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屋的厨房</p><p class="ql-block"> 木子</p><p class="ql-block"> 老屋的厨房是妈妈一生的全部。星星还没有隐去,晨曦还没有到来,低矮的厨房的小木窗就透出微弱的光亮,那是妈妈又在厨房开始一天地劳动了。她熟练地用锅铲刨去乌黑的锅灰,添水洗净大锅小锅,从陈旧瓦瓮中用升筒量出几升稻米。在干净的几口锅中注满清水,在大锅中淘下大米。坐在灶炉下,火柴划亮了,妈妈廋削的苍白脸庞在灶火的光亮下映得通红,不一会儿厨房里弥漫着蒸汽烟雾,弥漫着米饭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老屋的厨房在乡村老家,是依墙加建的,是只有一层的砖瓦房,显得低矮。房前凹凸不平的黄土砖墙上抹了些水泥;门是粗糙的乌褐色双合木门,配有半木门子。半门子确实实用,关着既透光,又能防止家畜家禽进出。门旁有窗,窗是木栅栏的,窗棂下部钉了一块粗糙的木板。窗台上放些杂物。</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在江西省宁都县田埠乡马头村。据县志记载,这里是江南才女赖锦的故里。这里虽说是一个村,却有圩场,三天一次当街。一条小河逶迤蜿蜒,自北向南穿行在田野上,消失在青山深处。河东有热闹的圩场,河西有村里的小学校。我老家就在河西的一个叫田背的村子里。我农村老家,厨房叫灶前。老屋进门的右手边靠窗台的墙角是折角楼梯。三间砖瓦房的二楼就靠着这楼梯上下。楼梯是木板台阶的,下面放着大水缸和水桶。厨房门正对着的就是做饭吃的大灶了。大灶旁也开了个小窗。做饭炒菜的一边叫灶背,烧柴火的一边叫灶炉下,那里有备烧的芦荠、松枝等柴禾,还有烧火坐的矮凳子。正常情况下,做饭炒菜时,一个人在灶炉下烧火,一人在灶背做饭炒菜。妈妈则是一人忙着,时而灶炉下烧火,时而灶背做饭。往往是烧一把火,就跑着去灶背炒菜,炒一会菜就跑到灶炉下烧火,灶前灶背地跑来跑去,妈妈在奔跑中做出一家人的饭食。</p><p class="ql-block"> 厨房有妈妈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儿。忙完了洗菜,就忙着淘米;忙完了炒菜,就忙着张罗一大家子吃饭;忙完了吃饭的事,就忙着喂猪喂鸡的事;忙完了大人的事,就忙着小孩的事;忙完了扫地的事,就就忙洗衣服的事。忙完了挑水的事,就忙着柴火的事。忙完了腌菜的事,就忙着霉豆腐的事;忙完了酿酒的事,就忙着打黄糍的事;忙完了过节的事,就忙着过年的事……白天黑夜,年年岁岁,妈妈在厨房里忙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妈妈偶尔离家做客或上庵拜佛,父亲就催着妈妈回来。是的,厨房离不开妈妈,爸爸更离不开妈妈。爸爸爱吃的面条,等着妈妈去煮;爸爸的洗脚水,等着妈妈去打;爸爸吃的饭,等着妈妈去盛;爸爸洗澡后要穿的干净衣服,等着妈妈去找来;爸爸从田里摘回的蒲子(大圆瓠瓜),等着妈妈吩咐放在哪里。其实爸爸知道放在哪里,他是要在妈妈面前炫耀一下呢!每当这时,妈妈就把弯下洗枫菜的腰身挺直,嗔怪地笑着说:“放在我手里,我没见过蒲子吗!”爸爸会心微笑,随即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刚摘回来的蒲子放置在灶台旁。</p><p class="ql-block"> 小时的事情往往历历在目,那时侯,我们对妈妈有着无与伦比的依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回家,就直奔厨房找妈妈。妈妈在,我们就安心玩耍;妈妈不在厨房,我们就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找妈妈,还不时的呼喊,甚至是哭喊。常常是,当我们心急时,她会突然出现,走进厨房,温柔地说:“妈在呢,哭啥呢?”我们破啼为笑,脸上闪着泪花。</p><p class="ql-block"> 晚年,妈妈神经错乱,信奉神佛。严重时,到处跪拜,甚至是路上跪拜鬼神,令路人惊讶驻足;她在家里更是祭祀神仙,跪拜神灵。记得有一次,我带妻儿刚进灶前门,妈妈就把我们领到灶炉下,用手指着,急切地说:“这里,这里……跪下拜神仙……”望着妈妈雪白蓬乱的头发下苍老的脸和满怀期待而没有光亮的双眼,我泪目了,我们跪下了……虽然我不知神灵有无,但妈妈需要我们下跪,我们就下跪。只要妈妈心里舒服,只要妈妈好。跪天跪地跪父母,为妈妈而跪,我愿意!</p><p class="ql-block"> 农历一九九二年八月初三子时妈妈病逝,寿年六十五。从此,老屋厨房里不再有妈妈了。其后,三姐一家在老屋住过一段时间,再其后老屋厨房闲置不用。二O一六年春,政府土坯房改造,厨房随老屋被拆除。</p><p class="ql-block"> 我在异地工作,当妈妈健在时,经常回老家。几乎每个星期的周末,我都会骑着自行车赶几十里的路,回到老家。陪在妈妈身边,帮妈妈烧火,吃妈妈拌的蕹菜。喜欢看妈妈左手抱着擂钵,紧压着腹部,右手挥动着茶捶擂大蒜和灶火煨熟的辣椒;喜欢看妈妈怎样将煮熟的蕹菜倒入大大的擂钵,怎样用大而长的竹筷在擂钵里熟练地翻拌着蕹菜。妈妈去世后的这三十年,我也一直喜欢吃拌蕹菜,但其味道远不如妈妈拌得好!</p><p class="ql-block"> 自从妈妈去世后,老家的家则不在了,只剩下空荡的老屋!从此,我长年在外,很少回老家。偶尔回老家,只能徘徊在老屋门前,作短暂的停留,忧忧地缅怀。花为春寒泣,鸟因肠断哀。前段时间,在上海工作的外甥陈慧荣发给我老屋的旧照片,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看着泛黄的土砖旧屋,看到厨房门前杂物凌乱,石头散落,杂草枯败,弃物满目,石槽移位,木材斜靠,晨光普照,门窗破旧,墙面斑驳,电线横卧,破斗挂壁,满目苍夷凄凉,感极而悲者矣!不禁嗟叹:厨房犹在,妈妈不再!凄怆伤悲,泪眼朦胧,喉梗鼻酸,啜泣不已!悲哉!</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厨房里,妈妈做过多少次饭,煮过多少次猪食,扫过多少次地,迎送过多少次客人。我们常常陪在妈妈身边,看她炒菜,看她喂猪,看她微笑,看她流泪……可是如今,她静静地躺在黄土里!老屋的厨房再也没有了妈妈了!妈妈仿佛还在厨房做饭呢,厨房门怎么关着啊?妈妈,饭做好了吗?开门吧。 </p><p class="ql-block"> 妈妈仿佛手拿喂猪勺,含着笑,怜爱地看着几条肥猪吃食呢,不时地从厨房提出一桶一桶的猪食。妈妈仿佛又出门抱柴草呢……</p><p class="ql-block"> 老屋厨房门前,是妈妈喂猪的地方。妈妈常常手拿喂猪勺,站在猪食槽边,凝神静思,这一画面常常浮现在我脑海。往日的一切啊,放佛就在昨天。可是昨天永远也回不去。瞻顾遗迹,令人长号不自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