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又逢清明，一直想把脑海中留存的对已故亲人记忆深刻的那些片段写出来，因为每到清明那些无法忘却的点滴总是让人泪目。很多事来自我母亲的絮叨，然而她不识字，于是我感觉自己有责任代她完成。前几天听母亲说大舅要在4月1日（阴历二月十一）给老外婆及外公外婆重新更换墓碑，今天我父母及弟弟也去了大舅家里集合，我本来也想赶回老家去参加这个仪式，不想却耽搁了，只能在远方用这篇文字来弥补我的遗憾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对老外婆的记忆犹深，她是我母亲的祖母，好像我还在上小学时她就去世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母亲跟她感情很深，她说老外婆的父亲以前是私塾先生，她因此也认识很多字，读过一些书，但她父亲很早过世了，她也只能早早当了童养媳，小小的年纪蹲在地里干活，听说一顶草帽戴在头上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子了，她还有个亲姐姐，偶尔会去看看这个妹妹，帮她梳梳头，陪她说说话，每次分别姐妹俩都抱头痛哭。</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她的祖父对祖母不好，在外头又养了个家，还生了个女儿，村里的老一辈人说外面的那个女人好吃懒做，从模样到贤惠连老外婆的脚指头都比不上，可是那个花心的老外公就是不回家，一直住在外头，这边家里的生活费没了每次还要我的外公去讨，那时我的外公年纪应该也不大，总是不太情愿地去讨，经常是灰头土脸地空手而归，那样的日子不知老外婆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在她是一个乐观大器的女人，从不在人前言愁。</p><p class="ql-block"> 从小到大，母亲一直跟在老外婆身边，母亲没上过学，但她深明大义，也知道很多典故，她做人做事的道理应该都是来自老外婆的言传身教，我的印象里老外婆是村里的贤人，谁家有纠纷都喜欢找老外婆断理，在大家的眼里她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呢，都服她。</p><p class="ql-block"> 我长到八岁的时候我们一家搬到县城里了，每逢过年过节仍会回乡探望老外婆她们，而每次我们回城的时候，哪怕是刮风下雨，老外婆总是走很远的路，一定要送我们到等长途汽车的路口，一直等到我们坐上车了并且车子开出很远很远，我仍能看见穿着靛青衣裳的老外婆还在原地不动，不肯返去，而车内的母亲也已是泪流满面，那个送别的场景一直深刻在我的脑海中，不曾忘却。</p><p class="ql-block"> 后来偶然读到诗经中有送别的诗句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就想起曾经历的那一幕，老外婆的送别与那古老的诗经年代何其相似，原来人类的深情自古至今都不曾改变呀……</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县城落下脚后，母亲也找到了临时的工作，有些许条件可以每年把老外婆接到县城来住上一段时间以尽孝心，每逢年节母亲都会买一点老外婆喜欢的糕点给她尝尝，那时老外婆的牙几乎都掉光了，只能吃些软乎的东西了，可惜那个年代物质太缺乏了，如果她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p><p class="ql-block"> 虽然我跟老外婆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但多少年来母亲总是念叨起她，所以她一直都那么鲜明地活在我的心里，尤其是每次离别时候她单薄的身影、花白的头发，那样不舍又那样执着的目光，至今想起仍让人有种凄苦的感觉。而母亲，她对她祖母的思念一定更甚。