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平坟深葬的思考

独上高楼

《说文》：“坟，墓也。”段玉裁注：“此浑言之也。析言之则墓为平处，坟为高处。”《礼记·檀弓上》：“古者墓而不坟。”意思是说古代的墓是平地深葬，不留封土。也就是没有今天这样的露出地面的坟头。

中国墓葬的形式很多，名称也多，有墓、坟、冢、陵、茔等。无坟头的称墓，有土堆的称坟，高而大的坟叫冢，陵是特指帝王的坟，茔一般指墓地。坟埋在山中，如果死者的后人每年不对坟墓加以修缮，要不了几年，则难寻遗迹。在平原地带，坟墓只好埋在田地里，最后也一代一代地消失了。因为，后人守坟的耐心有限。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先祖和特殊的历史人物，就不可能千秋万代保留着坟墓。这就是为什么地球上，坟墓始终只有较固定存量的原因。

但田间埋坟终不利于耕作，特别是不利于机械化农业。2023－2025年，安徽省每年新增“小田变大田”改造面积500万亩以上，到2025年累计改造面积将达到3000万亩。我想，在改造中，平坟可能是绕不过的一个问题。此外，这一座座的坟头，并不能成为一处留目的风景。这样看来，我终觉得不要埋坟头为好。

那人死后到底怎样处理。从我已有的知识看，方法很多。但是埋坟头算是比较不好的一种。我以为平地深葬不留痕为最佳。我的这一平坟深葬的想法，从历史上看早就有了。春秋时期，有墓有坟。孔子曾感叹说：“古也墓而不坟，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孔子那时坟和墓是同时存在的，他常年在外游历，为了容易找到父母的墓，他为此封土四尺，作为标记。如此看来，墓起坟头是后来才有的事。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黄炎培曾写《试倡平地深葬》一文，黄在文中提出不但平地深葬，甚至“连棺椁都可以省掉”，提出死人就是穿平常衣服埋下去就得了，“用不着特制，横竖是烂掉的”。当时，在全国大张旗鼓宣传“平坟开荒，向鬼要粮”的运动形势下，周恩来的淮安老家也不例外，当地政府请示周总理，周家祖坟如何处理。周恩来给江苏淮安县委回信：“我家有一点坟地，落在何方，我已经记不得了。如淮安提倡平坟，有人认出，请即采用深葬法了之，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见。”这封信中，周总理并没有说一定要平掉自家祖坟，而是建议深葬。

从以上的著名人物的观点看，平地深葬不失为坟墓的一种好形式。然而，还有人更激进，认为埋不埋都一样，如大文学家苏轼。苏轼是有大智慧的人，他曾经写过一首诗《濠州七绝逍遥台》：“常怪刘伶死便埋，岂伊忘死未忘骸。乌鸢夺得与蝼蚁，谁信先生无此怀。”刘伶是竹林七贤之一，嗜酒，洒脱大度。史载(刘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苏轼在诗里分明是嘲笑这个貌似潇洒的人，其实还是没真正放开胸怀，死后还害怕尸体被鸟啄食。我在诗里分明看到苏轼对死的态度，埋不埋都一样。

了解庄子思想的人，都知苏轼对死的态度也是来自庄子。《庄子·杂篇·列御寇》记载：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这个故事的大意是，庄子快要死的时候，弟子们打算厚葬他。庄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太阳和月亮为连璧，把星星当作珍珠，把万物当作陪葬品。我的丧葬用品难道还不齐备吗？还有比这更好的么！”弟子们说：“我们担心乌鸦和老鹰吃掉你尸体！”庄子说：“天葬让乌鸦和老鹰吃，土葬让蝼蛄和蚂蚁吃，从乌鸦老鹰那里夺过来给蝼蛄蚂蚁，为什么这样偏心呢！”由此看来，庄子认为人死了，埋与不埋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言下之意就是别埋了！庄子思想中有一个核心观念：齐死生。就是把死和生看成一样。大概没有比这再高级的生死观了。

前面提到的苏轼其实他也没有做到真正的齐死生。米芾有个帖子叫《紫金研帖》：“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从此帖看，无论米芾是什么态度，我们不去管它；我们倒是发现了苏轼真的没有达到庄子齐死生的生死观，临死还要些宝物来陪葬。

再回到平坟这件事来看，平坟是一件十分难的事。能达到庄子的思想境界的人极少，孔子对埋葬一事的态度是“葬之以礼”，如果深入分析，这就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世间彻底的无神论者也不会太多，一般的老百姓的生死观必是千奇百怪。近的可以看河南周口的平坟事件，可看到包括百姓和官员在内的芸芸众生对丧葬的态度。我在一次省级的乡村振兴培训课上，也听到了一位官员说起平坟一事，他说，不要小看平坟这件事，是很难推动的，我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