人在一起”的电影。“青年人在一起”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那是姜文电影里反复出现的，隐性或者显性的主题。

新鲜的生命在各个角落成长起来，从河北或者河南，汇聚到北京的大院里，恋爱、散步、游泳、跳舞、请客吃饭、在月光下弹吉他唱歌，或者，孤独地行走在苍茫的屋顶上。青年人相遇的结果，不是生命个体的增加，不是1+1那样简单，而是青春气息、青春光芒的无限漫湮，两个美丽少年在一起，就有可能形成一个青春反应堆，何况，那是一群少年，汁液四溢，芬芳招展。

法国电影人让·路易．派(Jean Louis Pie)当年看过粗剪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后，提出许多建议，其中之一是“将故事情节尽可能‘集中’，手笔要在‘重要人物’和对那女人的‘爱情’上”。这正是王朔原著小说的脉络。而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即便米兰，也并非“重要人物”，那种华丽敞亮的青春，那种青春情谊，才是“重要人物”。米兰亦真亦幻，而青春不容置疑。

成年人的出现，因此显得特别煞风景。马小军骑车进大院，一群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大妈围成一圈坐着，像一群不容忽视的守卫者，和马小军对视了一眼，那一眼，竟是那么微妙；青年们在花园里聚会，一个大嫂从他们中间穿过，给了于北蓓一个白眼，他们用起哄发动反击；马小军追上戴墨镜的米兰，向她表白，遭遇奚落，旁边骤然出现一个大妈，对他发出讪笑（大妈出现的方式，她的笑，多么像是从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电影里穿越过来的啊）。 由大妈、警察、穿制服的父亲组成的成年人，总在青年人谈得入港时，不合时宜地出现。 

青春反应堆，需要纯度，需要剔除一切杂质，让青春尽可能多地和青春发生联系、催化反应，让青春尽可能地享受青春该有的一切待遇。青春是一个国度，人人都是国王，青春之外的人是另一个国度，人人只是臣民。

这也是姜文电影的青春哲学。在他的电影里，“其他人”都被放到了别处，与“其他人”有关的时代背景，成为被拒绝讲述的对象。“青年人在一起”的议题，此后还在《太阳照常升起》和《让子弹飞》里重现，在姜文的国度里，青年人们（不只是年龄上的青年）唱歌、揉面、暗恋、偷情、打猎、发疯，像森林精灵那样活着。 

姜文的电影，因此总有种异世界的气氛。他的如上几部电影皆掀起解读热潮，并出现了许多奇怪的评论，政治隐喻式的，伪考据式的，科幻的，奇幻的。

这是姜文创作方法导致的结果。他曾在采访中这样谈论他的创作心得：“无中生有出一个似乎存在的，让你觉得比现实世界还真实的世界，这就是一个创造过程”，“有时我甚至分辨不清楚现实生活和电影生活的界限。就是说，有的时候我可能更需要电影生活”，“我一再强调我的迷恋，我的欲罢不能，然后才有可能让将来看的人欲罢不能。”说起“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也说：“这个名字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梦幻”。

也是他追求青春纯度的结果。他缔造了一个主要由青年人构成的世界，一个时时刻刻生命力勃发的世界，一个努力剔除生命杂质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本身就是非现实的。尽管他力求现实感，在细节和道具上用心，费心思地找到七十年代的凉鞋，把军装洗白做旧，但最后呈现出的一切，还是和现实有着巨大距离。

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Robert Musil)在他的小说《学生托乐思的迷惘》里说起青春：“有一扇门通往另一个世界，那儿一切都被压抑着，一切都在涌动着，一切都在燃烧着怒火，一切都原形毕露，一切都具有毁灭性。”姜文电影，就是那样一扇门。

我曾写过一篇题为《姜文的“他世界”》的文章，讨论过这种气质：“那种‘他世界’气氛，不只来自幽闭的环境，还来自电影中人那种浓稠的感情。姜文电影中人，总是血气方刚，大爱大恨，像是停留在一个永恒的青春世界，促成他们行动的，不是任何一种世俗的动机，‘追随过蔡松坡将军’只提供了一个行事的方向，但终归不是动机，他们为的是‘往窗户里扔钱，听他们笑’，像一种野火，本能地要放任能量，在哪都熊熊燃烧，烧到哪是哪，与他们对照的一切，则是有世俗动机的。”

