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清明祭舅书

璞玉·Marsha

晚上下班回家，刚刚进门就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说舅舅躺下了，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从妹妹的哭泣声中懂了她的意思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大舅舅，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对于大多数人的童年来说，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外婆家了，然而，我的外婆却在我母亲刚刚出嫁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我们姊妹三人都没有见过外婆，这成了漫长岁月里母亲最大的遗憾，每每提及外婆的早逝，母亲便会落泪和痛惜，哪怕我们姊妹三人中的哥哥能够让外婆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据母亲说，外婆走时不过四十岁，是当时的脑膜炎不治而去的，外婆四十岁的一生是在悲苦和愁躇中度过的，她在父母的包办下找了大她十六岁的外公，一辈子吵吵闹闹，直到病重期间，被外公拉着送去医院看病，还被医生和护士认为二人不是夫妻是父女，可以想象二人的婚姻生活是何等的不幸福，她的一生留在人间最大的印记，就是我的母亲和她的三个外孙以及她的好人缘…… 　外婆的才情与生俱来，她从未拜师学艺，但却拿起剪刀就能裁剪各种大人小孩的衣服，拿起针线就能缝制各种女红，提起笔来就能画出栩栩如生的各种花草树木、飞禽猛兽以及蝴蝶蜻蜓等，哪怕是从未见过的牡丹，在外婆笔下也能绽放，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最爱找外婆画鞋垫，画枕套，甚至画肚兜，时间久了，母亲便耳闻目染，也学得一手好活计，可惜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读书在外，一样也没有传承到我和妹妹身上...... 　　在外婆走后的五十多年中，我的母亲无数次提及的一件事情与外婆和大舅舅有关，外婆嫁入张家的二十年里，只为张家生下了一个女孩，按照家族规矩，年纪轻轻就早逝且没有男孩继承血脉的妇道人家，去世后是不能用人抬进祖坟的，死后一张席子一卷就可以套个马车拉去埋了，根本够不上睡棺材，也用不上让本家族里的壮劳力去抬。当时正在小学教书的大舅舅据理力争，硬是为我的外婆争来了抬进祖坟的先例，他的这一举动，得以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温暖着母亲...... 　　是的，我的舅舅们，不管是大舅舅还是小舅舅，都不是和我母亲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妹，他们实际上是外公弟弟的两个儿子，自母亲出嫁、外婆早逝之后，我的外公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于是我的小外公就把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舅舅过继给了我的亲外公负责为他养老送终，虽然如此，我们姊妹三人每当逢年过节抑或是寒暑假，总会有几天时间是要嚷嚷着去舅舅家的，我的两个舅舅家里，虽然我的亲外公和小舅舅住在一起，但是我们每次去，大多时候都是住在大舅舅家里，一是大舅舅家里的表姐表妹表弟多，加起来就有五人，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热闹。 　　现在回头想想，舅舅家本身就五个孩子，加上我们一去就是姊妹三人一起，再加上小舅舅的三个女儿也跑来在一起凑热闹，那个时候我大舅舅家里怕是被我们这群熊孩子给折腾得够呛，可是我们却一点都不自知，大表姐和二表姐变着花样给我梳各种造型的发型，什么朝天小辫、马尾扎、羊角辫、麻花辫等，加上我们每次去舅舅家都会穿上父亲在部队上买的小军装、小裙子、小皮鞋，我的一身缩小版的军装加上漂亮的头发，小时候真正的是人见人爱的小天使呢。 所以，在舅舅家里，我们都是可劲的造，上房揭瓦、爬树摘果、掏鸟窝、打弹弓、跳沙包、简直不要太闹哦，可是印象中从没有见过大舅舅和大舅妈对我们有一句冷言冷语，大舅舅家后院里的果园，都是为我们这帮熊孩子而生的，每当秋天挂满果实，我的舅舅总会托人捎信给我们，让我们这三个小外甥去摘，每每这时，我们都要开心得睡不着觉，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到后来，我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开枝散叶，在各个领域打拼，我的舅舅也老了，我的表弟是大舅妈连生四个千金后生的，按照舅舅家风俗习惯，二十几岁生娃正当年，近四十岁后就是老来得子，有人就说这是我大舅舅为人宽厚仁慈修来的。 这些年，我那小表弟很是争气，先后在省城创办了多家幼儿园，成了省城教育界有名的张校长，这比起他那当了半辈子民办教师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舅舅来说，可谓是真正的光耀门庭。就在前几年，我表弟把大舅舅老两口儿接到了省城，一边给他接送儿子上学，一边也是让他们颐养天年，过几天轻松的日子，可是一等到孙子上了中学不需要再接送时，老两口儿就吵着要回老家，老家多年没有人住，院子里的果树已经败落，当年的房子都已经有些破旧，老两口落叶归根的决心一日胜似一日，于是，表弟回乡找人翻新了老屋，前年住了进去。 　　就在去年的大年初二，我们姊妹三个携带自己的小家成员，一起陪母亲去看舅舅、舅妈，那天一到街口，就远远看到一排车子停在舅舅家门前，进得门来，就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表姐、表妹、表弟和她们的小家成员，这也是近三十多年以来最团圆的日子，表姐、表妹们各个都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四桌美味佳肴，那一天，我们大部分人都醉了，就连我这个滴酒不沾的人，也在表弟校长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抿了一口，而我的妹妹和她的夫君，直接醉倒在了舅舅家里。 　　那一天的我们，是真的开心快乐啊，这种放松心情后的状态，是多年以来难得一见的，是的，我们在各自的小家庭里是孩子的父母也是一家之长，可是我们在舅舅和母亲面前，我们依旧还是孩子，我们有权撒娇也有权耍赖，那一天人头攒动的场景在我后来的日子里时不时会想起，自上学以来，工作以后，我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团圆？可是谁曾想过，这竟然是我们几个外甥最后一次与大舅舅见面...... 　　可是就在那天，我看到大舅舅是真的老了，头发已经全白，清瘦的脸上也被岁月雕刻得如同沧桑的松树一般，只是他精神依旧矍铄，在他七十七岁的身上完全看不到暮气沉沉，尤其是他的背影，一如当年老去的外公，原来，家族基因是如此强大...... 　　母亲在电话那头已经悲伤到不能自已，我一边哭泣失去了最亲最爱的舅舅，一边又担心七十三岁高龄的老母亲过度悲伤后出什么意外，原来，人生就是当一个个亲人渐渐离开或老去，你已经没有归路..... 　　今晚，我们兄妹三人分别在象山、宁波、台州向你叩首，我的大舅舅，七十八岁的人生功德圆满，为人，恭和谦让，宅心仁厚；为子，侍奉父母，孝顺终老；为父，慈祥和蔼、鞠躬尽瘁；为夫，相伴一生，白首相依；为舅，和善可亲，海纳百川。 是的，我拥有过世上最好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