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品

陋室斋主人

一 前天开车送年迈的舅妈去四医院住院，刚上车坐定，舅妈手机有来电，无意间瞅了一眼手机，显示“老来寿”字样，舅妈接了电话，听到了她与一个来电的对话。 “我今天要去住院，不能过来哟。”舅妈说。对方的话我听不到。聊了几句后，舅妈说了句“你们不会跑了吧？”这一句令我警觉到，是保健品的事！接完电话，舅妈跟我讲，自己是购买了对方的辅酶Q10。我以“嗯哦”回复，没有和舅妈继续说，绕开了话题。 关于保健品，我有话要说…… 多年前，有个漫天广告的保健品，叫灵芝孢子粉。在长沙，电视、报纸、电台、还有人员行销，立体式的陆、空广告轰炸，盛销一时。因为开拓邵阳市场，厂家联合邵阳抗癌协会举办推广活动，我被邀前往给癌症术后康复者讲座。讲稿是自己准备的，主要讲科普抗癌、术后调理、中医药康复治疗。会场设在一家星级酒店的会议室，与会者乌泱泱的一片，场面宏大。临上台前，厂家主管才塞给我一份打印资料，一看，是厂家提供的关于灵芝孢子粉的介绍，效果云云，足足有3张A4纸内容！霎时，明白了厂家的意图，我面露难色，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讲完自己的讲稿，我敷衍式地花费几分钟时间扼要介绍产品，一句“有关产品问题请散会后到咨询台了解，其他问题会后找我单独聊”结束了讲座。接着我上台的是3名患者代表，现身说法卖力地讲述着自己服用灵芝孢子粉后的疗效，只有懂行的晓得，这仨就是雇的“托”。散会后，咨询台旁堆着小山一般的产品哄抢一空！（注：当时盛行这种号称会议营销，可以现场卖货）找我聊的几乎没有！不是我讲得好，是厂家其他工作做得够好，厂家人员忙碌着接待购买人群，把我晾在一边了。虽然厂家酬劳没少给我，但自认为这是我作为医者的污点。从此以后不会再上这样的当了。绝不会为保健品站台了。后来一想，厂家为何选择我？大概是认准年轻医师缺钱看重利，年长医师不屑这点酬劳吧？ 2008年前后，有一次我坐早上5点多的401公交车。这路公交车路线长，从三汊矶到火车站，途径五一广场。登车以后，发现人虽不多，但已经没有座位了，和我一样站着的有一对老年夫妻，大约七十岁年纪。突然听见坐在我旁边座位上的一名大约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说话了。 “哎呀，不要给这些这么早起来，跟咱们上班的争抢座位的老人让座！”中年妇女语出惊人！ “你们晓得这些老年人为何这么早赶车去哪里干什么吗？”中年妇女接着来一句设问。 车厢里静悄悄的，沉默，无人吭声。 “这些个老人，放着舒适不过，大清早赶着去五一广场参加保健品会议。有免费早餐，还有礼品免费领。”中年妇女自言自语地说着。莫非中年妇女认识这对老年夫妇？否则不会这么肯定。想必这对老年夫妇经常这么早坐这条线路的公交车啊。 “羊毛还不是出在羊身上？花老贵的钱去买没用的保健品，还不是自己掏钱买的，哪有免费的？我家娘老两口去世才被发现，把20几万拆迁款买了保健品、保健器械，死的时候只剩几万块了！家里床下、柜子里堆满保健品，好多都还没有拆封呢！”中年妇女情绪稍微有点激动。 “为何要这么赶早啊？”中年妇女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还带着揶揄的情绪，“因为工商局8点才上班啊，会议要赶在8点前结束免得被抓啊”。嗬，信息量巨大啊！中年妇女仿佛单口相声一般带着饱满的情绪诉说着。 自始至终，站着的老年夫妇一直默不作声，也确实没有人给俩老人让座，起码在我下车之前是这样的。 几年前我回老家，和父亲一道去看望年长父亲几岁的三姨父。见到老人家家里有不少保健品，VD羊奶等等，好几种，翻找出来，给我看，问我吃这些对身体有没有用处。我查看了外包装成分表，反问三姨夫“您觉得吃了有哪些改变？” “没有什么改变哦，”三姨夫回复我。我叮嘱他，这些保健品只能在服了医师开的药前提下吃，万不可不吃医师开的药，只吃这些东西！我知道他身患多种慢性病，靠吃这些保健品肯定不行。临走，三姨夫让我搬走两箱已经过期的羊奶上车，回家给咱家边牧吃。顺路还捎带三姨夫去了免费做理疗的地方。据说免费理疗是噱头，也是在怂恿老人家买保健品。