这种对青春纯度的追求，让姜文电影拒绝政治解读，又恰恰吸引了无数政治解读。

姜文成长的年代，以及他电影表现的年代，正是“青年崇拜”燃烧得最热烈的时期——文革。那个时代，正在进行社会重构，并借助青年力量完成重构，“只有青年，在已朽的过去中找到一条新的道路”。这场青年运动，并不是自发的、民间的，它的内容在一开始就被替换和扭曲，但青年人依然被激荡起来，青春的价值被哄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人们祈望这种盛景重现——每到社会周转不灵的时候，每逢理性疲倦，政客与各种设计者们再无新意的时候，人们就会求助于青春的巫性，“青春”像一个笔仙，等待着被自诩理性的人们驱动。人们却又知道这种盛景可望不可即，需要因缘际会才能成就，更惧怕这种盛景会酿成失控，因此时时打压这种青春反应堆，用一切可能的办法。

所以，对这个时代流露出来的些微的青春盛景碎片，我都无条件迷恋。多年前，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一则很特别的征友启事。作者相貌出众，要求也很高，对对方身高相貌的限定非常苛刻，最后这样作结：“让我们两个美丽的生物行走在一起，让别人感到羞愧。”那句子里的青春迷思，至今难忘。

还有去年，韩寒事件爆发，韩寒的同伴在微博上发布了一张照片：韩寒和一群青年人在一起，有人在打游戏，有人在写作。他们是以一个青春整体的形象出现。那张照片抵得上千言万语，你能感觉到那里的小环境回荡着一种声音，是青春在呼唤青春。吸引人的，可能是他提供的思路，也可能是那种并行的青春。

《姜文：沃尔克是我导演生涯的第一位贵人》

在现场，姜文说：“虽然是歌德学院和沃尔克-施隆多夫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但我争着也要来，为什么呢？差不多20年前吧，我拍了一部电影叫《阳光灿烂的日子》结果我确实比较倒霉，拍摄途中一直都缺乏资金，甚至住招待所的钱都没有。这个时候，原小说作者王朔，把他介绍来了，他说他有一朋友在德国叫沃尔克·施隆多夫。于是他把我们拍好的大概几十分钟的录像带给人家看了，没想到人家拿去没多久，沃尔克-施隆多夫说跟他说你就让他上我这儿来做后期吧，我脑子没转过弯来，我说一个导演他怎么能让我去他那做后期呢？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掌控了德国一个最大的制片厂，我非常幸运就到了那儿，非常好的条件，也非常好的人员，把《阳光灿烂的日子》做完了，这是我终身难忘的一件事儿，也是我做导演第一次碰到的贵人。”

对此，沃尔克-施隆多夫回应称，当时看到《阳光》片段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姜文是志同道合的。“我跟昨天的观众讲了《阳光的灿烂》里的镜头，就是一个女人脱下她的鞋子然后躺在床上，主角趴在床下，只看到女人的一双脚，我们其他的就不用看了，我们可以凭我们的想象这是非常精彩的。”

幕后花絮

剧组以“长得像姜文”为标准选了好几个小演员，但他们搁在一起互相又不像，挑谁呢？很让姜文发愁。后来姜文的母亲来了，说夏雨挺像姜文中学的样子，就这样定下来夏雨饰演马小军。

影片中让人惊艳的宁静原来也不是饰演米兰的第一人选，演米兰的演员换了几次，后来定下来的不是宁静。影片开拍之后有一次姜文在饭厅远远看到宁静，感觉特别好，就这样，最终由宁静来出演米兰。

影片中看似阳光灿烂的酷暑其实有2/3是在气温十度以下的秋冬季节拍摄的。马小军冒着倾盆大雨找米兰表白那场戏竟然是在北京1月份零下十几度的气候下拍摄的！

拍摄期间，饰演老首长的方化的身体就不太好了，自认为没能很好完成任务，还主动要求姜文降薪。方化老爷子生前一直很想看到这部片子，可他去世时，片子还没审查通过。

在拍摄过程中，姜文临场发挥，特别注重捕捉现场的即兴灵感。影片素材总共拍了25万英尺，创下了中国导演耗片比最高的记录。

片中米兰家里挂有一张照片，马小军一见就丢了魂。但姜文怎么拍也拍不出那个味道，于是他足足用了4本胶片（约40分钟）来拍，等于一共拍了23040张照片，再从中精选出一张，耗片比高达23040：1！

为了让演员尽快进入到那个年代和各自的角色，姜文对他们进行了封闭式的“腌制”训练,，让这帮演员穿上军装，住进部队营房，切断了一切的对外联系，每天读诵毛主席语录、诗词，听红色歌曲。

王朔在片中客串了“小坏蛋”，他回忆起那场戏的拍摄经历，当时是因为虚荣所以答应客串出演，可是到了卢沟桥，他就后悔了，因为北风呼呼的还得拍夏天的戏，冻得他鼻涕直流，狼狈不堪。

