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杏蕊流红泪 荀根毓韵百世芳

张超群

文\张超群

敬爱的老校长走了，心如刀绞，悲痛万分......

2023年3月25日有消息称老校长因家中失火而导致昏迷被送医院，在不得知怹老人家生命安危的紧急情况下我心急如焚，一方面我时刻关注着此事的全面情况，同时我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并祝福怹老人家能够逢凶化吉，躲过此劫。可是仅仅四天等来的消息却是那么的无情、残酷、让人难以接受。29日得知老校长去世的噩耗下午15点33分我马不停蹄赶到母校（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少儿剧场4楼，灵堂简朴肃穆，中央悬挂着老校长的遗像，四周花篮围簇，众弟子守护站立，耳旁响起那无比熟悉的的声音曲调。皮黄声声，勾魂摄魄。红娘、金玉奴、勘玉川、霍小玉、红楼二尤......在庄严、浓烈的气氛中，老校长那清脆明亮温婉动听的嗓音在丝弦的强弱弹奏下震慑心肺。我手捧鲜花在遗像前想要恭恭敬敬地给怹老人家三鞠躬时却怎么也站不稳，话也说不出，无限的思绪和内心的哀痛骤然升起，心中强烈悲痛的心情让我难以克制，我生怕会因为自己的失态或不冷静打扰前来吊唁的社会各界人士，可是我怎么也平复不了自己的压抑心情，按耐不住自己积压已久的情愫，止不住的，如倾盆暴雨般的泪珠滑落脸颊，流淌在地。灵前洒泪，像前叩首，而那时我早已是泪流满目，泣不成声了......

　　老校长的一生命运多舛极不平凡，怹的坎坷经历、遭受的磨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本不富裕的家庭又遭风霜雨打，为了养活母亲和妹妹，怹不得不偷偷去医院卖血救济家庭来维持艰难生活。1968年冬日，大规模批斗会就要向怹袭来，怹流着眼泪推开窗户从三楼决然地跳了下去。这一跳怹变成了一个瘫卧在床上的重度残疾人，腰椎被摔成压缩性骨折，双足跟骨被摔成24块！瘫痪数年的老校长一直没有放弃想重新站起的思想信念，更没有放弃想重新登上魂牵梦绕的京剧舞台。那双曾在舞台上跑出碎步圆场的脚已经变形，脚骨部位参差不齐，歪斜扭曲，脚上肌肉严重萎缩，无数钢针刺入了骨髓，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怹忍无可忍。鲜血一次次的染红了老校长的双脚。苍天护佑，数月后，老校长竟然奇迹般地拄着双拐走路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独自默默地忍受着人间最大的痛苦与屈辱，怹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执着的精神，打不垮、压不倒，在暴风骤雨中走过了怹人生中八十三个年头。在这八十三年里老校长把一生都献给了京剧事业，怹以精湛的表演艺术和高贵的人格魅力赢得了海内外各界人士的称赞与喜爱。怹呕心沥血不遗余力的利用自己能够利用的一切时间为振兴京剧事业，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对京剧四大名旦之一，“荀派”创始人荀慧生大师的表演艺术、表演体系、表演理论的传承与发展不辞辛劳，常年奔波劳碌着，奉献出了自己毕生的心血。怹格外注重戏曲青年人才的培养，主张戏曲“要从娃娃抓起”的思想理念，从而为党和国家培养出了德才兼备，且众多优秀的具有全国很大影响力的栋梁之才，这些在老校长精心培育起来的魁首均分布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各个戏曲院团，经多年舞台锤炼，精进不休，臻于至善在各自的艺术领域里都取得了重要的艺术成就，现均为不同剧种、不同院团的领军人物并在传帮带中发挥着积极重要的作用。怹为促进中西方文化艺术交流，大力传播开拓国粹艺术亲自挂帅走出国门远赴十几个国家演讲交流，身体力行事必躬亲，日夜操劳孜孜不倦，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烈欢迎。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数字公式，一年365天，人的一生不过就3万多天，如果按着83岁算，也就是说人的一生只有3万天，在这3万天里，平均每一天老校长都是在夜以继日的为京剧事业、传承荀派表演艺术、培养戏曲人才、组织策划国内外及海峡两岸文化交流、开展戏曲普及教育、探索新剧目的守正与创新等活动来往于祖国各地，且不计报酬，无怨无悔的工作着。是啊！这就是老校长在这83年里，3万天中所做的一切。这些数字加上这些所做的事情就是怹老人家的一生，这一生就是怹的真实写照，所以说这就是我最敬重、最敬仰、最敬佩的老校长——孙毓敏先生。