</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也是个苦命的女子，抗战时期日本鬼子打到她们村里了，少年的她和哥哥一路逃难出来，后来听说她的父母和村里的十几个人被日本鬼子在村口的池塘边枪杀完全部推到池塘里了，一下子失去了父母，兄妹俩成了孤儿，看他们可怜，我外公家收留了外婆和舅公，舅公好像是在日本人投降之后才敢回到老家去，而外婆从此也开始了她在夫家的漫长生活，所幸她的婆婆（我的老外婆）对她很好，她们一直情同母女，我的母亲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母亲下面又有六个弟妹，子多母苦，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母亲与外婆她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苦日子总是听她道也道不完的，没吃的不说，烧的柴火还要去很远的山里砍了挑回家，那个年代不准搞副业，外公的身体也弱，家里的很多事都要瘦弱但顽强的外婆承担，白天干农活，晚上要纺纱织布，全家老小一年的单鞋棉鞋都要她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手工缝制，老外婆帮忙带孩子，家务活全靠外婆，她睡得最晚，起得最早，家里的吃穿用度都要她计划好，好的东西都要紧着丈夫儿女用，自己啥也舍不得，当然也轮不到她头上。母亲看到外婆那么辛苦，很早就懂得帮她分担一些家务活，帮忙带带弟妹，后来也早早成了家里挣工分的劳力。</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公脾气不太好，也有些自私，外婆一生隐忍，她晚年得肝癌应该也是长年的郁气所致，她吃过那么多苦，最后却还得了让她那么痛苦的肝癌，命运竟是如此不公。我记得她痛得嘴唇都咬破皮了却还是一声不吭的样子，儿女们给她买的罐头她一直舍不得吃，最后还剩下不少…</p><p class="ql-block"> 外婆一生在为丈夫为儿女活，却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她是一位坚强的母亲，更像一只吐尽蚕丝的蚕，为家庭奉献了一辈子。她在村里从未与人红过脸，也没有时间去议人是非，性格倔强的外婆总是把所有的事都做得井井有条，让人赞叹。母亲与她的弟妹都怕外公，什么事都站在外婆一边，胆小的外婆其实也是儿女们心中力量的源泉，她携着她的孩子们走过那个至暗的饥荒年代，她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个了不起的女性。</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师范毕业后在邻近母亲家的学校里教书，他们成家以后就住在离外婆家不远的同一村子里，父亲文革时期是被人嫌弃的臭老九，好像还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因此也连累外婆一家被村民们孤立，可是外婆和老外婆没有半点责怪和看不起他，一直对他这样的读书人敬重有加，父亲说起外婆来，总是心存感激，外婆虽不识字，但她在父亲最困难的时候带给父亲精神上的鼓励温暖了他半辈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公在他的儿女心目中可能是个脾气爆燥、专制的家长，但在我这个外孙女的记忆中他已是个缓缓老去的人，性格等方面应该大有改观了，村民们有矛盾纠纷的问题也多来找外公调解，他在村人眼里是个值得尊重、说话很有份量的人。其实，在那样贫困的年代，子女又那么多，作为一家之主的外公每天怎能不烦愁？我记得他后来租了大队的场地和机器制作面条，旧机器经常出故障，外公只能耐下心来拨弄那些面条，并放到架子上晾起来，一些常见的简单故障他还要自己慢慢修理，后来可能那些设备实在没法再做面条了，外公才放弃了。</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外公对五姨六姨的婚事特别操心，五姨从小给人抱养了，我想那一定是外公心头最痛苦的事情，作为一个父亲他很愧疚，他更希望这个从小没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一生平安幸福吧。而六姨从小体弱，外公总在为女儿以后的生活担忧，想帮她找到一个可依靠的人。当生活的压力没那么大时，外公也还算是一个好父亲吧，他经常沉默寡言，很多事他做了却并不会说出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天弟弟给我发了好些张照片，我看到外婆娘家的侄子和侄子媳妇（年纪也一大把了）也来了，这该是对外婆的在天之灵一个极好的告慰吧。谢谢大舅所做的一切，他总是想得很周到，也谢谢母亲告诉我的那些过往，除了那些苦难也还有外婆做过的美食、他们一大家人在一起的温暖时光。也许我们逝去的亲人曾经在这世间默默无闻地生存，微不足道，可是她们曾经的命运，我们这些血脉相连的后辈关注和心疼过，她们流过的泪水和所有辛苦的付出、带给我们的欢笑和温暖，我们一直记得……</p><p class="ql-block"> 老外婆、外公、外婆， 你们安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