很多人都没注意到马小军在展览馆门口那场戏，于北蓓旁边少年宫练舞的张晓梅同学，是左小青演的。正是姜文的独具慧眼，才让当时刚从国家体操队退役的左小青，在片中客串角色，从此踏上演艺之路。

姜文饰演的成年马小军在拍摄时有不少的戏份，但在影片后期剪辑的时候，姜文觉得自己的表演有问题，所以最后大刀阔斧把自己的戏份差不多都剪掉了。

1994年9月9日，《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威尼斯首映。但放映时却将英文拷贝错放成了意大利文字幕的拷贝。结果包括评审团主席大卫·林奇在内的许多英语国家的评委只能连蒙带猜看片。

夏雨在威尼斯颁奖后的第二天，接受《青岛晚报》的记者采访时，才知道自己成了威尼斯影帝。夏雨当时对这个奖完全没有概念，后来才认识到自己“不小心”成为了威尼斯最年轻的影帝。

片中马小军的家位于东直门的北新仓胡同。而米兰的家则是位于东城区张自忠路上的段祺瑞执政府旧址。位于车公庄大街的利玛窦和外国传教士墓地就是马小军第一次见到米兰本人的地方。

获奖记录

届次 获奖奖项 获奖方 结果

第51届 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沃尔皮杯最佳男演员奖 夏雨 获奖

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姜文 提名

第33届 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 《阳光灿烂的日子》 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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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制作

影片幕后

本片根据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改编，是著名演员姜文的导演处女作。作品对文革时期青少年的生活状态和青春期的困惑有着极为真实的描绘，使用了当时在中国较为新鲜的一些超现实手法，反映了那个年代青少年的暴力和朦胧的爱情。电影对原著中的某些残酷情节进行了修改，并增强了人物之间情感的描写，试图更为逼真的描画出青春和暴力的幼稚与无知，这种幼稚和无知恰好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更具有深意的是，影片通过正在成长中的青少年的幼稚和无知反映出当时整个国家和社会都处于一种无知和暴力的状态，用对青少年故事的描画，展示了一个时代和一个国家的混乱与成长。

《姜文的“成人仪式”》

1993年8月23日《阳光灿烂的日子》正式开拍，1994年1月22日完成了最后一个镜头的拍摄，1994年8月收到威尼斯电影节邀请，1995年8月21日距影片开机整两年，影片正式批准发行并在全国公映。这就是这部影片诞生过程中的关键时间，也记录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出生过程中的艰难与坚持。从某种角度来看，《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姜文的“成人仪式”，在这个仪式过后，彻底确立了姜文作为一个才情卓绝的导演的独特地位。1997年姜文将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的过程整理出版，名为《一部电影的诞生》，其中记录了那些为电影疯狂的心情。

夏雨凭《阳光灿烂的日子》获奖

《阳光灿烂的日子》无疑是90年代中国影界的意外之喜。它带给观众的决不仅仅是一种无所事事的闲聊调侃，也不仅仅是对特殊年代的追忆与讥讽。当观众深深地为影片打动时就会发现，这部影片所展现的竟是一个意象丰富、意味深长的“社会一个人”、 “文化一心理”图景。（影评人陆镜评）

中国导演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堪称是94年度全世界令人赞绝的、至今仍渴望观看的影片之一。它是一部从内容到形式都全新的中国电影，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电影跨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时代》周刊评）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大大小小角色都鲜活可信，就连冯小刚和王朔客串的“魏老师”和“小流氓”都让人过目难忘。同时，姜文非常着重气氛的渲染，屋顶上因性萌动苦闷的少年不停的走动，大面积的过曝镜头让银幕上充斥着阳光的味道，男性荷尔蒙的满溢也自这部影片从此成为他标志性的电影符号。

《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贯彻着一种梦幻意味，恍惚间难以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

姜文曾说自己拍的电影不是文艺片也不是商业片，而是带劲的电影。

那年夏天，宁静的雨 |《阳光灿烂的日子》

姜文

Wen Jiang

性别：男

出生日期：1963-01-05

出生地：中国,河北,唐山

更多中文名：姜小军(原名)

更多外文名：Jiang Wen

家庭成员：周韵(妻) / 姜武(弟) / 桑德琳·舍妮维(前妻) / 姜一郎(女) / 姜洪齐（父亲）

IMDb编号：nm0422638

简介

姜文，中国著名电影演员、电影导演。他和葛优以及陈佩斯被认为是中国三大实力派艺人的代表人物之一，又被港台许多人士形容为内地“张学友”。1980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1984年毕业于中戏，同年进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主演了《家庭大事》、《高加索灰阑记》等优秀剧目。

