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父亲的“江山”</p><p class="ql-block"> 父亲,八十三岁,患脑梗数年,走路前倾,趔趄着,晃晃悠悠,却稳稳当当,无论上下楼梯,亦或爬坡上洼,拒绝搀扶。</p><p class="ql-block"> 耳聋,拉话听不清,母亲偶尔说一句他的不是却总能听到,家人在一起聊家常,他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蹙蹙眉,嘟囔一句,你们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下。</p><p class="ql-block"> 春寒料峭,地还冻着,父亲就在地里忙着。家门口几亩山坡地,种有苹果树、梨树、桃树,去年冬天,弟弟平整坡地,开出两条平展展的梯田,新开土地,满地硬土疙瘩,高低不平。父亲把大疙瘩敲碎,小疙瘩耙在一块堆,边边坡坡垒平,田坎刮的溜光,收拾齐整,地眼看着光洁起来,一天一个样子。</p><p class="ql-block"> 早几年开出来就好了,能打不少粮食,父亲感慨,看的出来父亲挺满意。坡下那颗桑树土埋了,桑葚熟了落一地,新栽的几棵苹果树,都快挂果了,那块地栽了一片红葱,压了,红葱耐旱,杏树底下草莓,结的可稠了,你哪年拿的苜蓿籽,就种在对面坡上,都没了。父亲时不时念叨着的那些整地毁掉的作物,满是心疼和遗憾。</p><p class="ql-block"> 新开的生土不长,地没务下,父亲说,为提高肥力,地里的枝叶烧掉,家里每天的炉灰也一点不让浪费,均匀的洒在地里,土黄的底色黑黑的草木灰一绺一道,像一幅抽象画。</p><p class="ql-block"> 前两年,父亲一直想养羊,他说,种这些地,家里的柴柴草草可惜的,都浪费了,父亲说的柴柴草草,是指玉米谷子秸秆,黑豆黄豆荚,谷壳,树叶之类,这些都是牛羊爱吃的。曾经答应买几只羊,一直没有兑现,去年秋天,父亲就开始储藏,萝卜缨子,红薯秧子,南瓜藤,杏干,干枣,槐树叶,算是羊的细粮,晒干,装在蛇皮袋里。</p><p class="ql-block"> 关于养羊,兄妹意见不一,主要怕父亲辛苦。经过讨论,数量控制在五只以内。正月,起了围栏,羊拉回来了。储藏派上用场,变着花样喂羊,槐树叶,杜梨树叶,干草,这个羊爱吃,那个不吃,父亲如数家珍,羊吃着,他就在边上看着,这只吃多了,那只不好好吃,得单独喂点料,父亲念叨着。去年树底拾得红枣,干硬,羊咬不动,父亲就天天用只小桶泡着,泡软后喂羊,他说,泡枣水是甜的,羊爱喝,做菜的洋芋皮,果皮,菜梗也都有了着落,成了羊的美食。</p><p class="ql-block"> 一早起来,父亲就到地里。饭时都不回来,每顿饭都得喊好几遍,不喊不回来吃,母亲时时抱怨。劝父亲歇会,别太累,离春耕还早,地里那些活不干也行,机器耙地自然就平了,父亲说不行,地要拾平,土疙瘩要捣碎,再说,这点活累个啥。地里搬个树枝,提桶水啥的,每每凑到跟前帮忙,父亲总说,让一边去,你干不了。他大概忘了,他的儿子身强体壮,而他已步履蹒跚。</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乡村医生,就是生产队时农业社赤脚医生,家里有个药柜,偶尔有人来看病买药。疫情放开时,退烧药价格暴涨,一药难求,多次叮咛父亲,退烧药要卖贵一点,父亲答应着,可有人来买药,还是按原价卖出。说多了,一盒药终于涨了两元钱,父亲竟不好意思收钱,让母亲去收,他觉的涨两元钱不应该,父亲大概是不会说医者仁心这四个字的。</p><p class="ql-block"> 之前,总在外面,难得和父亲见面。父亲常说,你把你们管好,不要管我们 ,我们好着了。生活在父亲身边,才突然发现,父亲老了,身体瘦小,总是这疼那疼的,可也一刻不愿闲下来,他不像别的老人,遛弯晒太阳,含饴弄孙。眼睛一睁开,就在地里院里忙着。</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带父亲去城里检查身体,离开家的父亲,总在怯生生的,城里的车水马龙对他是陌生而危险的。我去取药,父亲等我,排队好长时间,远远就看见父亲站着等我,不敢离开半步,看我回来,父亲笑了,那一刻的父亲像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父亲就回到他的王国,眼神自信而坚定,土地属于他,树木属于他,庄稼属于他。指挥着他的锄头,镢头,起垄栽葱,挖坑种瓜,规划着他的玉米方阵,谷子护卫,西红柿战队,宠爱着他的几只羊,身后跟着几只母鸡,是的,这是父亲的王国,这是父亲的江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