从三姨夫的女儿表妹处获悉，老人家常年往返在各家保健品、保健器械店面之间，自然被洗脑购买了不少诸如此类的东西！ 有一年参加在长沙市人民大会堂举办的执业药师论坛，有幸聆听了湘雅医学院药学院知名教授的讲座。这位教授在讲座中提到，自己一连7年，凡是在长沙及省内销售风头势旺的号称降糖、降压等等药品、保健品，自己团队都逐一购买回来做研究，发现：号称绿色无副作用的降糖的降压的及其他药物，无论是中草药还是中药、苗药等等，不论怎么吹嘘，无一例外添加了西药降糖、降压或其他化学药成分！无一例外，都是名不符实的虚假宣传。直到教授本次讲座的前一年，教授这个工作不干了。因为他接到几个不同厂家的威胁电话：“老头子小心点，咱晓得你的孙女在哪里读书在哪个班，你看着办……”一贯仗义真理的老教授屈服了，此后再也没继续这个以正视听打击虚假保健品药品的工作。 有一次接诊一位六十几岁的老太太，正值发烧，体温39度，结合肺部听诊啰音，初步诊为支气管炎，拟输液治疗对症处理。老太太一听不乐意了，抖索着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用透明封口袋装着的东西，跟我说，“我有这个，不用输液呢”。我接过一看，封口袋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但认得出来，蜷曲的约1.5厘米长的褐色中药，是石斛。 老太太告诉我，“医生你晓得这个是啥么？铁皮石斛，在贺龙体育馆那里买的，我一直在吃，三千多块呢这一包。”我手一掂，估摸100g吧，三千多？真的贵重啊。 “我吃这个就行，吃了这个也能降温的，专家说的。”老太太虽然病态尽显，面露不适，还是拒绝了我的输液建议。 能把一个益胃生津滋阴清热的石斛吹成万能神药，匪夷所思！令人叹服！我摇头叹息：咱正儿八经的医生，给她看病，输液也才几十元钱；人家销售人员就凭三寸之舌，就能把100g的石斛买到三千！暗忖：在老太太面前，咱远不如人家销售人员的洗脑术，真的失败！这大夫当得真是窝囊，心里拔凉拔凉之余，不得不佩服人家销售人员舌花灿烂呐，自叹技不如人！ 给舅妈办妥住院手续，回到病房。舅妈主动提起辅酶Q10的事情。我只说，还是要听专科医师的，保健品作用有限，包装上也大字提醒了，“保健食品不是药物，不能代替药品治疗疾病”。当晚登录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网站查询，因为是保健食品，根本没有药品的身份证，自然也查询不到。并把查询信息反馈给了舅妈，照顾到老人家知识分子颜面，给她微信发了这么一段：就怕您追求健康，而被行销人员利用，被强势攻关买这些所谓有用，疗效似是而非的保健品。任何标榜疗效的保健品都是所有图的。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些成分！看好自己的钱袋子，莫被别有用心的行销人员利用哦。 未见回应。 二　　今天上午给年迈住院的舅妈送鸡汤。刚输完液坐在病床上的舅妈，主动向我提起了亚麻酸、九维螯合钙、辅酶Q10等她在用的保健品。从她的口气里，似乎已从朋友圈看到我所写的。她向我讲述，亚麻酸发明人，生物疗法、全民健康就是全民保健、陈浩成等等，直言不会再去买这些保健品了。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给我描述的几个实验。 关于九维螯合钙的三个实验。 溶解实验。用三只透明的杯子，分别放入未做标记的三种钙，液体钙、碳酸钙、九维螯合钙。然后倒入纯净水，搅拌后观察到：只有九维螯合钙，完全溶解，几乎没有颗粒，而其它两种钙，则不溶于水，有大小不一的可见颗粒。由此得出：九维螯合钙可以被人体全部吸收！注意是全部！ 然后是通电试验。将连接小灯泡的导电线通电后插入以上三个杯子中，发现：九维螯合钙的杯子小灯泡常亮，而其它两种钙的杯子小灯泡不亮。由此得出：九维螯合钙优于其他两种，可以在人体不被沉积。 最后是气球实验。在以上三个杯子杯口沿罩三个一样的气球，发现：只有九维螯合钙的这个杯口的气球没有被充盈，其它两个杯口的气球被气体充满，鼓起来了。由此得出：九维螯合钙人体服用后不产生气体，不会导致胃胀等影响胃的功能。 咱没有亲眼见过以上三个实验，全凭舅妈口述，也不需要证实其真假如何。在我看来，这些实验就是偷换概念，牵强附会，背后的逻辑是为产品背书，让不明就里的人以所谓可见的“事实”相信产品的优越性：完全溶解，被吸收，不沉积人体形成结石。