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静静地坐在窗前,我又想起了——我的祖母。</p><p class="ql-block"> 祖母离开人世,已二十几个春秋,祖母一生,拉扯大了二子,八个孙子孙女,我是祖母的二孙女,生性胆小怯懦的我,祖母是我四季常青的阔叶树,是我避雨遮风的港湾。</p><p class="ql-block"> 往事悠悠,燃上一炷心香,把此消彼长的思念点亮,童年那悠长绵远的记忆,那淡淡的、成长的忧伤顿时湿了心房。</p>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祖母总是穿一件灰色的左开襟粗布衣裳,祖母的背有些微的佝偻,我会摸着祖母的脊背问:“太,您这里是乍回事呀。”祖母说:“你姐姐小时候皮,抱她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就成这样了。”</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我一直认为祖母的描述太过轻描淡写,总会不满意:“太,您怎么不打姐姐?。”太就笑,摸摸我的头。</p> <p class="ql-block"> 姐姐特皮,和我是两种性格的人,湾里的大人们总会比着我俩说:“一娘养九子,九子九般样。”</p><p class="ql-block"> 和姐姐在一起玩,我真是饱受她的“欺凌”,每每这个时候,太就会护着我,斥责姐姐。可叹的是,姐姐的坏性格和好性格,都是不记事,过后还是会欺负我。</p> <p class="ql-block"> 我的欢喜,就是做太的跟屁虫。</p><p class="ql-block"> 太是一个勤劳早起的人,每天天一破晓,太就要起床下地了,姐姐也是太的跟屁虫,当然也不会贪睡。于是我们跟着太就出发了。</p><p class="ql-block"> 乡间的小路弯曲绵长,清晨薄薄的轻雾,绕着田野山岗,和着露珠与青草的味道,将童年的心事装点得如诗如画,每每这个时候,我不说话,静静地走在太的身边。姐姐话多,问东问西,一刻也不空。</p> <p class="ql-block"> 我们要路过一家菜地了,此时正是玉米初结之时,又是在这拂晓时分,路上荒无一人,我知道这家菜地要遭殃了,只见姐姐一溜烟就钻进了菜地,转眼就折了一根肥嫩的玉米秆,三下两下去了面上的叶,就美美地啃咬了起来,甜蜜蜜、美滋滋地,不亚于如今的甘蔗。</p><p class="ql-block"> 我乞望着太,太笑着说:“你也去折呀。”我缩了缩头,不敢。可是,望着姐姐贪婪吮吸的模样,这诱惑委实太大了,我决定试试。</p><p class="ql-block"> 当我冷汗涔涔,心虚惶恐地拖着一根同样肥嫩的玉米秆,递到太的面前:“太,给您。”太满眼的笑,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太不吃,你吃。”</p> <p class="ql-block"> 太是一个读过诗书的女子,太的娘家是富商,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太享受不到读书的权利,可是太打小就是个有心人,跟着有教书先生的弟弟,也学了不少的诗文古词,太常常会念上几句,那时我太小,听不太懂。 但是对诗词的爱好也就从此扎了根。</p><p class="ql-block"> 见过太写的字,绢秀,工整。这在乡下,是无人能及的。别看太一个女子,思想却是非常进步,太说,抗日战争时期,她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也曾举着小旗参加过抗日游行。每每听到这儿,小小的我,对太充满了崇拜。</p> <p class="ql-block"> 太不是裹脚婆婆,但是太的脚仍有被裹过些许变形的痕迹,太说小时太的娘要她裹脚,裹过一段时间,太实在忍受不了那种痛,硬是不肯再裹,结果太胜利了。可是太的脚趾还是因此变形了,太总会摸着我嫩嫩的小脚丫感叹:“解放了,是好啊,要是在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老屋房前屋后的那些老槐树,坚硬遒劲的枝蔓,遮天盖地的翠绿。到了每年的五六月份,槐花盛开,开满房前屋后,沁人的芬芳,小屋里太和我们被花的海洋包围。我喜欢站在槐花树下向上观望,透过树叶的缝隙,寻找天空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太说我像闺阁的女子。我想,我身上也许有太的影子吧。</p> <p class="ql-block"> 生活的磨砺,让太变得非常强悍,很难想像太这样一个读过诗书的女子,在湾里却是手屈一指的“悍妇”,湾里那些但凡还能跟“泼”沾上一点边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怕我太。最佩服太的一件事就是:左手砧板,右手菜刀,持刀横板雄立路中,从东头到西头,从西头到东头,骂,就骂它个天昏地暗,天地变色。有谁胆敢伸出头来表示不满,莫怪,正好,找的就是你,我家的鸡或是小猪仔是不是你偷去的,如若你硬说不是,那么伸头为何,让你头如何伸出来就如何缩回去。</p><p class="ql-block"> 太虽“悍”,却也极得人心,湾里的婆婆嫂子,都爱找她下个鞋样花样。太还有一绝,好比哪家的小鸡或是猪仔走失了,找破了头也找不到,这时就可以来找太了,我太掐指一算,随即告诉你,你的东西还在,往东寻找即可。有时也会告诉你,你的东西不在了,别再找了。那样子绝不是你所想象的让人嫌恶的神婆模样,反而,我认为有点诸葛的神采。在我的印象中,总有人惊喜地找到我太,说按我太的指引,东西找到了。高兴之余,她们也会送点东西答谢,可是太从未收过大家的东西。</p> <p class="ql-block"> 我很好奇,有一次我的小铅笔头丢了,我缠着太,要太算算我的小铅笔头在哪儿?太只是笑。我要太算的心非常坚定,心想:太您有这能耐,自己的孙女总该要帮吧。太实在被缠得没法了,就回应我说,小东西算不准。可是说也奇怪,不多时,太就会把我丢失的铅笔头找来给我。我那时想,太嘴上虽不说,背地里一定偷偷帮我算了,才能这么轻易地找到我的小铅笔头。后来大了点,我总为这事纠结,老想,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呢?东西丢了,真的能算出来吗?我就缠着太问:太是怎么懂得这样算的?太说,她小时读过很多的书,有一本书上就记载着这些卜算的东西,太当时年幼,只学了些皮毛,太不无遗憾地说。有一次,我突发奇想,对太说,太,您教教我这个吧?太则说,新社会了,别学这个。</p> <p class="ql-block"> 太总夸我,说我们家芳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的。每每听到这话,我就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要找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公,把生活过得好好的,然后养太,不要她吃苦,不要她受累,不要她持刀横板,拿孙女视之珍宝不及的生命与人相搏。我要太吃好喝好玩好,我要挽着太的手漫步在风花雪月之中,晨光夕阳之下。</p><p class="ql-block"> 可是等我长大了,却很快成了人妻人母,我不是太有出息的芳,她的芳懦弱又自卑,在命运的尘埃里浑噩前行,把那些曾经的愿望和誓言都一一丢失在走走停停的路上。我无法把太接来同住,我害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让年老的太遭受冷眼与慢怠,伤了我亲爱的一直把头高高昂起的太,任何人伤我可以,伤我太,那绝对不行。</p> <p class="ql-block"> 现在我有自己的小屋了,太却永远地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怎样的痛楚?想太的痛,在每一个夜深人静之际,身心疲乏之时……</p><p class="ql-block"> 凉月凄清,蓼莪诗废, 昨晚一夜琐梦,我梦见太来了,我奔赴过去,赴向太,悲喜交加地喊叫:太,太……太站在那,望着我笑,却不作声,我于是恸哭。突然感觉到太的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那种温暖让我泪如雨下……太,我讨厌阴阳永隔,我不要您在远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