　　我是1997年考入到北京戏校（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前身），那时我才只有11岁，因年龄尚小，对文化和专业课的学习总是平平无奇，在每一次的汇报考核中也无明显精进，老校长得知此事后很是着急，为了能够让我在学习上有所进步自此非常重视对我的培养和教导，尤其怹特别关心我的日常生活，记得每次临近演出时她都告知食堂给我准备两个“鸡腿”（俗话说加餐、吃小灶），一是小时候训练基本功翻扑跌打耗费体力，二是为了保证演出时有足够力气唱念做打，所以才会有这丰厚的奖励。当时能有这样特殊的奖励可是对我起到了很大的精神鼓舞，增强了我刻苦认真学习的信心动力。所以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勤学苦练，平时要多听、多看、多练，只要把戏唱好就能吃到两个鸡腿了。

　　记得每逢地方戏评剧班的汇报演出老校长总是坐在台下认真观看并记录着演出的各个问题。散戏后她会亲自上台向师生表示祝贺并提出自己的意见。在我的印象里有这么几件事让我终生难忘，我入学的第二年在北京市工人俱乐部期末汇报演出，那天演出的是评剧传统戏《三节烈》我饰演赵华光。散戏后，老校长跑到侧幕乐队老师那里，跟拉板胡的焦文老师说：“焦老师，还能给超群涨涨调门吗？我在台下听着他唱压得晃。”焦老师笑着说：“孙校长，不是我不涨，我这把弦儿实在涨不上去了啊！”因为当时我还没变声（倒仓），童音童唱嗓子根本不受任何制约，高低音域随心所欲。再有，老校长在学校剧场观看了我演出的评剧传统戏《朱痕记》，散戏后怹气冲冲的到后台很严厉的批评了我一顿，怹说：“从你一出场就像个要饭花子，哪是侯爷呀？褶子七扭八歪的，厚底小带儿在外露着，为什么上场前不照镜子检查检查啊？你看你“跪搓”的时候褶子在腿底下踩着，彩裤和小带儿全都暴露在外面多难看哪！”怹严肃的面孔，严厉的语气吓得我胆战心惊，既紧张又害怕，不敢说话。怹说：“你是一名演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艺术形象最为重要。开戏前一定要学会照镜子看看哪里还有问题需要解决，无论化妆、服装、头上脚下都要认真仔细检查，穿上服装后不许到处乱走、随便乱座，这是规矩。穿上厚底要把你的小带儿整理一下，用彩裤遮挡好，不要露在外面。“跪搓”之后要随着情绪整理一下你的服装，如果任凭褶子在厚底踩着、小带儿外面露着不遮不挡的话那多不美观哪？跑个圆场上蹿下跳的脚底下没根啊！总之你今天的演出令我很失望，对不起前来看你的观众、更对不起你自己”。老校长说完转身就走了，我独自坐在后台化妆间里，大家都走了，我一边卸妆一边流着眼泪，我多么希望能用这清澈的水冲洗掉我今天所犯的错误，一时内心五味杂陈，懊悔与悲伤之情交织在一起。我哭得很伤心，看着镜子里的我，告诫自己只有认真唱戏，只有刻苦训练，才能对得起观众，才能不能辜负老校长对我的一片心。自此后我便长了记性，无论大小角色上场前总是要在镜子前整理服装，仔细检查手使道具，没有问题方可罢休。直到现在仍旧如此。后来，老校长看了我演出的一些京昆剧目非常高兴，如：《探庄》、《夜奔》、《探谷》等戏，怹对我演的石秀、林冲还有采药老人的角色都非常满意，也给我提出了很多不足之处，怹表扬我学习了这些戏进步很大，希望我今后继续努力，争取跟老师再多学习一些京昆剧目，打下一个良好扎实的基础。老校长看完我汇报的这些京昆剧目后还曾问过我，希望我考虑能改京剧，我说：“老校长其实我也特别喜爱京剧，但由于家里祖辈都是评剧演员，加之我又是第五代评剧传承人，如改了京剧怕是有些不妥”。怹见我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刻意劝我。

