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高慌”

老钟

　　直肠癌！完了！

五雷轰顶，热血上冲，手脚冰凉！

若干亲朋好友罹患癌症走了，每当其时，总有一种兔死狐悲地感伤，将心比己地隐忧。没想到，这么快就轮上我了。

　　说了买个好车来玩玩儿，为啥就没有动手？

说了搞个深度自驾游，为啥就没有动身？

那天过马路，被一个开车的莫名其妙剋了一顿，为啥就没有动怒？

那一年，一个美女刻意勾引，为啥就没有动心？

哎，真是亏负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好在还有抽烟喝酒的嗜好，不然的话这辈子还真的就白活了。而且这抽烟喝酒我都发表过文章，也就是还有些烟酒成果，算得上鹤立鸡群了，想想也不枉然。罢罢罢，赶快买些好烟好酒突击消费，反正这生命存折里也已经没有本钱，透支也就透支了。

其实想想也没啥。早些年，有个叫庄子的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就是说生无所喜，死无所惧 ，何等超脱与潇洒。再说，一个退休老头儿，对这个社会还有多大意义？花落正逢未凋时，化作春泥更护花，死也美丽。就像一部小说，精彩处戛然而止，留给人无穷的遐想和追思。七老八十 ，久病而死，家人们如释重负，摆个灵堂一边作撕心裂肺状，一边麻将打得欢呼雀跃，歌曲放得山响：“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再一想想，又真的还有点啥。这类问题，高人另有高论，王石说得慨然：“人生六十才开始” ，所以不到八十算短命；王羲之说得直白：“人之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林徽因说得婉约：“哪怕一个万念俱灰的人，临死前还有一丝想要存活的意念，比如看到一缕和暖的阳光，看到一只闲庭信步的蚂蚁，看到一株风中摇曳的绿草，只在刹那，他或许明白，原来活着是这样的美好。"当今世界，精彩纷呈，岂止是阳光是蚂蚁是绿草？简直是对生命、对生存赤裸裸的诱惑，光灿灿的挽留。还有一位先贤，说得倒撇脱：“朝闻道，夕死可矣。”但他那是口是心非，叫别人先死，自己却穷愁潦倒地活了七十多岁，还在那里纠结可不可以“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我看这位老同志要是活在当下，也碼不定心旌摇荡，会有些把持不住。扯远了，还是回过头来说说我自己：早年就破格提拔为正股级干部，好赖曾经是我党我国最低领导人。这把年纪我不想说什么“英年早逝”，要说让人家去说，但就这样说走咱就走，实在是于心不甘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亲朋泪满襟。

就这样呆坐在书桌前，眺望窗外阴风怒号连月不开，夜幕低垂星光惨淡，时而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时而悲天悯己心惊肉跳。把那本《实用内科学》再翻了一回：性状改变，次数增多，便中带血……，怎么看那直肠癌的综合体征都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想起那年庄子做梦，说不知是他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他。那么我呢？是梦见自己病了还是病了在做梦？但愿是前者 ，掐掐肌肤，生疼！

本来焦虑，又加郁闷。我的主治医师叫吴志瑜，这都“无治愈”了，还医啥子医？就要术前体检了，打个电话咨询也是医生的朋友，不料他哥子竟然朗声一笑：“简单，眼一闭，腿一蹬，就过去了！”那笑声使我想起鲁迅的《狂人日记》，简直是要吃人！即便有啥过节，我都到了这步田地，还犯得着这样诅咒吗？

心情和脚步重如泰山，生命与友情轻如鸿毛。想心不过，再打个电话过去追问 ，那家伙居然笑得更加爽朗：“哈哈哈，我说的是眼一闭再一睁，就过去了，你发什么神经？”

魂不守舍地等待。

终于，肠检结果出来了：有痔之士 ，中度结肠炎，息肉一枚。

此刻，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我哼出来的歌却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无治愈”医生说：“你这个病是不良嗜好的结果，烟酒过度。”

我问：“烟还可以进入肠道的么，而且到了远端？”

见我还在调侃，医生正色道：“烟酒对人的伤害从来是综合性的。从现在起，两年内不能喝酒，烟则必须戒了！”

我木然。

手术做过，动静类似无痛人流。这烟是不能再抽了，至于酒嘛，那就看看两年以后会不会又是一条好汉。

男儿戒烟不轻谈，只因未到惊慌处。

病入“高慌”之后，似乎有些省悟：生命借道单行，不能折返；健康要守本分，岂容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