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左右。可能是记忆沉淀的时间太久,也有可能是我开智太晚,爷爷的音容相貌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他个子高高的,古铜色皮肤,头发甚短可直视头皮,脖颈后面还有一个肉球。每次我给他捶背,他低下头的时候,肉球上的汗毛孔就会因为局部皮肤拉伸变的清晰可见,这时我就会想“这会不会是针灸留下的孔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爱喝酒,所以经常会准备一些炸好的花生米作为下酒菜。先把花生剥壳去皮,然后放在锅里炸,冷却后装在一个密封袋里藏在枕头底下。爷爷有固定的酒友,如果按照辈分,我爷爷还要管他叫爷爷呢。每次他来,爷爷就从密封袋里倒出半袋花生米,剩下的半袋再藏在枕头下面。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喝着酒。有时他不来,爷爷也习惯性的自己喝点。而我的乐趣就是趁爷爷喝醉或者是不在家的时候偷花生米吃。经常就是在他呼声震天的时候,我就准备动手了。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小手慢慢的伸到枕头底下,不敢乱摸,怕动作太大吵醒爷爷,就算摸到了,也只敢用两个指头夹住袋子缓缓的往外拖,如果想握住袋子拿出来,变掌为拳,势必会被发现的。好不容易拿出来,放到嘴里含着也是不敢嚼的,等到出了房门才能细细品尝这份美味。爷爷如果不在家的话,那就方便很多。堂而皇之的走到床前,掀开枕头,打开密封袋倒出几粒花生米,一把放在嘴里,如果觉得没吃过瘾就怂恿自己再打开一次,心里念想着“再吃最后三颗就不能再吃了”。神奇的是,爷爷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偶尔问我是不是偷吃他花生米了,我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复说没有。爷爷就会喃喃到“指定是被哪些小老鼠拉(偷)走了”我则为自己这种高超的“骗术”窃喜不已。现在自己也已为人父,经常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逗儿子开心,有时候想想当年爷爷肯定早就发现我了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很疼我,所以年幼的我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孝心。7-8岁的时候,寒暑假经常奔赴外地和爸妈团聚,这段日子我就能捞到不少的硬币。然后回家的时候,不用别人嘱咐,我就会买一些薄脆(一种糕点)和鸡蛋糕回家送给爷爷。手里还有多余的硬币也会一块给爷爷,并模仿大人的语气说“给你的钱别都买酒喝,多买点好吃的不比喝酒强呢”。爷爷嘴上说着是,酒杯却不离手。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会在全家人面前宣布“都抵不过(比不上)俺杭(杭是我的小名),伺候我吃,伺候我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故事只是到这里,那么伛偻相携场面是很温馨的,爷爷万不会被妈妈这样拿出来说。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奶奶也经常说起爷爷年轻的时候,不仅喝酒还赌博、尤其是在醉酒后还会家暴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情再往前追溯我还没有出生,大部分事情都是奶奶讲给我听的。奶奶说爷爷好赌,隔三差五就在村里的牌坊里赌。她不敢插手爷爷的事,而且爷爷有输有赢,奶奶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次爷爷拿着钱去买麦种,一早就出发,晌午还没有回来,奶奶一寻思就知道爷爷又去赌,自己着急也没用,只能祈求爷爷的手气好点,不要把明年的希望都输掉。天不遂人愿,爷爷回村的时候脸都是黑的,家也没回就去找了村里打牌的好手要去赌场把本钱捞回来。帮手跟着爷爷进了别的村子,弯弯绕绕走到赌场门口,撩开门布往里一看,就拉着爷爷离开了。回来的路上帮手给爷爷说“这个场子一看就是许进不许出的,你输了就输了,赢了也带不走,以后别再来了”。爷爷听后,自觉讨钱无望一时想不开就投河了,还是帮手好不容易才救上来。回到家后,帮手和奶奶把爷爷架上床,在院子里帮手给奶奶说“嫂子,这事你也别怪我哥,他是被人下套了”。奶奶默默的,说不出话。那一年终究是借别人的麦种才得以过活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以死表达了忏悔之心,奶奶自然不敢过多的数落,只是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原本以为这事能让爷爷长长记性,以后不再赌博,但事实证明赌徒是不会轻易回头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年以后,胡同里面有个邻居要搬家,就把一些家具和钱寄放在奶奶家保管。奶奶把钱锁在了家具柜子里,钥匙就贴身带着。几天后有人看到爷爷出现在牌场便报告给奶奶,听到消息以后奶奶心想“坏了,可不敢把人家寄放在家里的钱偷去赌啊”。于是急匆匆的赶回家,看着柜子上的锁还在才放心。又是几天后,爷爷在牌场再次被人撞见,这次奶奶也开始犯嘀咕了,一定要打开柜子看看钱在不在才放心。据奶奶说,柜子上挂的还是老铜锁,如果能保存下来说不定还是件古董呢。打开柜子的时候锁是没有被破坏痕迹的,表层的衣服、被褥也很整齐。但是把表层的这些拿出来以后,下面的衣服就是成团挤在一起的。奶奶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在柜子里摸来摸去果然也没有找到钱的踪迹。房间里光线昏暗柜子底部只能靠摸,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奶奶又把柜子移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光线充足,奶奶才看到柜子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被掏了一个大洞,钱不翼而飞也就找到原因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事是发生在80年代,还是90年代,我不知道。但是爷爷如果继续赌下去,父辈们的这四个家庭都会受到影响是可以预见的。而且我妈也说每次爷爷醉酒以后都会打奶奶,奶奶脸上和身上经常是有黑紫色的於痕。所以妈妈说爷爷死的早奶奶才能享福也就有情可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还没死的时候在我们家住的那个房子里就已经准备好了棺材。那段时间大伯经常和奶奶在房间里说话,说的什么我记不清,只知道每次走的时候就会嘱咐我妈一定要把这个棺材盖好,不要被别人看到说闲话。其实他们多虑了,因为棺材本身就是黑色的,又停放在两个粮囤之间,上面再盖上一些化肥袋子,加上房间里光线比较弱,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爷爷死的那天晚上,外嫁的姑姑和二伯都陪在爷爷床前。我则是在自家的房子玩着掌上游戏机。深夜,妈妈回来了一次,我问什么时候睡觉。妈妈说“你自己睡吧,看样子,你爷爷今天晚上就不行了”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是我确实也不知道“不行了”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次日,爷爷被放进了棺材里。又过两日开始发丧。我第一次披麻戴孝。趴在地上看着两位成家的堂哥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只觉得这个场面很搞笑,笑着笑着我也大声哭了出来。不知是哭再也吃不到爷爷炸的花生粒还是哭再也见不到疼我的爷爷了。长大以后我时常在想,爷爷的死对于奶奶来说算不算是一种解脱。我没有问过奶奶,只记得在发丧完的那天下午,奶奶靠在木质圈椅上,脸上没有泪,也没有表情。</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