　　毕业后，我曾与老校长一段时间失去了联系，因当时走出校门步入社会刚进剧院，新的工作环境，眼前周围犹如是一个新的世界，对此我一边忙于工作熟悉环境、一边解决自己生活实际问题，而且当时并没有自己新排的艺术作品也就没有请怹前来看戏。后期，随着自己舞台实践不断地增加，排演了很多自己主演的大戏，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历史戏，凡有演出，老校长总是随请随到，而且每次都是详细记录看戏后的感想与问题，并上台耐心提出怹老人家的意见。比如：《狸猫换太子》、《刘伶醉酒》、《安娥》、《母亲》等戏。一次，我收到老校长的来信，信中说怹得知我与王平师姐合作演出新戏《母亲》一事非常高兴，希望有机会能来观看演出。事后我与师姐说明此事，我二人便一直很期待那天的到来。几日后我们在北京大兴剧院演出《母亲》，于是便邀请了老校长，怹神清气爽步态轻盈，走进后台，我们热情拥簇，跟随怹来的是一位常年陪伴照顾怹的保姆，怹手里拎了一个袋子，在后台激动地告诉我说：“这是怹刚刚出版的新书，送给我和师姐两本留作纪念，并叮嘱我在艺术上不断勇攀高峰的同时要格外注重文化和理论的学习，提升自己的艺术修养。我当时激动得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忙道谢！我知道老校长酷爱文学，多年来伏案提笔，著书立论，前后相继出版了十四本书。有《梨园漫记》、《孙毓敏谈艺录》、《含泪的笑》、《我的京剧人生》、《我的人生感悟》、《孙毓敏集锦》六册、《孙毓敏杂文集锦》、《孙毓敏艺术研究文集》、《我这两辈子》等。此次送我的两本书是《荀学理论初探》《孙毓敏随笔集锦》，我恭敬接过，小心存放在书包里。再有一次就是请老校长观看了我主演的新戏《狸猫换太子》，这出戏是连台本戏，从最初的“三本”精简到“二本”再浓缩成“一本”，每次创排我都亲身经历创作其中，怹看完戏后怕打扰我休息，就隔天给我打了电话，语重心长地说了怹看完演出后的真知灼见，并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观评剧好戏《狸猫换太子》

十几天前，我接到中国评剧院院长王亚勋的一个电话，说在十几天后有一出戏《狸猫换太子》叫我看看。我初步答应了，但因时隔太长，不知临时会有什么事，果然！这当中我去了一趟上海，教戏校老师全部《玉堂春》从（游院到监会团员）还去了郑州参加“梨园春”的一个节目。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又接到学生张超群的一个电话说：“孙校长这是我演出的最后一场《狸猫换太子》了，希望您来看看。”这个学生一直很优秀，很刻苦，毕业已将近十五年，进到中国评剧院工作担任了很多戏的主要角色，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和实践，现在已“倒过仓”来（变声期已过）。嗓子很好，他戏路很宽，文武皆能，正、反面人物均善表演，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去看戏，我作为一个过期了的老校长，仍然很关心他们的成长，于是当日下午我就去了“中国评剧院”观看了此场演出。《狸猫换太子》是一出老戏，各个剧种均有演出，我还看过绍剧的这出戏，近来上海京剧院将此戏改为1—2本，还获了奖。京剧的老旦戏《遇后龙袍》不就是这出大戏的最后部分折子戏么！总之，艺术家们智慧有高低各自发挥想象力，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均可演得十分精彩。中国评剧院以这批二十几岁的青年为主，由中国京剧院的老导演李学忠为首，自编（改编剧本）、自导了这一出新的评剧，非常不错，很见水平。李导将原本很长的戏浓缩成了两小时一刻钟的九场戏，自有很多特色可圈可点之处， 观众聚精会神的在剧场里跟随着紧张的故事情节、演员的精湛表演同呼吸、共提气！真好！这是一出正义与邪恶较量的好戏！真是大快人心。

在和我院评剧班的同学分别十年以后，第一次看到他勇担重任，刚刚二十七岁的张超群嗓子好，功夫好，形象好！使我为之自豪！当时，评剧班的同学和京剧班练着一样的武功，毕业时，他们全体能翻能打，连无声的全出《雁荡山》都能胜任。张超群身强体健，“吊毛、僵尸、跪步、甩发、前扑踹僵尸”等全部功夫都能驾轻就熟，十分得体矫健轻盈。提升了当代评剧的武功技术含量！还有饰演包拯的于海泉（嗓子也很好）及饰演郭槐的邹海群，嗓子均已变过来了，这对于男生来说，像“押宝”一样，演员由于嗓音的不能恢复，常常被逼改行，这就是传统的演唱艺术大量淘汰人才的原因。