姜文属于演艺圈中的实力派人物，能演能导，属于当代中国电影界的最重要人物之一。姜文主演的《芙蓉镇》、《红高粱》为其奠定了在中国演艺界的地位。1993年，他主演了由郑晓龙、冯小刚、艾未未等制作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该剧在中国大陆大获成功，成为历史上收视率最高的中国电视剧之一，其饰演的王启明个性鲜明，形象深入人心。他收放自如的表演，豪放的气质都得到了观众们的注目。

姜文最重要的执导作品之一为1993年自编自导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本片根据北京作家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改编而成，讲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一群红卫兵小青年的成长故事。

1998年，姜文执导并主演的《鬼子来了》一片也以独特的视角来反映抗日战争时期侵略者与当地农民的一段啼笑皆非的故事，本片由于触及敏感的话题和非传统的表现手法，至今未能在中国大陆地区公映，但曾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播出过。在该片拍摄期间，姜文参观了日本东京的靖国神社，引起了国内舆论界的轩然大波。

事隔10年之后，在2007年，姜文自导自演了其的第三部电影作品《太阳照常升起》，该片以魔幻主义方式，讲述了一个在特别时期，关于人性与欲望的故事。

2010年，姜文与葛优、周润发合作，自导自演了贺岁电影《让子弹飞》，中国票房接近7亿人民币，创当年中国电影票房的纪录。

夏雨

Yu Xia

出生日期：1976-10-28

出生地：中国,山东,青岛

更多中文名：none

更多外文名：Xia Yu

家庭成员：袁泉(妻)

IMDb编号：nm0944464

简介

夏雨，代表作有《阳光灿烂的日子》《警察有约》、《我的兄弟姐妹》、《自娱自乐》等。1994年，17岁成为国际A级电影节影帝，是史上最年轻的国际影帝。现在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新加坡国际电影节、金马奖、金鸡奖、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六大影帝于一身，是中国电影界最具标志性的男演员。

宁静

Jing Ning

出生日期：1972-04-27

出生地：中国,贵州,贵阳

更多中文名：静姐

更多外文名：Ning Jing

家庭成员：保罗·克塞(前夫)

IMDb编号：nm0632440

简介

宁静，内地实力派女演员，气质独特，处女作《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一双传神的大眼睛，火热反叛的表演特点，蜚声影坛。九十年代以来，宁静上片率极高，先后主演《赢家》《大辫子的诱惑》《炮打双灯》《兰陵王》《阳光灿烂的日子》《红河谷》等，均有不俗的表现，特别是《炮打双灯》中，宁静将一个深琐闺中，女扮男装的女性对爱情生活炽热的追求及压抑，入木三分地表现出来，受到评论界的普遍赞扬。宁静珍惜自己的创作机会，酷爱表演事业。《红河谷》中扮演公主，与戏中英国演员由戏生戏，结为连理，成为影坛的一段佳话。

陶虹

Hong Tao

出生日期：1972-01-15

出生地：中国,江苏,无锡

更多中文名：小陶虹

更多外文名：Young Tao Hong(昵称)

家庭成员：徐峥(夫)

IMDb编号：nm0849920

简介

1972年1月15日出生于江苏无锡。原花样游泳运动员，全运会冠军，世界杯集体第5名。后转入娱乐界，成为内地著名的影视演员，在《春光灿烂猪八戒》的拍摄中与主演徐峥喜结良缘，结为夫妻，成为影视圈的佳话。代表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婚礼2008》《春草》《说好不分手》《黑眼睛》《空镜子》。

耿乐

外文名：Le Geng

国籍：中国

民族：汉族

出生地：北京市朝阳区

中国内地男演员，1974年11月18日出生于北京市朝阳区，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

简介：

代表作1994年，主演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头发乱了》。2003年，主演电视剧《花样的年华》。2008年，主演电影《桃花运》。2010年，主演电视剧《远山的红叶》，饰演郎小泉。2011年，主演电影《面引子》；同年，主演电影《双人床条约》在中国上映，饰演赵敬初。2012年，与丹尼尔·海尼、伊丽莎·库普、朱珠等主演电影《纽约客@上海》。2013年，参与拍摄的电影《笔仙Ⅱ》在中国上映，饰演警察；同年与陆毅等主演电视剧《假如生活欺骗了你》。2014年，参与拍摄的电影《北京爱情故事》在中国上映；同年与闫妮等主演电影《疯狂72小时》，主演了清装传奇剧《大玉儿传奇》[94]。2015年作为主演之一参与电视剧《致单身男女》的拍摄。2017年作为主演之一参与电视剧《三年二班》的拍摄。2018年10月26日，获得凤凰网时尚之选得时尚态度先锋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