实验完美地“证实”了九维螯合钙相比其他同类产品的优势和差异化。似乎令人信服！ 真相如何呢？首先，很多人不知道，制药学上是允许添加矫味剂赋形剂的，每片药标注的有效剂量是指药物成分的剂量，却不含矫味剂赋形剂，看看成分表便知。可见的颗粒不会被人体吸收？那咱吃进去的固体食物营养成分吸收了没有？其次，这是离体的实验，连动物模型都算不上，能类比于人体？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多年前在武汉的一件事。武汉协和医院一位副主任医师，邀我去参加一个活动（后来才知道，这名医师也是安利的会员），去了才晓得，原来是一场安利产品说明会。在说明会上，厂家代表演示了这么一个实验：取了两款牙膏，把牙膏外观都覆盖封闭了，看不出是哪个品牌的牙膏。从两支牙膏中分别挤出等量的牙膏，分别放在2张X光胶片上，以同样的力度用手指蘸着牙膏在X光胶片上摩擦，1分钟以后，操作者向观众出示，发现一张X光胶片上的牙膏位置的影像被摩擦掉，另一张却没有被摩擦掉，而这张被摩擦掉影像的X光胶片上的牙膏就是安利的。由此得出：安利牙膏比其他品牌牙膏具备更强的去污力！ 会后，追着我出来的厂家代表问我有何看法？我回答：咱是受人之邀而来，不便说什么。我怕我说了，你们听了不高兴？在对方一再表示，可以说，直说无妨。我才向他提问：你们这个实验是取类比象呢，知道么？不具科学性！人的牙齿和X片是一回事么？离体的实验能说明对牙齿有用么？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的牙膏去污力强，却伤害了牙釉质！反而有害？对方一时愕然转瞬尴尬，讪笑而离开。其实，我无意说安利产品不好，只是这个实验不敢苟同。如同舅妈描述的以上三个实验一样。也亏了这些商家啊，为了产品宣传销售，费尽心思。正因为“专业”，所以对消费者极具欺骗性、诱导性，不知觉就坠入商家精心编织的网中。 2018年12月，知名的医学专业网站“丁香医生”发布《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刷屏，在权健指责丁香医生诽谤并发律师函以后，丁香医生正面强硬应对，“对每一个字负责，不会删稿”。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光环加身的束昱辉领衔的权健帝国轰然倒塌，留下一地鸡毛和谈资，其本人也入狱9年。我曾受邀参观过在梅溪湖的权健旗舰店，那场面与传销无异，一双鞋垫售价高达1万多，号称能增高、治关节病、对心脏也有治疗作用，总之，无所不治祛百病。 四天前3月24日，享年83岁的著名心血管病专家、健康专家洪昭光教授逝世。作为国家级的健康教育专家，洪教授从90年代开始一直致力于健康科普教育，编写的健康口诀朗朗上口，长久传诵。可如今，充斥在周围的，还有许多认识有待匡正，医学常识与商业运作间的角力依然在延续，且有不敌之势。这就是樊代明院士所虑的：医院越建越大，病床越加越多，还是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就医需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一级预防做得远远不够！就是无病预防不够。他形象的比喻，现在医生治疗如同在下游捞病人，如果不在上游把一级预防做好，掉下水的病人当然越来越多，下游捞病人的医生只会疲于奔命。在当今世界，已知疾病约4万多种，对发病机理病理认识深刻且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手段的，约占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是有一定认识，还待深入，有一些治疗手段，但效果了了；最后三分之一，是目前认识非常肤浅甚至没有认识的，没有治疗手段的。这也许是加拿大著名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的注脚。 人是一类生物，吃五谷杂粮，焉能不生病？保健品只是一级预防中之一，万不可掺和到二级预防、三级预防中来！ Y.H.B 2023.3.28夜于雅礼中学