作为老演员的宋丽饰演李后，压轴上场，可以说为此戏增添了很大的光彩，老、中、青结合，强强联合，总是最好的搭配方案！谁让咱们戏曲艺术又叫“角儿的艺术”呢！我们多么希望能创作更多的“亮点发声法”的科学手段，使男生的成才率更有把握一些，更多一些呢？

总之，看完此剧我很兴奋，看到观众簇拥到台口为我们的演员送上鲜花和掌声，观众的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我想这不仅是对演员们演技的鼓励，更是对评剧院领导培养青年演员的肯定。好戏！好戏！祝贺完了李学忠导演，又去祝贺张超群，太棒了！太解气了！希望张超群同学还会排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回报给广大观众。

　　《刘伶醉酒》这出戏是我师父亲授，当时是我在北京文联参加比赛时老校长作为评委观看的。那时我已逐渐成熟，艺术创作趋于上升趋势，老校长对我演绎的这个人物形象，角色的分寸把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尤其是以小生应功的这样一位狂傲不羁的刘伶典型性格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从发声方法方面希望我能学习借鉴怹对演员发声方法训练的一点经验，也就是“亮点发声方法”。这些再后来的演出中我都有过不同程度的试验而且效果甚好。《安娥》这出戏是石家庄评剧院邀请我去共同合作演出的一台新戏。老校长就对我所塑造的田汉这一人物的思想性格和典型形象给予了充分肯定，怹对戏中我表现出田汉所展示的霸气、才气、豪气，以及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性格特征给予赞扬，对个别规定情境中的演唱、表演及台词还有舞美音乐提出了个人的意见。总之，老校长就是这么一个认真的人，一个在艺术上绝对不留半点情面的人。

　　深夜，翻看老校长送给我无比珍贵的书籍泪眼模糊，浮想联翩。回想往事历历在目，总是感觉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写，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怎样写......！2017年初，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学校找了老校长，怹见我言语支吾便问来意，在怹的追问下我就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因我而立之年想自己出版一本《超群随笔》，全书共四十篇文章，其中三十八篇文章全都由我一人撰写完成，文中主要描写了三十岁前的生活与工作的点滴经历，其中包括家族传承、领导对我的培养、创作角色的心得体会及亲朋好友对我的帮助。所以前来想请老校长能为此书作序，一来想对大家表示衷心感谢，二来而立之年也算是送给自己的一份特殊礼物。没想话音刚落，老校长竟哈哈大笑起来，面对爽朗的笑声我不知如何回复，怹见我木纳，赶忙询问此书出版社的相关事宜，我如实回答，希望怹老人家帮忙推荐，我去购买书号。怹稍加思索，语调温和的对我说：“你就别花钱买书号了，现在挣点钱不容易，我这有，你就用我的吧！”我连忙道谢，但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老校长的一番好意，怹见我执意不听也就只好如此。三天后我接到老校长电话到戏校取了怹给我写的序，当时热烈盈眶鞠躬再三。我深知这里饱含着怹老人家对我无私的爱和无限期盼，最终我把这份沉甸甸的序交给了中国戏剧出版社，新书如期印刷800册，我立刻将此书签名送到了老校长面前，怹在翻看阅读时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时心中顿时燃起了无限感激之情。老校长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太多了，生活、工作、事业，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特别亏欠，怹日理万机还要为我劳心费神，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啊！今年春节通话怹还是那么乐观、健谈，今日却......唉！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表达我对老校长的感恩之情。“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怹刚正不阿的傲骨品格、顽强拼搏的执着精神、自强不息的崇高信念，一直都在深深地影响着我、激励着我、鞭策着我。老校长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功德无量，青史永垂、名留后世、德及世间，八十三年间的风雨岁月，如花开花谢，潮起潮落，落叶飘零，怹把最美丽的绚烂色彩留给了大家，最终选择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这一片对您深深的怀念如月光下清风里摇曳的树影虽然依稀斑驳，但又清晰可见。我知道您累了，也该歇歇了......不说了！学生超群顿首叩拜！唯愿您早登极乐！位列仙班！敬爱的老校长一路走好！

落花春已去，残月夜难圆。

一生倾血泪，万里芳名传。

2023年4月1日凌晨 落笔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